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怀云决定去于德福家住之后,就在心里盘算如何跟于德福相处,他设想了几种可能:也许格格不入,也许慢慢融合,也许成为好弟兄……
吃过晚饭,月亮发出冷晕晕白亮亮的光,一阵微风在黑暗中吹起了树叶,簌簌作响,凄清清的。这番情景有股善解人意的力量,会带给人一种幻觉,让人觉得穿透了肌肤的风,已经吹透了心,翻越了灵魂,凉凉爽爽醍醐灌顶。马怀云扛着被褥卷,来到于德福家敲门。一只瘦瘦的土狗,刺溜一下便蹿过来,瞪圆了眼睛,伸着脖子奋力吼叫着,露出长嘴两侧的牙龈,嘴唇的肉一颤一颤地抖。这条狗全身浅黄,毛皮不太亮,看来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于德福懒洋洋地吼着问:“谁呀?这么晚还凑酒局?快滚蛋,回家陪媳妇睡觉去。”半截木头身子晃着出来了。
马怀云说:“你脑子里除了酒还有别的吗?”
于德福一听是马怀云的声音,赶紧说:“哎哟,是你呀,怎么还扛着被褥卷?你这是?”
马怀云说:“从今儿开始,我来你家住。”
于德福赶紧横在门口:“你说啥?来我家住?”这么说着,心里就想,他来我家住,是啥意思?难道他知道我的秘密?不可能,他要是知道,一进村就得找我,肯定不知道,我得沉住气,最好不让他住我家。就说:“我家像猪窝似的,不行不行,你快回去。”说着,一手往外推,一手拉门想把马怀云挡在门外。
马怀云说:“我来你家住是上级指派的。”说着侧身挤进院子,土狗还在叫,于德福吼一声:“黄五!”土狗嘴里发出嗷儿嗷儿的声音,摇着尾巴后退了。于德福这些年曾养过四条狗,分别是大黑、二灰、三花、四眼,这是第五条,所以于德福就给这条狗起名叫黄五。
“黄五!过来。”随着于德福的呼唤,黄狗跟着他走到木柴垛旁,于德福用铁链子把黄五拴住。从外表看,这条狗一定很顽皮很聪明。黄五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马怀云,尾巴摇晃,四蹄踏踏。于德福告诉马怀云,黄五很听话,从巴掌这么大喂养的。的确,黄五虽然瘦,但身上很干净,不像那些流浪狗灰头土脸、呲牙咧嘴的。放在屋里的吃食没有主人的吩咐,它绝对不偷吃,连闻都不闻,因此于德福特信任黄五,只要有好吃的,绝对分给黄五一份。
马怀云扛着铺盖卷往里屋走,于德福跟在后面说:“你真住我家啊?”
“没错,就是住你家。”马怀云点点头。
“不好不好,你是城里人、大干部,哪能跟我这土包子住一块儿啊!不行,你找别人家吧。”
“已经决定了,就住你家,快帮我把行李放好,咱俩一块儿收拾屋子。”
一进屋,马怀云的心就揪了起来。外屋锅台上放着一碗饭、一碟花生米。马怀云问:“老娘吃了吗?”
于德福咧着嘴憨憨地一笑:“吃啦,吃啦。”
“你看,我不会做饭,连老娘都伺候不好,你得吃好的,不能将就。”
马怀云说:“你放心,不白吃你,我一天交给你二十块钱。”
于德福问:“住几天?”
马怀云说:“几天?几十天,几百天也不一定。”
于德福听了直咧嘴:“那不委屈你了。”
马怀云这才注意到里屋床上脏兮兮的旧棉被皱成一团,很随便地堆在床上,一个大衣柜靠北墙放着,拉开一看是空的,衣服全部堆在床上,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息,整个房间里充斥着酒味、霉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味道,四下看看连个能坐的干净地方都没有,就问:“于德福,你就天天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吗?”
“是啊,习惯了。”
马怀云皱着眉头说:“这哪像住人的屋子啊,简直就是猪窝。快,咱俩收拾收拾。”
于德福一咧嘴:“这别怪我,我可没去请你,全村随便谁家都比我家干净,人家都有老婆收拾啊。”说着,走到西屋,扒着门框说:“娘,咱家来客人了,要在咱家吃住啊。”
马怀云赶紧跟过去:“大娘,从今天开始,我就吃住在您家,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太坐起来,用手梳理一下蓬乱的头发:“好啊,德福太懒,我也老了,懒得收拾,你看屋子不像屋子,院子不像院子,对不起你呀,将就着住吧。”
“没事,收拾收拾就干净利索了。”马怀云把被褥卷放到于德福床上,环顾一下,于德福的床躺不下俩人,屋子很空,但没有床啊。心说,今天只能跟他挤一夜了。于德福皱着眉头说:“你何苦找这罪受,你看你在哪儿睡觉。”
“跟你挤一张床。”
“快别胡扯了,你那么干净的被褥、干净的身子,跟我挤一块儿睡觉,不行不行,你还是回去吧。”于德福把手摆得像摇扇子。
“我既然来了,就不回去,来,把你的被褥往里挪挪。”马怀云微笑着把被褥放床上。
于德福脸上现出难为情,呲牙咧嘴地把床胡乱收拾归置一下。
马怀云侧身坐在床上,笑着说:“我不会嫌你脏的,但你这被褥确实太脏了,回头我带回县城让洗衣店洗洗。”
这一夜,于德福怕马怀云嫌他身上脏,没脱衣服,又担心自己脚臭,袜子也没脱,就钻进被窝。马怀云说:“老爷们儿还害羞啊,快脱了睡。”于德福没回应,侧过身冲墙打起了呼噜。马怀云思考陈家湾下一步如何走,堆积的问题怎么解决,还有寻找娘的骨殖的事,哪里睡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