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福打听马怀云的身世,也让陈慧珍想了很多,不过她想的跟于德福不同,因为马怀云的出现,让她想起上学时的情景,如果没见到马怀云她甚至早就把上过学的经历扔到脑后了,没想到,遇见了马怀云,就让她打开了那段尘封的记忆。好几天了,每当静下来,思绪就如潮水蔓延开来。

  夜晚,月亮升起来,如果是无忧无虑地欣赏风景的话,陈家湾的夜晚是相当迷人的,尤其是圆月亮的夜晚。月亮像一个温柔的少妇,静静地洒下一腔乳汁,把整个世界喷涂成乳白色,一切都那么宁静而安详。一阵轻风吹来,刷啦啦的响声引起几声狗叫,更显出陈家湾夜晚的寂静和空旷。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有的抽一袋烟,有的嗨呦一声躺下去就酣睡起来,他们连做梦的时间也没有。有的人没有睡,也不是做梦,而是有比身体劳累还难受的精神劳累在折磨他们,陈慧珍就是其中一个,她无论如何不能入睡。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明明很累了却还是睡不着。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心里像被几只手搅动一样,乱得理不出头绪。她恨自己命苦,开始和自己对话:陈慧珍你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和贞操,抵抗着某些男人的进攻,这算不算是一种理性?但是从感情上讲,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对钟情自己的男人反感,除非是让她一看就恶心的男人。她再问自己,陈慧珍你对殷家贤、于德福等男人生气的时候,心里到底是啥滋味?是不是真厌恶?也难怪陈慧珍这么苦思冥想,她一个奔五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单家庭生活需要一个强壮男人做支撑,生理上的需要更使她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渴望,毕竟被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是每个女人都希望的。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回想过去跟丈夫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心底里就有一点点激动,继而便是不可名状的遗憾。丈夫成了植物人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身体里经常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血脉亢奋。每到这时候,她就担心自己失控后会发生啥。可是一想到人们的侧目而视和闲言碎语,便使劲把身体里的那股烈火熄灭掉。她隔着窗棂望着白白的月亮,想着自己没有尽头的孤独和凄凉,禁不住涌出两行泪水。她翻过身来趴在床上无声地抽泣起来,她连大声哭的权力也没有。身边的植物人男人毫无反应,她不自觉地叹口气,我的命啊!

  她二十一岁那年流着泪嫁到陈家湾,娘家是陈家湾邻村侯家坨的,她有个哥哥。她十八岁的时候是村里最俊的女孩子,和所有的女孩一样,一到这个年龄,上门提亲的便踢破门槛。说的都是富庶村庄里的富裕人家,其实前些年的村子,穷富也都差不多。每个媒人在对陈慧珍的娘介绍男方情况时,她都装作干活儿在一旁偷偷地听。听了各个媒人的介绍后,便在心里反复比较筛选,幻想和设计着自己未来的男人,想象着和自己心目中既漂亮又能干的小伙子在一起的甜蜜时刻。但是每个媒人上门时给她带来的美好梦想,又都在媒人出门时随之打碎了。不管媒人把男方描绘得如何荣华富贵、才貌双全,她娘都是一个态度,先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几乎含着眼泪说:“也挺好,家庭也可以,人样子也过得去,我就是一个条件:只要能帮着给她哥哥说个媳妇,我就应承这门亲事。”就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媒人都难住了。人家都知道,给一个穷村子里的穷人家说个媳妇不亚于上天摘星。于是媒人非常尴尬地说一句托词:“行,我再打听打听吧。”便毫不犹豫地走出去再也不回来了。每当这时她就像被劈头浇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脚。她娘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用她给哥哥换一个媳妇儿。

  一些同龄女孩都按着自己的要求选择自己心意中的男人,结婚以后恩恩爱爱,回娘家时成双成对,让人们眼馋。可是她没有这个自由,她只能听天由命,她知道凡是换亲的都是有毛病的,只要人家能给哥哥说一个媳妇儿,不管是啥样的男人她都得跟人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有时她真想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离开这个压抑、哀愁的家。可是一想到可怜的爹娘和可怜的哥哥,她又下不了决心。哥哥都三十岁了,媳妇儿连个影儿也没有。村里同样大的男人,有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哥哥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哪一点儿也不比人家差,就是因为穷娶不起媳妇儿。一个大男人不只是感情上寂寞,精神上也受压抑,在人前抬不起头,不能像人家那样有说有笑、扬眉吐气,而是整天闷闷不乐。

  爹的头发几年之内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整天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烟。看见儿子就把头低下去,那样子就是没有脸见儿子。娘更不用说,整天唉声叹气。一提起儿子就掉眼泪,碰见人就求人家给儿子找媳妇儿,有的人听她唠叨了好多次,她还是不厌其烦地跟人絮叨,人们甚至见了她就躲,怕她叨叨儿子对象的事没完没了,因为她就想得到人们的同情,万一有热心肠的人给撮合一个呢。

  一想到自己是这样的命运,她就难受得哭。哭过无数次之后她认命了。她决定牺牲自己,为爹娘和哥哥换取一点幸福。后来,经人撮合,她嫁到陈家湾跟了比她大将近十岁的男人,得到的最大安慰是她给哥哥换了个媳妇。其实也算不上幸福,只是生存的需要而已。直到结婚那天夜里,一个干瘦的身子躺在她身边时,陈慧珍才明白和一个自己不中意的男人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天夜里,她尖叫着挣扎,又撕又咬,不让男人碰她。毕竟是男人,劲头比她大,俩人较劲持续了三个夜晚,她筋疲力尽了,决定认命,算了,早晚是他的人,迟早拗不过的。于是第四个夜里她不再哭闹,穿上厚厚的衣服缩在床角里。男人温言细语轻轻款款把陈慧珍扳过身来,剥玉米棒子一般把她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脱掉。她麻木了一般,脸上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纹,但最终还是泪流满面,这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痛,更多的是心痛。

  日子过得很平淡,虽说和丈夫没有感情,但是相同的命运,一样的苦楚使两个人互相怜悯、互相宽容。男人虽然年纪大些、长得丑些,但很疼她,不让她受累,不惹她生气;也很能干活儿,很会持家,从而风平浪静地过了下去。后来她生下了闺女,渐渐地淡忘了过去的遗憾和苦恼,有了希望和欢笑。然而不幸的事总是降临到不幸的人的身上。男人看着渐渐长大的闺女,脸上经常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千方百计让孩子满足,让老婆高兴。当闺女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他开始着手盖新房,发誓一定要给媳妇和闺女建一座陈家湾最好的房子,绝不让媳妇和闺女受半点儿委屈,让全村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严格来说是一年的早晨和夜晚,实打实地盖起了三间屋。除了最后上屋顶子是请邻居们帮忙以外,其他全是男人一个人干的。两年里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及时饭。就这样,房子盖好了,后来,为了多挣钱,男人把村里各家粉条收购过来,然后转卖给外地销售户,从中赚些差价。再后来,他们家想开小卖部,结果因为修房子,男人掉在地上摔成脑出血,成了植物人。真没想到,生活刚刚有了点起色,又一下子跌入黑暗深渊。没有盼头的日子让她喘不过气来,除了家庭生活的压力,外界的诱惑越来越凶猛,自身的渴求越来越强烈。思前想后,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实在很难。她就在纠结和渴望的梦想里度过了这些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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