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陈家湾的抗洪往事,也就李文凯这岁数的人还记着,还把那些难忘的经历当故事讲。每当想起这些旧事,李文凯就很激动,就忍不住提到刘云,此刻,他指着西大堤说:“刘云最可惜了,舍命救了于德福,自己的骨殖还丢了,真是让人心里难受,咱陈家湾对不起马强,更对不起刘云。”
听着李文凯这样说,马怀云就感觉心脏的血在升温,整个胸腔都在膨胀,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不可冲动,还是把身份隐藏起来为好。就说:“老爷子,陈家湾不简单,不简单啊。”
尽管防汛形势闹得很凶,但县长嘱咐只是预测,洪水不见得百分之百真来,一切还要按部就班进行。西大坑这边施工的施工,架线的架线,厂房工地也是如火如荼,地基很快就垫好了,建筑队进场,昼夜加班,厂房主体很快就起来了。没有围墙,只在出口弄了两个门垛,围着厂房四周挖了一条壕沟,一方面防盗,一方面让废水汇集排放进处理池。
李金才看着废水处理池、电力增容、新建厂房等都按部就班地干得热热闹闹,心里是既高兴又纠结,虽然他被马怀云所感动,但还是感觉自从马怀云来了之后,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尤其是对粉坊户恢复加工这件事上,好像自己的胸怀、格局、能力、水平,都比马怀云差了一截子,就那五十万块钱,尽管来得神秘,也不知他是怎么五马换六羊倒腾,但毕竟拿来了,人们在这件事上就对马怀云高看了许多,觉得从村民对待马怀云那种亲热劲儿,感觉人们对马怀云认可度超过自己不少,感觉自己这个正宗书记的肩膀矮了很多,心里总是酸溜溜的。李金才从鱼塘转了一圈回到村里,没有回家,他穿过两条胡同,顺着大街走到村委会门口,听见村委会门外的两棵白杨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得很热闹,好像有上百只麻雀在聒噪。李金才停住脚步,小鸟儿们并没因为他是村支部书记、村主任而停止喧闹,麻雀也不知道李金才的心境,自顾叽叽喳喳聒噪不停。两棵树在这里已经站立了几十年,虽然躯干已经弯扭得不太端正,但是仍然生长得很粗壮很高大,树顶上的枝条好像在拂掠着悠然飘过的白云。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两只喜鹊,抿了翅膀直向高大的白杨树压了下来,那样子是十二分的从容老练,爪子像长了眼似的,准确而牢固地抓在了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上,那根承重树枝还在摇晃颤动着,两只喜鹊就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哇哇地叫开了。声音高亢,清脆嘹亮,震人耳膜,盖住了麻雀的噪声。刚才那些麻雀的叫声已经让心情郁闷的李金才感到很晦气,喜鹊的叫声让他更加烦躁。李金才瞥一眼,真想扔块砖头赶走不解人意的喜鹊,他用力干咳一下,控制住自己对喜鹊的愤懑情绪,慢悠悠地把脸转过去,极力不让喜鹊的叫声钻进耳朵。忽然想起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陈会计昨天已经把米面油拉回村里。分配方案昨晚也研究好了,按每家每户现有人口均分,七家特殊困难户给双份。于是,就让陈会计下通知,也是想通过做事情化解一下心里的烦闷。陈会计打开扩音器,喜滋滋地喊:“各家各户注意啦,听到广播马上到村委会来领米面油。”
到村委会领东西是人们最关注的,也是最积极的。还在重复广播的时候,人们就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到村委会。
在大清河边钓鱼的于德福也听到了广播声,他一手提着鱼篓,一手举着鱼竿儿侧棱着往村委会跑,哪知道来到村委会一看,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陈会计手里拿着单子,指挥着几个人忙着清点核实米面油。于德福站在队伍的最后,眼珠不住地转悠,他刚去河边钓鱼回来,满身鱼腥味,排在他前面的傻二回头瞅瞅他,一皱眉,如果不是排个儿,肯定会立马躲开,也舍不得放弃这个距离队伍最后有十多个人的机会,只好用手掩住鼻息,白了于德福一眼,把脸扭向一边。于德福不管别人嫌不嫌他,探过身子朝前面把眼一瞄,在前头发现了殷家贤,眼珠一转,来了计谋,何不趁机捉弄殷家贤。于德福拉住傻二,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哎呀,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殷家贤家闺女大秀来了,我跟殷家贤不过话,你去告诉殷家贤,估计大秀正等他开门呢。”
听说大秀来了,傻二眼睛就是一亮,大秀真来啦。傻二当年曾跟大秀同学好几年,俩人搞过对象的,要不是自己不懂男女事,被人小瞧,他就是殷家贤的女婿了。听于德福这么一说,傻二拔腿就走,于德福使劲拉住:“不是让你去,是让你告诉殷家贤回家去给大秀开门。”
傻二说:“我不搭理他,老挑拨事,昨天还跟他闹别扭呢。”
于德福说:“你正好借这个词儿跟他搭讪,省得再见面跟仇人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傻二说:“也是啊,好吧。”
殷家贤排在第三个,只要一开始发放,很快就能领到,他悠闲地摇着脑袋哼唱京剧呢。正唱得得意,傻二靠了过来:“四叔,大秀回来了,在家门口等你开门呢。”
殷家贤此刻正沉醉在唱腔里,听傻二这么一说,有些不信,因为大秀出嫁后一直没回来看过他,难道看我老了,对我转变了看法,来给我送好吃的,会不会还有两瓶酒?怎么这个时候来呢?很不情愿地对后面的人说:“我在你前头,我去开门,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匆匆离开。
殷家贤兴冲冲来到家门口,根本没有大秀的身影,喊了几嗓子,也没人回应。推了推邻近的几家大门,扒着门缝问一声:“我家大秀来过吗?”得到的回答全是没看见。他很纳闷,心说,是不是等着急了,又回周家坨了。他追到桥头,也没见大秀的影子。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回到村委会时,领米面油的人们已经散了。他问陈会计:“傻二呢?”
陈会计说:“他呀,早领完回家啦。”
他把米面油送回家,急匆匆来找傻二,一进门,就高声喊:“傻二,你出来,我问你话。”
傻二摇晃着脑袋出来了:“干啥,还谢谢我吗?用不着谢啊。”
殷家贤厉声问:“你说大秀来了,怎么我找了半个村也没见到她啊?莫不是你看我排个儿在前,成心捉弄我。”
傻二赶紧摆手说:“咦,不对不对,我可真没骗你,是于德福看见大秀来了,他让我告诉你的。”
殷家贤心里立马明白了,知道自己又被于德福捉弄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打开手机,拨通了于德福的电话,可于德福根本不接。殷家贤心里骂一句,缺德福啊缺德福,你小子损招儿可够多的,真是缺德到家就差冒烟啦,你几次三番捉弄我,看我抓住机会怎么报复你。这么想着,狠狠地瞪了傻二一眼,两脚在地上跺了几下,悻悻地走了。
半路遇到李金才和马怀云,殷家贤没心思跟搭讪,低头快步走过去,背后传来马怀云的声音:“微信群里有人提议搞个中秋晚会,还有人提议让殷家贤出节目呢。”
李金才说:“眼下都忙粉条的事,谁有闲心操持晚会,别折腾了。”
马怀云说:“听说殷家贤唱戏有点儿水平,是真的吗?”
李金才撇撇嘴:“是真的,殷家贤演戏演得好,就是做人不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