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殷家贤与刘长海两家还真有世仇,不过已经几十年过去了。结仇的原因竟然是一只野鸟。那年,村里突然来了一只鸟,每天半夜出来叫,叫的声音特别难听,像呼号,像哭泣,但那只鸟的叫声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徐家老太太半夜听到了,不几天 就去世了。陈老三本来很好的,白天还去小卖部棋摊儿下棋呢,晚上听到了鸟叫,早晨就一病不起,也是不几天就去世了。正在病中的李金亮,听到鸟叫后,吓得吃不下饭,也不吃药了,说他也听到了那鸟的叫声,活不了几天啦,就趴在床上哭,哭了几天,真的就没命了。
这鸟的叫声让全村都陷入了惊慌失措,可是谁也没见过那只鸟长啥样,谁也不知道那是啥鸟。一时间,全村陷入了夜晚的恐怖。尤其是老人最怕听见,每当夜幕降临,就赶紧关窗户,有的就把收音机、电视的声音调到老高,以求压住那不祥的鸟叫声。
刘长海的爷爷老想除掉这只鸟,省得村里到了夜晚就空无一人。
他家几代人都玩猎枪,他也是好心,哪知道却因此和殷家贤家结下几世都解不开的仇。那几天夜里,刘长海的爷爷举着猎枪在空无一人的村街上寻找那只怪鸟。已经临近午夜了,老爷子心说,或许今夜找不到怪鸟了,就想回家。正在此时,忽听怪鸟在不远的前方叫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见一只鸟的影子站在一家房子的屋脊上,他瞄准后,便开了枪,那怪鸟的第二声还没叫完,就滚落到那家院子里。怪鸟凄惨的叫声惊动了宅院主人,一家子在院子里嘁嘁喳喳吵骂起来。刘长海爷爷推开门刚要进院,殷家贤的爷爷抬手就打,大骂刘长海爷爷混蛋,给他家带来不祥,老太爷如果去世了,就是你的事,刘长海爷爷左躲右闪,其他人还抄起铁锨、木棒,吓得刘长海爷爷撒腿就跑。
说来凑巧,殷家贤的爷爷真的不几天就去世了。办完丧事,殷家贤爹带着一帮子家人找刘长海爷爷算账,结果把刘长海爷爷双腿打折了,脑袋打破了,把粉坊的锅也砸碎了。从此两家结下不解之仇,村里过年,人们都是一家不落地互相拜年,可他们两家互不说话,自然就不会拜年了。后来生产队那阵儿,两家在一个队里,有时队长分配活儿就特意把俩人分在一块儿,也是有意让他们两家消除矛盾,后来日久年深了,互相都有些淡漠了。但殷家贤总觉得不自在,两家人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可他又寻思,世道变了,有句话不是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也应该搞五湖四海,化敌为友才是韬略,才显得我有读书人的处世之道。听殷大明叫他去刘长海家玩麻将,脸发紧,但心里发痒,真想赢钱买酒喝啊,登他家门等于是在刘长海面前低头,唉,就当是我读书人不拘小节心胸开阔高风亮节了。就说:“行,解解闷。”
刚进屋,就听刘长海说:“李金才不让做粉条,他不就是怕废水糟害他的鱼塘吗,他家鱼塘跟西大坑之间隔着一条路呢,还说西大坑的水能渗过去,其实根本就没这档子事,他就是霸道,说为了环保,就是借口。”
殷家贤拉把椅子坐下,吆喝一声:“来来来,快打牌,提粉条干啥。”
刘长海说:“你知道啥,好几个老客户打电话买我粉条,大门上着锁,哪儿来的粉条?”
殷家贤说:“李金才就是不够意思,太霸道了,一句话把你们粉坊全关了,你们应该骂他,你们不开工,我收不到下脚料,不也是断了我的财路吗,我也骂他,全村人都应该骂他。”
四圈牌打完,殷家贤又输了,他站起来,浑身的衣服都摸遍了,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往桌上一扔,完了,一百多块钱输光了:“不玩了,回家吃饭。”
刘长海连忙起身:“别走了,我家饭已经熟了,我那儿有半桶酒。”
殷家贤一听,这饭我能吃吗?前两代可是水火不相容的,我这又是跟刘长海玩牌,还要跟喝他家的酒,这要让祖宗们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可是听说有酒,就有些犹豫,酒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那种诱惑强过了对祖宗遗训的不敬之意,他看刘长海手里真拿出一瓶老白干,心里说,老祖宗,别怪我啊,我作为读书人,不能顺着你们的路走下去,我要和亲,我要搞五湖四海,广交朋友,喝酒就是最好的交友方式,这么想着,就坐了下来。
刘长海麻利地收拾了麻将,端来一盘黄瓜、一盘花生米、一盘兰花豆:“你们先喝,我再去弄俩小菜。”
不一会儿,刘长海又端上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碗八宝冬菜。四个人就一边喝酒,一边胡扯起来。扯着扯着就扯到了殷家贤的爹,因为殷家贤的爹过去也是有学问的人,在村里很有威望。殷家贤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我爹就知道死读书,我跟我娘就没有享过一天福。”
刘长海立马责怪殷家贤:“现在日子好过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殷家贤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人家当爹的都给儿子留下点儿家财,起码帮儿子盖几间房,我那房子是我自己盖的,我爹到死啥都没给我留下。”
刘长海也喝红了脸:“殷家贤啊,别喝几口酒,就满嘴胡咧咧,你的话犯忌啊,哪有儿子怪爹的,再说你爹早就不在了,你还这样说他,不怕你爹半夜去找你。”
殷大明说:“就是啊,你喝酒骂爹,当心你爹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这在这时,恰好一阵风吹来,几个人都打了个冷战。殷大明说:“酒喝不少了,咱回家吧。”
殷家贤喝了足有两碗酒,走起路来有点打晃。感觉裤子有点儿松,他把腰带紧了紧,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地往家走。风很大,刮得树木和电线呼呼作响,走着走着,路灯突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往哪儿看都是黑灯瞎火。风越刮越大,他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想起刘长海和殷大明的话,他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加快了脚步。眼看就快到家了,肚子突然咕噜咕噜一阵响,还有些拧着绞着的疼痛感。他意识到,要上厕所,去哪儿找厕所,憋得实在太难受了,就来到庄坡下小树林边,解下腰带,褪下裤子。蹲了一会儿,感觉轻松了许多,一阵风刮过,小树林里唰啦啦作响。他打个激灵,像是他死鬼爹的声音,“家贤,你个不孝子。”殷家贤魂都吓没了:“爹啊,我刚才喝多了酒,再说也是话赶话的才说了对您不敬的话,您别怪我好吗?”此刻,风更大了,声音更响了,“殷家贤,不孝子……”殷家贤胡乱划拉一把草,急速擦了擦屁股,提起裤子,扎上腰带就走。哪知道腰带在身后被人抓住了……风越刮越大,他紧张的神经都绷紧了,好像是谁抓住他的腰带了,还没头没脑地拍打他的后背。他潜意识里认定是爹从坟里爬出来教训自己了!他吓得低下头,闭上眼,啥也不敢看,跪在地上大声哭着哀求:“爹啊,我下次再不敢了。”殷家贤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人们打着手电跑出来一看,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殷家贤跪在地上,面如土灰,一边哭,一边磕头。身后腰带上捆着一棵小树,大风刮得小树发出呜呜的声音,小树的枝杈噼噼啪啪地抽打着殷家贤那光溜溜的后背……
早晨,殷家贤夜里遇到“鬼”的事就传开了,人们就像说戏剧一样,越传越玄,就好像殷家贤真的遇到了鬼。殷家贤可郁闷透了,心里像长了带刺儿的疙瘩,喘气都难受,满脸阴云。他感觉自己真是走背运,被于德福捉弄好几次,心里窝着的气还没出,就又遭遇一场出人意料的惊吓。
他哪知道,这还没完呢,于德福觉得殷家贤在树林受的惊吓虽然有些力度,但还不解气,就在周家坨镇上找到一个干泥瓦匠的外地人,拿出五十块钱晃了晃说:“用你手机按我说的号码打个电话,把我要说的话转给他,转完了给你五十块钱的酬劳。”外地人很高兴,五十块钱来得太容易了,很爽快就答应了。按照于德福的嘱咐,拨通了电话:“你是殷家贤吗?你媳妇跟一个野男人在县城租房子同居啦。”
殷家贤急急地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媳妇跟人同居?”
外地人说:“这你别问,反正我知道。”
殷家贤急了:“是不是你欺负我媳妇了?”
外地人没回答,只呵呵地乐。殷家贤气得七窍冒烟:“你别胡说,我媳妇那德行没人要!”
外地人说:“殷家贤,你骚扰陈慧珍,小心有人报复你。”
殷家贤一愣:“你,你到底是谁?”于德福抢过手机,挂断电话。然后给了外地人二十块钱,笑笑,走了。外地人拿着二十块钱追着,用一口的外地话问:“哥,说好的给俺五十啊,怎么才给俺二十?”于德福瞪眼回一句:“该说的没说完,就少给你。”外地人苦笑着摇摇头。
殷家贤接了神秘电话后,心里着实翻腾了一会儿,有时心里扎得慌,有时又觉得不可能,安慰自己说,那丑婆娘,爱跟谁睡跟谁睡吧,死在外面更好。最近他有了新习惯,每天早晨醒来,第一项就是偎在被窝里看电视。今天照样打开,结果没信号。摆弄半天,也不行,骂一句,网络公司真缺德,线路有毛病不报不修。等他穿好衣服,顺着线路一看,网线被人掐断了。殷家贤立马气冲脑门子了。一边骂街一边怒气冲冲地进了村委会:“李书记,我家的网线让人给剪断了,你管不管?”
李金才把身子往前凑凑问:“谁把你家网线让人剪断了?”
“我要知道是谁,就直接去给他挂肉门帘了,还来找你啊,陈家湾治安情况不好,真是圣人没走到的文化沙漠,好好的网线惹谁了,生生给剪断,李书记,你给陈家湾弄成了生态文明村,这人明摆着往你脸上抹黑啊,这事你真得管一管。”
李金才说:“还剪了谁家的?”
“不知道啊,反正我家的被剪断了。”殷家贤的脸绷得紧紧巴巴。
“怎么就你家的网线让人剪断了呢?”李金才不紧不慢地问。
殷家贤伸了伸脖子:“是呢,这不是嫉妒我有文化,就是欺负我这喝了墨水的老实人,李书记,村风不正,你当书记的有责任!”
李金才笑了:“是,我是有责任,可关键是根源在哪里,你不惹人,怎么会有人找你下手?剪断网线那也是要爬墙或者爬电线杆子的啊,你就知道你在村里的为人是啥样的了。”
马怀云听说后也是一阵发笑。心说,陈家湾真是故事多啊,如果我是作家,这么好的素材,一定能写一部不错的长篇小说。但他的心思还是在粉坊集中建设和寻找娘的骨殖这些事上,这些日子白天黑夜地忙,粉坊的事总算有些模样了,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就琢磨该用点儿心思打听骨殖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