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贤去春香家没找到傻二,就在村里转悠,听人说傻二在象棋摊儿看热闹呢,就奔过去。傻二轻易不去象棋摊儿,他也不会下棋,谁输谁赢他也不知道,就知道跟着起哄。今天闲着没事,站在围观的人群后瞎嚷嚷。殷家贤把傻二叫出人群:“西大坑那块地要建厂房的事你知道吗?”
傻二说:“知道,村里给租金。”
殷家贤挤挤眼:“那块地是老殷家祖坟,轻易不能让他们占了,咱先拦着不让建,实在没法,拦不住了,狠劲儿要租金。少说也得一亩地一年给两千,我听说村里才给咱八百,太少了,他们这是欺负咱爷们儿。”
傻二瞪大了眼:“你说啥,他们欺负咱?”
殷家贤狡黠地一笑:“对呀,你看,那块地是咱爷俩为主,咱得跟他们闹,不答应就不签字。”
傻二说:“我听你的,怎么闹,你教我。”
殷家贤想了想:“建厂房这事都是那个城里来的小白脸马怀云撺掇出来的事,要是让他得了势,不知他还会弄出啥乱子,咱啊,得想法子把他鼓捣走。”
傻二说:“怎么鼓捣,我可不敢打他。”
殷家贤说:“那天夜里我看见他慌慌张张地从陈慧珍屋里出来,咱就把这事说出去,他就没脸再在咱村住下去了。”
傻二问:“你看见了?”
殷家贤认真地说:“看见了,我不光是看见他出来,还看见他给陈慧珍留小纸条呢,我不骗你,我是怕我一个人说别人不信,你的话别人不犯猜疑,到时候我说,你就跟着说也看见了就行。”
傻二嘿嘿笑着点头,他才不在乎啥乱不乱子,只记得电影里送纸条的孩子都是特别有本事的人,就把送纸条当成一件特别光荣的事,从小就打心底里崇拜这样的人。就说:“对,你说我也说。”
殷家贤又说:“不光是送纸条,还有,别管我干啥,你都跟着我走就行。”
傻二瞪起眼珠子:“都跟着你干可不行,你回家我也跟你回家吗?春香可不干,不行!不行!”
殷家贤气得想抽他,看他那滑稽样又被气乐了:“你真是二,不是跟我回家,是让你跟着我说马怀云给陈慧珍送纸条。”
傻二说:“行,不让我跟你回家就行。”
“好,跟我走,先造造舆论。”
殷家贤让傻二先回人群继续看下棋,他在后面琢磨怎么造舆论,就见刘长海从人群中走来,他赶紧迎上去说:“长海,告诉你个秘密。”
刘长海眨巴眨巴眼。殷家贤赶忙附耳神秘地说:“马怀云夜会陈慧珍我看见了。”
刘长海一愣,金鱼眼习惯地乱转几圈,蒜头嘴鼓了鼓:“你可别胡说,他刚进去,小心听见。”
殷家贤一听更来神了,大声招呼傻二过来,扯着刘长海说:“你问傻二,是不是马怀云从小卖部出来,临走塞给陈慧珍一个小纸条?”
傻二说:“是,他是这么说的。”
殷家贤这个气呀,傻二就是傻二,这才说完就忘了,恨恨地大声骂道:“屁话,是不是你看的?”
傻二见殷家贤急了,也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只能随着他说:“看见了,是我看见的。”
他们这一喊一闹早就围拢了一圈人,不知道头尾的人就问:“看见啥了?”
殷家贤一指傻二说:“问他。”
此时傻二好像一下子想起啥似的,摇晃着脑袋神气地说:“马怀云给陈慧珍送纸条,对,是送纸条。”
殷家贤附和着说:“我也看见马怀云从小铺里出来,临走留下了纸条,或许是钱,或许是情书。”
这时有人说:“阴诸葛,你这是在说评书吧?即便人家俩人真的相好,有你屁事?你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殷家贤梗着脖子说:“说的狗屁评书啊?他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出来,差点没把我撞趴下,头都不回地跑了。”
又有人逗趣说:“怕是你心里想美事被他搅黄了吧!”
殷家贤脸一红,气急败坏地说:“我有证据,不信你们去看看,门口边上装了一个大圆眼,屋里多了一个电视,他头天黑下从屋里出来,转天早上城里就来人给装啥摄像头,明摆着就是讨好陈慧珍嘛!”殷家贤说着就往小卖部闯。刘长海一把没拉住,殷家贤三步并作两步低着头朝屋里蹿。马怀云手里托着豆腐正要下台阶,两人一上一下刚好相撞,马怀云手一抖,整块豆腐全都扣在殷家贤脑袋上,他的头顶一下子就变白了,马怀云赶紧边说对不起,边帮他胡噜。人们“哗”一声笑起来。刘长海指着殷家贤鼻子说:“报应了吧!”
马怀云不知其里,茫然一笑,重新买了豆腐,走了。殷家贤望着马怀云离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心说,这也算是初战告捷吧,下一步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再到村委会试试水?对,就这么办。然后追过去,低声嘱咐傻二,回头去村委会要租金,李金才不答应你就往地上躺。傻二笑嘻嘻地答应着,好好好。
殷家贤在家美美地犒劳了自己两杯小酒,稍稍小睡一觉,然后意气风发地走进村委会办公室。一进门就嚷嚷:“书记啊,西大坑北边那块地地势低洼,一来洪水肯定淹,在那儿建厂房就是劳民伤财。书记,你才是陈家湾正宗的当家人,你要为陈家湾负责啊,不能让姓马的胡折腾,回头一拍屁股走了,烂摊子还得你收拾,趁厂房还没动工,赶紧拦住了。”
李金才呵呵一笑:“我要是不拦呢?我要是支持呢?”
殷家贤把脑神经调动起来,飞速旋转,我不信,李金才不是不同意弄粉条加工吗?怎么说这不靠边不靠岸的话呢?干脆顺着说:“实在拦不住,就给我租金。”
李金才点点头:“对,你说的不错,给租金。当初我是上了你的当,租给你,你也没好好种,我说一年一签合同,你非要一次签十年的,哪知道你是安了心要做祖坟地,我现在很后悔,再说了,村委会可以承包给你,也可以收回。”
殷家贤说:“收回?那就是违约!你村委会要给我违约金!”
李金才“哼”了一声,没说话。
殷家贤说:“既然你们下了决心建厂房,租金就多给,按年头算,还有八年到期,算算给多少?每亩地每年我交村里是五百块钱,我种庄稼,你村委会得补偿青苗费、种子钱、肥料钱、雇车钱、农药钱、用工钱,都是钱,算算吧。”
李金才说:“你就别跟村委会玩转轴了。”
殷家贤说:“不行,补偿费低了我不干!”
李金才问:“那块地从你承包就没好好种过,你看看都成草场了,还有那地里半人高的杂草乱树。”
殷家贤眯眼一笑:“那你别管,杂草乱树都是我养的,里面还有老鼠、刺猬、黄鼠狼呢,我没欠村委会承包费吧?”
李金才想,你阴诸葛狮子大开口,吓唬我是白费劲,要是把马怀云吓住,这粉条加工的事也会难产啊,但他又觉得似乎粉条加工也看到了希望,自己身为支部书记、村主任,在村民面前,必须拿出干部的姿态来才行。就说:“我知道你弯着心眼儿想邪的,你说吧,给多少才满意?”李金才话音刚落,殷家贤举起一个手指头:“最低一千,少了不行,别打着为村民谋利益的旗号,拿村民利益换业绩,更何况那块地里有我家祖坟,哼!”
李金才一听,脸登时变了色,殷家贤果然肚囊子大,张嘴就要一千,也太离谱了:“殷家贤你又满嘴喷粪,建厂房,是为了粉坊好管理,为了陈家湾的发展,你懂个屁,瞎嚷嚷。”李金才提高了声音:“租赁土地盖厂房本来是好事,你这样闹,就是想把好事搅黄了,殷家贤你看看你家那块地,杂草半人高,都成荒地了。给你每亩八百元租金的标准也不是随便定的,是经过调研,参考全县的租金标准,上报镇上批准的,你不同意,咱厂房不盖了,但是土地撂荒要罚款,你撂荒一亩地一年罚你一千元!”这几句话还真就把殷家贤压住了,阴诸葛一时闷了口。
这时,马怀云来了,走到殷家贤面前说:“建厂房符合县里给陈家湾做的总体规划,我相信你不会成心给村委会出难题,也不会做影响全村发展的钉子户,对不对?”
屋里仍是一片寂静。早在门外候着的傻二隔着玻璃冲殷家贤瞪眼,然后拉开门就往地上躺,殷家贤朝傻二眨巴眨巴眼,说:“既然二位领导这么说,那好,我不闹了!”
傻二媳妇春香越过几个人,拽住殷家贤的衣服:“四叔你让我家傻二跟着你闹,傻二傻不愣登地顶着,你自己倒出溜了,耍弄我家傻二啊?”
殷家贤撇着嘴喊:“我这是识时务,傻二脑袋不周正,只能盛糨糊,哪懂这个,快松开!”说着,往后一退身,甩开傻二媳妇。
傻二媳妇俩眼瞪着殷家贤,本来很气恼,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报复,倔倔地来了句:“你同意,我家更同意!谁在乎谁呀!”这倒好,气顺的气不顺的都同意了。
陈会计一看,趁热打铁,把纸笔拿来:“同意就赶紧签字吧。”但殷家贤没签字,一扭身离开了。李金才冲他背影做出恨恨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