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回来后,马怀云兴匆匆地直奔村委会,第一时间把污水处理和电路增容有了眉目的消息告诉李金才,本以为李金才会高兴,哪知道他不温不火地眯着眼“哦”了一声,再没说话。马怀云心里有气,考虑到供电公司明天就来村里考察,总不能越过村支书吧。于是就又试探着说:“他们是以同学小聚的理由先来探探路,如果真有可操作性,咱们再开始启动申请审批程序,你是陈家湾当家人,村里的情况又熟稔于心,要是你能亲自陪他们转转……”

  没等马怀云继续往下说,李金才抬起眼皮,又“嗯”了一声,略微沉吟一下,接着说:“行啊,来考察是好事,如果真能借助你老同学的关系把事办了,那也是陈家湾的造化,只是我还真抽不出空,你带他们各处玩玩儿,顺便叙叙旧不是挺好吗。”这话说得酸不酸辣不辣,马怀云咂摸不出里面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马怀云先是陪着赵永新和徐冰去大清河岸边走走。早晨的大清河,像刚刚苏醒的少女,朦胧美中带着灵气,阳光柔柔地泻在水面上,泛着光,与河水交融在一起,光怪陆离般随着微风摇曳,幽静的河边,碧绿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清澈的河水中,时而有鱼儿自由自在地游过,河面上偶尔有一只水鸟飞过,河岸两边白杨树倒映在河中。此时正当黄昏,美丽的夕阳把天空照耀的火红,与河水形成了衬托,犹如一幅天水图,整个大清河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瞬间可以将心灵净化的钟灵毓秀里。两位同学赞叹不已,没想到这块平平常常的原野上还有如此美妙的风光。

  马怀云边走边兴冲冲地介绍大清河的鱼有多鲜美,这里散养的鸡、鸭下的蛋的蛋黄有多黄,又说这里农户自制的粉条多么柔韧滑顺有嚼头,一路上的说道把哥俩的馋虫都勾起来,眼前风景都显得有些褪色似的。赵永新打趣说:“被你说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观景不如充饥,咱先让美食填满肚子再来不迟。”这话正中马怀云下怀,他早就心在曹营身在汉了,哪有啥心思欣赏大清河的风光啊!但他还是要急不可耐地领他们去看粉坊。

  马怀云带着他俩走街串巷,东边一户,西边一户,曲里拐弯走了不到十家,大半晌时间过去了,那二位同学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每走一户都觉得心上又多了一块大石头,真后悔不该酒后拉大话,这么多棋子儿似的散落着的小粉坊,先别说安装污水处理设备,就连管道铺设和生产用电线路规划图画起来都很耗费脑细胞,真要是等到设计施工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马怀云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依旧兴冲冲地介绍陈家湾的粉条原料多么纯净,手工制作工艺多么纯良,在十里八乡多么有声誉。马怀云动情地夸赞,两位老同学不时地交换眼神,在心里暗自叫苦。

  天早已过晌很久了,终于转完了十八家粉坊,马怀云用乞怜的眼光看着他俩,忐忑地问:“怎么,难度大吗?”

  赵永新“嗯”了一声,沉吟半天才接着说:“够难的,十八家粉坊就像满天星一样散落在陈家湾各个角落,太散乱了,废水处理有难度。成本加大且不说,过滤沉淀等设备安装设计都成问题。”

  徐冰说:“是呢,电力增容也有这个问题,增容还好说点儿,架线施工难度困难也很多。”

  赵永新说:“不知道有没有现成的厂房,让这些粉坊户集中到一起,好多问题都好解决了,你说呢,徐冰?”

  徐冰点着头说:“是啊,如果集中起来就好多了,既规范还好管理。”

  马怀云眉头又蹙成了疙瘩,这个可是太大的难题了:“据我所知,陈家湾没有现成的厂房。”他本来就担心,乡村振兴最大的硬指标是集体收入达到二十万元,这粉坊的事八字一撇都这么难写,真是架火烧啊,他感到了为难,因为李金才本来对自己要搞粉坊恢复加工的态度就不明朗,甚至还劝自己放弃,搞废水试验,电力增容都不需要村里花钱,这个他肯定会同意,要集中建厂,麻烦可就大了。想到此,马怀云心里没底了,为了缓解气氛,马怀云强作调侃地说:“房子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眼下面包房就在眼前,走!跟我去吃新出炉的面包去。”

  徐冰也跟着附和着:“对!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肚子又开始闹事了,咱跟他去。”

  赵永新一甩头,脆生只说了个“走”字,便搂着二人肩膀,唱起了他们大学时代最爱唱的那首歌:“送战友,踏征程……”

  马怀云记得老师曾说过,读一篇好文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唱一首好歌一定能唤醒一个人的精气神。马怀云非常明白他们二位的良苦用心,心底一股拼劲合着一股暖流在心底交织升腾。

  马怀云把两位老同学请到小卖部,一进门正赶上陈慧珍往外轰殷家贤,殷家贤嬉皮笑脸地赖着不走,马怀云怕被同学看到有损村里的名誉,就大声招呼:“贵客来了,今天有啥好吃的?”

  见马怀云领着生人来,殷家贤立刻提着空瓶子转身往外走,同时,趁陈慧珍不注意顺手抓起一包面巾纸攥在手心。马怀云看在眼里气在心上,要是往常他一定会拦住他问个究竟,但是今天不行。

  陈慧珍马上迎出来往屋里让,招呼着落座后,赶紧沏茶倒水,指着门口边大盆说:“刚从大清河里捞来的杂鱼,啥都有,喜欢吃哪个我给你们做。”

  难怪那么多男人私底下惦记陈慧珍,谁不希望有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呢!你看,饭也做了,小铺也开了,一阵儿工夫,鱼香也飘出来了。马怀云一边暗自思忖,一边琢磨刚才殷家贤出门那一幕。

  赵永新见马怀云沉思不语,担心他为恢复粉坊生产的事过分忧虑,就关切地说:“你的处境我能理解,万事开头难,我们天天跟农村打交道,经验比你多,咱们慢慢儿来。”

  徐冰也附和说:“老同学,关于电力增容的事,你抓紧写增容申请,我回去看陈家湾是否符合增容政策,我能协调的肯定尽力协调,听我的信儿吧。”

  人交心,饭可口,马怀云这顿饭吃得舒服、爽快!尽管两件事落实起来都需要时间,毕竟有点儿希望,他长舒一口气,随即缓缓地站起来,弯腰抱拳朝他俩拱手:“我先替陈家湾的村民们感谢哥儿俩了。”

  送走两位老同学,马怀云忐忑不安地来找李金才,又把废水处理电力增容和俩同学提的集中搞粉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李金才好久没说话,马怀云就一直用眼睛盯着他的脸,注意捕捉他脸上的微妙变化,哪知道李金才根本不动声色,任凭马怀云的眼眶都要瞪裂了,眼珠子都要盯出血来了,也没发现李金才心理活动变化的蛛丝马迹,他只好让瞪累了的眼睛歇一会儿。就听李金才说:“老厂房没有,新建厂房可不是吹气,你啥想法?”

  马怀云说:“没有现成的厂房,那咱新建呢?又得需要占地。”

  李金才脸上挂起一丝微笑:“还得说我有远见,前些年镇上帮着做规划时,我正谈着一个投资很大的企业项目,就再三要求给预留建设用地,上级很支持,真就预留了一块地,那块地原先是一片水洼地,几乎常年有水,填土垫高后,项目却没谈成,当时殷家贤软磨硬泡,非要承包,村委会一研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租出去,就暂时承包给殷家贤和春香家了。”

  马怀云一听有预留地,立马来了精神,赶紧问:“那块地在哪儿?有多少亩?”

  李金才依然漫不经心地说:“就在西大坑北侧,十亩。”

  马怀云差点蹦起来:“太好了,李书记,咱就在那儿建厂房吧!”

  李金才斜眼看着他:“你别激动,地是有,可建厂房也得申请,批下来才能用,再说,建厂房,那得用不少银子啊,废水处理要用钱,电力增容要用钱,钱从哪儿来?还有,厂房建起来,那些粉坊户甘心认头放弃自己的老粉坊去租新厂房吗?还有,这些问题解决了,会不会还有别的问题冒出来?”

  这句话如同一瓢凉水,让马怀云突然发热的脑袋登时清醒:“废水处理是我同学牵头承担的研究项目,学校有专项投资,可以不用陈家湾一分钱。电力增容也好办,我同学徐冰是县供电公司副总,他说了,按照以往增容惯例,供电公司负责把电线送到各家粉坊户墙外,墙里的配置由各粉坊户自己解决。基本也不用村里花钱,就是新建厂房需要投资,你说别的问题是指啥问题?”

  李金才哼一声:“别的问题是啥我也说不好,好多想不到的事谁敢预料,在农村干事就是过一道坎儿又一道坎儿,你就干着看吧。”

  “那你明说呗,别的问题到底是啥?到底都有哪些坎儿?”

  “我又不是神仙,算卦都算不出来,先说第一难,投资,那可不是小数,垫地基,咱们这儿是蓄滞洪区,还是泄洪口门,地基不能低于一米五,十八家粉坊,每家连工坊带仓库起码五十平方米,还得多盖几间预备新增户,还得弄个大一些的冷库,估计起码得五十万。”

  马怀云说:“咱号召粉坊户集资呢?

  李金才说:“心里没底,你心气高,底气足,你挨家挨户问问,看有几家愿意集资的。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租厂房,我估计会让你失望透顶,陈家湾人的脾气性格我最了解,好处就在那儿摆着,你给他送家里去他乐不得,你让他费点儿力气去拿他都不干。”

  马怀云真想动员粉坊户集资,他先问了问陈慧珍:“如果让粉坊户集资凑钱建厂房,粉坊户们会积极响应吗?”

  陈慧珍说:“估计不行,这些人一个个都像钱串子,进了腰包的钱就串在肋条上了,估计也就刘长海会同意,别人都很难说。”

  马怀云皱起眉头,心想,先找刘长海、殷大明等粉坊户渗透一下,看看反应。这一夜,马怀云根本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思考怎么办,直到天亮,也没理出头绪。起床后感觉头昏脑涨,他决定先问问于德福、刘长海、殷大明,看看三剑客是啥心思。于德福的意思很无所谓,他说,我没有粉坊,弄不弄与我无关,我也不操那份儿闲心。马怀云很失望。转而去问刘长海。刘长海有些担忧,认为粉坊收入本来就不是多大,投资太多,一时半会收不回来,粉坊户都是庄稼佬,目光短浅,只看眼前。他又去问殷大明。殷大明则很明确,没钱投资,就在老院子干,不让干就算了。三剑客的回应让马怀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一时间没了主意。

  然后,他又接连走访了其他几家粉坊户,得到的回应差不多,支持废水处理,支持改用电锅,但是让人们集资建厂房不行。因为本来自己家有场地,租厂房就要每年交租金,但如果必须租厂房才让开工,也只好顺着路走。怎么办呢?关键是建厂房,村委会没钱;集资,人们不同意,愁得他脑仁疼,怎么办?马怀云心里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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