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事件发生后的转天晚上,殷家贤找李金才来了。李金才正吃饭,殷家贤苦着脸说:“书记啊,你总说我不着调,你看我才是被欺负的,你去我家看看,门上、台阶上放了一堆厕所的纸,那些纸是擦屁股的纸啊,还有好多用过的卫生巾,脏死了,你管管吧,这也太不文明了。”
李金才正吃着饭,听殷家贤这么一说,噗地把嘴里的饭喷出来,放下碗,指着殷家贤厉声说:“你这人,好不懂事啊,没看我正吃饭,说的啥啊,腌臜人!”
殷家贤赶紧道歉:“哎呀,我这不是着急吗,你接着吃,一会儿我再说。”
李金才把饭碗一推:“不吃了,恶心死了,说吧,你又得罪谁啦?”
殷家贤着头皮说:“我没得罪谁啊,从那天半夜发录音……”
李金才马上拦住:“对,没错,就是你半夜的录音惹的祸,你说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着调。让我说,你活该,谁让你做下作事,如果不改,还不知有谁会怎么报复你呢,小心点儿吧!”
本想在李金才那儿得到安慰,没承想反倒惹来一顿奚落,殷家贤心里憋气,就想怎样给李金才回个颜色,就又拨拉开了小九九。一夜没睡好,又想出一个馊主意。天亮后,他去鱼塘找李金才的弟弟李金山说:“金山老弟,我今天心情好,走,去小卖部,请你喝两杯。”李金山高兴,俩人说说笑笑地来到小卖部里,殷家贤乐呵呵地冲陈慧珍说:“炒俩好菜,来瓶五十块钱的酒。”然后凑近了跟陈慧珍说:“我的赊账马上就给你结清。”
陈慧珍对李金山还是有好感的,不是因为他哥李金才当书记才对他高看,而是李金山做人做事都很规矩,口碑相当好。但李金山跟殷家贤一起来喝酒,陈慧珍尽管心里有点儿膈应,但还是冲李金山笑笑,给他们弄了酒菜。俩人边喝边聊,喝着喝着,殷家贤就有意识地往主题上引,就说:“金山啊,你看你哥是书记,是全村最大的官儿,可他总是眼皮都不夹我。”
李金山自然知道殷家贤喜欢搬弄是非的老毛病,但没意识到会给他和哥哥李金才之间系疙瘩,就说:“是啊,我对我哥也有意见,成天家里外头摆书记、主任的臭架子,多没意思。”
殷家贤把身子往李金山身边靠了靠:“金山兄弟啊,按理说,我不该干涉你们家的事,可是总觉得气不忿,你看他当着村干部,你呢,一点儿光也沾不上,你爹也偏心,把你们家最好的房子给了他,把靠村边的几间又老又矮的旧房子给了你,我都看不过去,你爹一碗水没端平啊。”
李金山说:“我知道我爹偏向我哥,只是我不想让我爹生气着急。”
殷家贤举起杯:“你真是个大孝子,那就忍着吧,将来你媳妇你的儿孙知道底细后,会骂你老糊涂蛋。”
李金山眉头紧锁:“最可气是我哥对别人不讲原则,对我讲原则,我真想不通,一年到头,一个杂工不让我出,村里啥好事我都沾不上边,我都不如于德福吃香。”
殷家贤呵呵一笑:“金山兄弟,我觉得你应该趁你爹还活着,多争一些家产,不然等你爹死了,没人主持公道了,你拿砖头砍天也没用了。”
李金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想啥。
殷家贤接着说:“还有啊,你哥在粉坊恢复加工这件事上不明不白,顺着马怀云的路子走,就不怕废水渗透你家鱼塘了?”
李金山抿抿嘴:“嗯,是呢,听说马怀云说啥他都不反驳了。”此刻的李金山,一肚子怨气在打转转,红头涨脸地回到家跟爹说:“咱这家得重分。”
李文凯吃惊地问:“你跟谁去灌猫尿了,回来就要重新分家啊?”
李金山绷着脸:“别管我跟谁喝酒,当初咱这家分的不公,您一碗水没端平。”
李文凯一听,瞪起了眼:“你说啥,我一碗水没端平?当初就两处房产,你哥俩抓阄分的,抓阄之前不是说好不后悔吗?怎么又捯后账?”
听了爹的话,李金山的脸红到脖子根儿了。
这时候,李金才回家来了。李文凯说:“金才你来的正好,金山想重新分家,你哥俩快趁我还活着把话说明白。”
李金才出去把门窗都关好,说:“小点儿声,别让外人知道咱家抬杠拌嘴。”而后问金山:“为啥要重新分家?”
金山说:“咱爹当初偏向你。”
李金才感到震惊:“你说啥?好,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重分,亲弟兄,不用抓阄,咱俩换房子就行了。”
李金山没想到哥如此痛快,就说:“真的吗?”
李金才说:“当然是真的,我知道你是受了殷家贤的蛊惑,殷家贤就盼着咱家乱,盼着咱哥俩反目,我就不上他的道儿,不给他机会,让他干着急。既然你相信他的挑拨,那我依着你,换房!但以后你跟殷家贤打交道要长点儿心眼,别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李金山低声嘟囔一句:“你看马怀云天天走东家串西家,搞啥调研,一心想恢复粉坊加工,到时候弄不好把咱家鱼塘糟蹋了,看怎么办,现在还不赶紧拦死。”
李金才瞪他一眼:“你懂啥,快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换房吧。”
李金山反倒不好意思了:“那……那……”
“那啥呀,既然你听殷家贤的鬼话,既然你想重新分家,还墨迹啥,啥也别说了,换房!”
李金才哥俩换房,让殷家贤有了爽心的感觉,虽然挑拨李金才弟兄感情关系这件事干得不算十分成功,但毕竟哥俩换房了,也算是殷家贤小小的成功吧。
他一兴奋就哼唱京剧,他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那只悬着的脚还随着节拍不断地抖动,一边唱一边想陈慧珍,唱着唱着,突然停住了,折身起来,抓过酒瓶子,仰脖喝了半口酒,瓶子就空了。他把心里的憋闷发泄到酒瓶子上,用力一扔,酒瓶子滚到桌子底下去了。他拿过塑料桶,想去陈慧珍的小卖部买散酒。
一进小卖部,他瞧见于德福和刘长海、殷大明正围着酒桌喝酒。他最恨于德福,故意装作没看见,侧身来到柜台前。陈慧珍怒目瞪他一眼,转身和别人搭讪。殷家贤挤挤眼,刚要冲陈慧珍说话,却听于德福喊他:“阴诸葛,来,过来喝两杯。”殷家贤面色阴沉,没有跟他们同喝共饮的意思,用憎恶的眼神瞥了一下于德福,用鼻子哼了一声,没用正眼看他们仨,举着塑料壶走到陈慧珍跟前,很简短地说了一句:“打酒。”
陈慧珍没好气地给他换了一个装满酒的塑料壶,用力蹾在柜台上,不说话,伸出手等着殷家贤给钱。殷家贤一咧嘴:“哎呀,不好意思,又没带钱。”陈慧珍伸手想把塑料壶拿过来,殷家贤比她手快,抓在手里,小声说一句:“下次一块儿结账。”然后,转身就走。
于德福看着殷家贤的背影发出冷冷的微笑,心里又有了捉弄殷家贤的主意。
傍晚时分,正是人们做饭的时间,于德福告诉马怀云说出去办点小事,一会儿就回来。他慢悠悠地走到殷家贤家附近,见门半开着,左右环顾,无人路过,闪身溜进院子,弯腰悄悄走到窗下,跷脚一看,见殷家贤正低头切菜,小秀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这时,殷家贤切完菜,喊一声:“小秀,没盐了,去买点儿盐。”小秀没反应,殷家贤扑打扑打手,自语了一句:“这孩子又睡着了,也好,我自己去,正好听听陈慧珍说话的声音。”然后,快步走了出来,于德福赶紧把身子蹲在窗前玉米囤后。听殷家贤脚步声远了,于德福站起身,见小秀依然趴在桌子上睡着,蹑手蹑脚溜进屋,把菜板上的菜装进塑料袋提在手上,快步离开。
功夫不大,殷家贤回来,见切好的菜没了,问小秀,小秀依然趴在桌子上,均匀地喘息着。他很纳闷,也太蹊跷了,心说莫不是闹鬼?想到闹鬼,竟然头皮发炸了,头发根立了起来,额头渗出汗来。尽管天还没黑,但他赶紧把三间屋子的灯全打开,四下翻找,把衣柜门、面缸盖、炕头柜抽屉都打开了,也没有菜的影子。又把院子找了一遍,没有。他满脸疑惑地往墙上看,墙上哪里会有。这只是他此刻的想法而已。他恨不得那些菜突然从地缝里被鬼神送回来。不觉间,他浑身的汗湿透了衣裳。再看小秀,已经醒来,揉着眼睛问:“爹,做饭了吗。”
殷家贤不想把菜神秘丢失的事告诉胆小的小秀,就赶紧说:“嗯,我刚买来盐,马上做。”
这顿晚饭其实就是小秀自己吃的,殷家贤酒也没喝,饭也没吃,坐在椅子上发呆。他无论如何想不通,那菜怎么就丢失了呢?心里闪过的都是问号,一会儿认定是闹鬼,一会儿又认定有人在捣乱。夜深了,屋子里静得出奇,甚至窗外微风吹动树枝的声音他都能听见。他蜷缩着身子,不敢翻身,心想万一鬼就在身边呢。鬼的出现绝对不是好事,只要鬼出现在谁家,谁家必定不祥。他听老人说过,李金才的老叔李万平当年大年三十夜里包好的饺子神秘丢失,他们家就出现了好多不祥事件,李万平就是那年去世的。莫不是神仙给我的提示,我是不是有啥不测之灾?还是告诉我阳寿已尽,赶紧准备后事?越想越睡不着,越想越毛骨悚然。这一夜可说是没闭上眼。
天大亮了,他昏昏沉沉地起来,推开大门,刚要迈步,却见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台阶上,打开一看,竟然是昨晚丢失的菜。他举起塑料袋反复端详着陷入了沉思。塑料袋的出现,打消了他对鬼的恐惧和猜测,肯定有人使坏。他回到屋里,反复对村里人进行筛查过滤,苦思冥想,问自己最近得罪了谁。思来想去,又归到于德福身上,因为于德福总盯着他,好像俩人成了死对头,不过于德福好斗是最出名的,不管跟他有关无关,他都会插一杠子。况且村里出过几次莫名其妙的事情,最后捯来捯去,线索都归到于德福身上,只是人们不跟他较劲而已,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越分析脑子越清晰,就锁定了于德福,不可能是别人。
虽然闹不清是谁把菜拿走又送回来,但他推测这个神秘人就是于德福,可自己又能怎么报复他呢?他还真想不出啥好点子。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等等看,早晚有机会让我得手,有了机会,看我怎么狠狠地报复他!想到此,好像真报复了似的,嘴角还挂着微笑。
就在他得意的时候,殷大明来了,殷家贤辈分高,身子一动没动,问:“大明,你来干啥?”
殷大明站在门口:“我听说马怀云找你了解粉坊的事,你没搭茬儿,是真的吗?”
殷家贤嘿嘿笑了:“你小子跑来诈我是吧?我用丁点儿脑子就比你强,告诉你吧,马怀云根本没找我,他也不会找我,他要找我,我或许还能给他出好点子呢。”说完这话,他就感觉殷大明在他面前更小儿科了,心说,马怀云跟我喝酒早谈过了,我在马怀云眼里的分量比你重得多。
殷大明追问一句:“真没找你?”
“没有,没事快滚蛋,别耽误我看书。”说着就从床边拿起一本旧书
殷大明走到门口,转回头,撇撇嘴说:“估计马怀云让粉坊的事愁得够呛,不过,他当干部的总比咱庄稼人有路数,盼着吧。”说完,扭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