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外地人的恶行反倒成全了于德福,使于德福在村里的口碑立马提升了许多,再去人堆里混热闹他就昂首挺胸,好像英雄的那种派头儿,有时喝着小酒还哼唱别人听不清的小调。没事干也闲得慌,他就到大街上闲遛,想看看哪儿有人凑个热闹。是啊,粉坊停工,好多人没事干,就喝酒,玩麻将,实在没事凑在一起抬杠,逗闷子取乐。于德福在街口就遇上了殷家贤,就像矛和盾一样在大街上相遇了。他俩也都习惯了,斗嘴斗气就是家常便饭。今天相遇,却没动嘴,于德福斜眼看着殷家贤,殷家贤也不用正眼看于德福,俩人又像两头预备顶头的公羊,暗自较着劲。这时,刘长海、殷大明来了,他俩是找于德福喝闲酒的,没想到遇上这俩杠精,于是就自动加入进来。

  陈家湾人都说刘长海是犟驴子,殷大明是一根筋。这基本就是贬义,几乎和惹是生非、胡搅蛮缠差不多。往常几个人凑到一块儿抓住一些无聊的话题就争执不休,几乎天天都是春秋无义战。无论谁引出一个话题,这些话题有国际的,有国内的,有国家大政方针的,有鸡毛蒜皮的。一番高谈阔论之后,便有人对某个问题或某个问题的某个环节提出疑义。对方为保全自己的面子,当然要据理争辩,反对者则不甘示弱,你一言他一语,最后不欢而散,或者引起吵骂甚至大打出手而告终。

  今天,四人相遇,殷家贤为了表明自己的博学多识,之乎者也地拽了一通词儿。刘长海对他这种卖弄最反感,两人就展开争执,你一句他一句。争着争着,殷家贤口出脏言:“你刘长海三辈子没活两岁半,懂啥?”

  刘长海鼓鼓蒜头嘴,回了句:“你站着没有坐着高,更不懂人味!”

  气得殷家贤脱鞋要打,刘长海迅速跑开,在远处轻言挑逗。殷家贤气急败坏,却拿刘长海没办法。刘长海是说话无忌口的主儿,但他从不无缘无故地顶撞谁、招惹谁,可事赶到裉上,他谁都不在乎。只要他认定的理儿,管你呢,爱谁谁,哪怕不占理,天王老子来了,也跟你杠到底。刘长海自有一套待人接物的规矩。他不看你的行头,而看你的皮囊,你敬他,他也敬你,你跟他拿大糖,他就叫你吃瘪子。而且他顶讨厌那些在当官的面前滴滴嗒嗒吹喇叭拿腔作势的劲儿,他之所以叫犟驴子正是由此而来。村里人一般都对刘长海敬而远之,因为没准哪句话不顺茬儿,就碰一脑门子灰。只有于德福和殷大明和他对脾气,算是交情莫逆,总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要不然怎么成了陈家湾酒场三剑客呢?

  殷家贤被刘长海撅过不止一回,挺憋气,可却无可奈何,只在心里发几声咒骂,泄泄火。刘长海虽然爱抬杠,但他有啥话都摆台面儿上,总比那些藏着掖着、口蜜腹剑的人要痛快。殷家贤在刘长海这里没享受过赢的快意,就想找一根筋殷大明碰碰。殷大明是他本族的侄子,性格执拗刚烈,抬杠倔强认死理,所以人们背后称呼他“一根筋”。殷大明抬杠是受他爹的遗传,他爹当年在陈家湾那也是出名的杠精。殷家贤冲殷大明问:“小子,听说过三国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故事吗?”

  殷大明反问:“四叔,你说是关公武功高,还是岳飞武功高。”

  殷家贤生气地说道:“你个二等杠精,这俩人不在一个朝代,俩人不能过招儿,我哪知道谁武功高?你就知道瞎抬杠。”

  殷大明并不在意殷家贤的言辞,又问:“那你说是岳飞武功高,还是鲁智深武功高。”

  殷家贤说:“我还是不知道。”

  殷大明不满意,回了句,岳飞是宋朝人,鲁智深也是宋朝人,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谁武功高呢。

  殷家贤说:“岳飞是南宋,鲁智深是北宋,他俩差着年代呢。”

  殷大明听了更不满意:“既然一个是南方的,一个是北方的,就不能安排他们比一次武吗。”

  殷家贤说:“行啦行啦,那是朝代,啥南方北方的,别说话了,快找旮旯待着去。”

  殷大明跳起老高:“殷家贤,叫你一声叔,你就是我叔,不叫你叔,你啥也不是!别不知天高地厚,瞎嘚嘚。”

  殷家贤嘿嘿一笑:“你小子别炸刺儿,你在我眼里也就是飞虫,要不看你是本家,我眼皮都不夹你。”

  殷大明歪脸一笑:“别呀,快夹我,把你硌成疤瘌眼。”

  殷家贤脸红脖子粗了,跟殷大明争论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气得殷家贤骂殷大明是不认祖宗的拧种二彪子,带着气转身问:“刘长海你说从陈家湾一直往东可以看到大海吗?”刘长海立马就跟上:“往西也能看到大海。”殷家贤说:“那不绕远了吗?”刘长海说:“反正也能到啊。”

  殷家贤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刘长海就说:“没有蛋,鸡从哪儿来。”殷家贤说:“驴是骡子的爹,马是骡子的娘。”

  刘长海就说:“马也可以是骡子的爹,驴也可以是骡子的娘。阴诸葛,傻二都可以当你的老师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殷家贤眨眨眼:“刘长海,你比我还阴,我送你一段顺口溜:刘长海爱臭美,鹰钩鼻子蛤蟆嘴,老虎眼睛猪屁股,外加一双罗圈腿……”

  马怀云打此路过,见几个人正争得热闹,就说:“你们几个地里没活儿干吗?”

  殷家贤一笑:“有,有,我是干累了来歇会儿,斗斗嘴开开心,嘻嘻。”冲刘长海一挑眼儿,意思是咱是一起的,别顺着马怀云说话。

  风平浪静了几秒。殷家贤见马怀云走了,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听说有人看见马怀云老去空坟那儿转悠,啥情况?”

  三人都不言语,等着听殷家贤说下文。殷家贤摸着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远方,神秘地说:“嗯,我估摸这个马怀云有些来头,不会跟那个刘云有啥瓜葛吧?要不然他老去看一座空坟干啥?万一他是刘云的儿子呢,说不定就要寻找刘云的骨殖?要是找到偷骨殖的人,嘿嘿,那个盗墓贼可就得蹲大狱了。”

  仨人都把吃惊的目光集中在殷家贤脸上,于德福眼睛瞪得最圆,嘴张得老大。

  殷大明眨巴眨巴眼:“这意思你知道是谁偷的。”

  殷家贤赶紧摆手:“我可不知道,这些年全村人都纳闷,刘云的骨殖怎么就丢了呢,据我推测,这事跑不了咱本村人干的,卖给人家结阴亲,赚钱换酒喝了。”

  刘长海说:“别瞎咋呼,谁要知道谁就是婊子养的。”

  于德福闭了闭眼:“殷家贤,你啥意思?翻腾这老事,你想干啥?”

  殷家贤阴阳怪气地说:“我是说啊,谁偷了刘云的骨殖,要是让马怀云查出来,非得弄走蹲大狱去。”

  于德福的脸色“噌”就是一变,但随即顺口说一句:“如果找到那个偷骨殖的人,我非撕烂了他不可。”

  殷家贤见今天抬杠没输没赢,心里特别恨殷大明,心说,小子,胳膊肘朝外扭,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行跟我斗嘴,哼!他似乎还很得意,哼着京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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