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陈家湾,马怀云把银行卡往李金才面前一放,这是五十万,建厂房够了。

  李金才很吃惊地问:“你这,哪儿来的钱?”

  马怀云抿嘴一笑:“借来的。”

  李金才问陈会计:“能不能单独建账,专款专用,因为这不是村里的收入,是不是写一个收据,由你临时代办管理使用,财务管理我外行,你研究一下,看怎么处理为好。”

  陈会计说:“所有资金都不能体外循环啊,毕竟厂房将来要归村委会所有,借款人就应该是村委会,写个借款还款协议吧,把资金来源和使用方向,以及资金归还等事项做个详细说明,备案。”

  马怀云说:“你是财务专家,如何处理,听你的。”

  陈会计草拟了借款还款协议,写明投资款不要利息,利用粉坊户租金归还借款,借款全部归还后,租金归村委会所有,算集体收入,主要用于房子的维修和配套设施的建设维护。马怀云、李金才和陈会计三个人都在协议上签了字。然后,陈会计又写了一个借款收条:今借到,马怀云粉坊基建专用款五十万元,借款人,陈家湾村委会,年月日。三个人又在经手人后签了字。交给马怀云,这个条子你收好。

  马怀云说:“李书记啊,钱有了,基建的事咱得紧着手操持了。”

  李金才点点头:“好。”但抬脸又问一句:“那钱真是借来的?”

  马怀云抿嘴一笑:“别管怎么来的,反正不是偷来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咱先把厂房建起来再说。”

  “好吧,我抓紧联系施工队。”其实,李金才看着人们对马怀云那么信任,心里还是泛酸,因为这事从开始他就不同意,一段时间以来,李金才就在矛盾中被马怀云的热情推动着,干,不舒心,不干,又怕落个小肚鸡肠,一直就处在矛盾和纠结中。给十八家粉坊上锁,暗地指使人监视马怀云,明眼人都会看出是自己在暗中作梗。但马怀云东跑西颠,用尽了心思,最终把事促成了,这让他感到有些难堪。现在废水处理、电力增容基本有了头绪,厂房基建只要把钱弄到手,也就水到渠成了,这么大的动静,镇领导都知道的,是人家马怀云一手操持的。可自己作为陈家湾正宗当家人,好像成了看热闹的外人,背地里还嘱咐一些人提防马怀云,听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在陈家湾的形象打了折扣。怎么办才能扭转被动呢?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起来,凡是涉及粉坊的事多想想,多操持,把事干在明面上,让人们知道,我作为书记、村主任不是不支持粉坊恢复加工,而是真的因为环保问题。他马上电话咨询镇城建办,答复是首先要写一个用地申请报告报镇政府审核,再送县规划和自然管理局批准,办理土地用途登记手续后,就可以在那块地上建厂了。

  马怀云也很兴奋,迎风站在高处,远望陈家湾大洼一片绿色,心里感觉特别舒畅。一只小鸟朝着大清河方向飞去,他骤然想到了娘的骨殖。就很突兀地问:“李书记,你说那烈士墓怎么就成了空坟呢?”

  李金才说:“你已经问过我,其实我也说不好,就听我爹说当年县民政局按照上级指示精神,把散落在各地的烈士墓集中到县烈士陵园统一管理,就在那消息刚传到陈家湾不久,刘云的骨殖就丢了。据说丢失的当夜下了一场大雨,脚印和所有痕迹都没留下,公安局的人在陈家湾驻守好多天,最终也没破案,整个陈家湾老老少少都问了两三遍,也没查出线索,刘云骨殖丢失就成了至今没破的悬案。”

  马怀云“哦”了一声,微微点头。

  李金才问:“你怎么对那空坟这么关心啊?”

  马怀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啊。就摆一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是关心,就是好奇。嗯,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李书记,粉坊可以先干着,让陈会计提前咨询办理相关证照的事宜,回头协助各家粉坊申办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李金才说:“太应该了,我告诉他,到时候把别的活儿都先放一放,尽全力帮粉坊户办证。”

  难得李金才这么痛快,马怀云心里也是一阵惬意。但李金才脸上却挂出为难的样子,为啥呢,因为靠近西大坑的这片地里涉及殷家贤和春香两家的承包地,殷家贤的那块地里有几座坟墓。这一建厂房,殷家贤肯定要狠咬一口。

  真让李金才说着了,殷家贤还真就动了邪脑子。他来到西大坑北地里,迎风凝神站了一会儿,又到地里转了几圈,一边慢慢走一边琢磨,既然建厂的事不能改变,我也得找补找补,站定了,稍稍沉思一会儿,便有了主意,脸上露出笑意,他想迁坟和退地都必须赔偿,这是进财的机会,不能放过。他又走了一圈,想不能自己单枪匹马地干,还要拉上傻二。傻二是谁?傻二是本村人,原先毫无瓜葛,现在是春香招夫养子的上门男人。

  说起来,傻二不傻,就是比一般人更实在,有点儿楞横劲儿,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傻二吃饭、干活儿、说话一切都正常。可你说不傻吧,唯独对男女那点儿事却像不是地球人似的,连动物那点儿正常意识和本能反应都没有,先后娶了两个媳妇,都因为他不懂男女之事而离婚,也因此落了个傻二的名号。原因是傻二四五岁的时候,问娘他是从哪儿来的?姐姐怎么来的?弟弟怎么来的?娘笑着告诉他,你爹是男的,娘是女的,我和你爹炕头一个炕尾一个,对脸一笑,就有了你,有了你姐姐、你弟弟。傻二记在心里,男的不能跟女的笑,一笑就怀孕生孩子,因此就不敢对着包括姐姐在内的女孩儿笑,万一让女的怀孕生了孩子那不是惹了天大的祸。

  傻二的第一个媳妇叫玉霞,洞房之夜,族门嫂子念着儿女双全的喜歌给他们铺好被褥,嘱咐傻二和新媳妇,红男绿女,男的盖红被子,女的盖绿被子,俩人愿意一个被窝更好,祝福他们早生贵子,就笑着离开了。傻二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把绿被子拉到炕尾,让玉霞钻被窝,把红被子拉到炕头自己钻进去。玉霞红着脸问,你这是啥意思?

  傻二说:“生孩子啊。”然后就冲着玉霞笑。玉霞纳闷,问:“你笑啥啊,还不快睡觉。”傻二笑着说:“你快跟我一起笑啊。”玉霞笑不出来,毕竟是女人,羞涩,哪里敢主动要男人干那事,只好郁郁地睡觉。就这样,新婚第一夜,俩人一个炕头一个炕尾,谁也没碰谁。半夜,傻二撒尿,小心翼翼地把尿呲在塑料桶边上,怕弄出声音让玉霞难堪。玉霞起来撒尿,他就用被子蒙上头,也怕玉霞难堪。三天后,玉霞让他换裤衩,发现裤衩里黏糊糊的,就问:“你不懂男女之事,怎么还有……”

  傻二不言语,反问玉霞:“怎么人家都有孩子呢,怎么咱就笑不出孩子呢?”

  玉霞皱着眉头反问他:“谁家孩子是笑出来的?”

  玉霞蒙上被子哭了一通,然后就回娘家了。

  娘问玉霞:“怎么还没到四天回门的日子,就回来啦?再说,就是回来也要等去人接啊。”

  玉霞阴沉着脸,只是摇头,不说话。

  玉霞娘着急,逼问:“新姑爷打你啦?”

  玉霞支吾着说:“没有,身子不舒服。”

  经过再三追问,玉霞喃喃地说:“唉!谁家小猫不吃腥啊!可他……”

  玉霞娘一听就明白了,就劝玉霞回去:“新姑爷年轻,还羞惭,过两天就行啦。”

  玉霞羞红了脸,双手捂住脸:“我不回去,跟他过一辈子,连个孩子都要不成。”玉霞心里烦闷,跟闺蜜倾诉,闺蜜劝她:“这样的男人才实诚可靠,过过就行了,哪有不吃腥的猫啊。”

  玉霞跟娘说:“我倒不是惦记男女那个,我就想,要这样连一男半女都不会有,还叫过日子吗?我想离婚。”

  娘说:“闺女怎么这么命苦啊,再忍忍,等等看,我不信一个硬邦邦的五尺男子汉,就不懂得男女的事。”

  玉霞勉强被劝回婆家,一到晚上,傻二依然冲着玉霞笑,笑一阵儿,有时笑得自然有时就很勉强,甚至是没笑强笑。见玉霞不赔着笑,就说:“媳妇,你快笑啊,咱俩一块笑,就怀孩子啦。”

  气得玉霞爬过去“啪”抽他一耳光。

  傻二在外面干活时,有人爱讲荤笑话,哪怕别人都笑断了肠子,他也是憋住了不笑,即便憋不住要笑了,就快速扭转身子,偷偷笑出来,把笑的感觉和冲动释放了,马上就绷起脸来,因为他生怕自己和哪个女人的笑对在一起,让人家怀了孕,那就惹了天大的祸,了不得。傻二很纳闷,怎么自己的婚姻就这么不长久,女人都不愿意跟自己过日子呢?

  遇到刘长海就问:“是不是男的跟女的结婚了就炕头一个炕尾一个,俩人对着脸笑就能生儿子啊?”

  刘长海先是一愣,继而疑惑,金鱼眼骨碌碌乱转,蒜头嘴一张一合,接着就哈哈大笑:“啊,是啊,俩人对着脸一笑就怀孩子啦,哈哈哈哈……”

  遇到于德福也问:“你笑出一个儿子,怎么我跟我媳妇就笑不出孩子来呢?”

  于德福一听也是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的,两口子的事还用教啊?”然后补一句:“你就没见过猫追猫狗追狗,没看见过叫驴啊马啊是怎么,羊啊兔子,哼!”

  傻二还是没有满意的答案。

  傻二还是不敢正眼看女人,有女人用手抓着傻二的脸,朝他吼:“你看着我笑一个!”

  吓得傻二赶紧闭眼闭嘴,绝对不敢看,更不敢笑:“不要不要,看了笑了就寒碜了,就栽跟头啦,别让我犯错啊,求你,别糟害我。”

  玉霞很无奈,很苦恼,又回娘家了,这回算是死了心不回婆家了。

  玉霞赖在娘家不走了,当娘的自然心疼,也就下定决心离婚。但无论如何也要把理由说个明白,不能让玉霞去说,玉霞娘气哼哼地来到傻二家,看到傻二,用眼狠狠地剜了一眼,鼻子发出重重的声音。找到傻二的爹,傻二爹热情笑脸相迎:“亲家请坐。”

  玉霞娘怒气冲冲地说:“我家和你家结亲家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傻二爹一听,莫名其妙,赶紧问:“亲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啦?”

  “去问你自个儿子!”

  傻二爹就喊:“傻二!过来!”

  傻二走过来,爹大声斥责:“你到底怎么欺负你媳妇啦?说!”

  傻二摸摸头皮,眨巴眨巴眼说:“没有啊,没打没骂,我就是让她跟我炕头一个炕尾一个笑,好跟我生儿子,没别的啊,不知怎么她就不高兴,总阴沉着脸,也不和我说话,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玉霞娘一听,真是混蛋透顶!一跺脚:“告诉你,从今天起,咱们两家姻缘一刀两断。”然后气冲冲走了。爹望着玉霞娘远去的背影,摇摇头,转身甩手给傻二一个大嘴巴,也怒气冲冲地进了屋,把门摔得山响。

  结婚不到十天的玉霞和傻二离婚了。

  傻二纳闷,傻二感叹,傻二想媳妇,病了,发烧,住进了县医院。当他一觉醒来,见全病室就俩人,另一张床上竟然是个女病人,他一个咕噜爬起来,嚷嚷起来:“我不治了,我要回家。”最后经过再三询问,原来他说不能和女病人住一个屋,没办法,家人求医生给调到楼道里的加床,傻二才安定下来。

  傻二不懂男女事成了新闻,一下子在陈家湾传开了,再后来,周边村里,也都知道陈家湾有个叫傻二的男人,不是真男人。再不久,顺口溜出来了:

  陈家湾,怪不怪,

  出了一个大傻二,

  洞房花烛把亲拜,

  新被炕头炕尾拽,

  对脸一笑求生孩,

  气跑媳妇名声败,

  天下奇闻实在怪,

  有女别嫁大傻二。

  从此再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傻二成了纯正的光棍,一晃就是十几年。

  后来春香男人出车祸死了,为了抚养儿子,春香在家人撺掇下决定招夫养子。春香耳朵里也有关于傻二不懂男女事的传闻,认定傻二是实诚人,能干活养家就行了,啥男女那些事无所谓。就这么,傻二成了春香的上门女婿,也是在春香的调教下,傻二才成了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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