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马怀云带着个本子，白天走东家串西家，晚上在住处写，一天到晚不得闲。几天后，基本掌握了陈家湾的基本情况，他决定跟支书李金才好好谈谈。一大早，他就来到李金才家，觉得在书记家里说话更能亲近些，李金才热情地让座、倒水。马怀云也只是客套，琢磨自己提出建议后李金才会有啥反应，他盯着李金才的脸，想从这位任职多年的村干部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发现点啥，人家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村干部，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说话还是要把握分寸，必须尊重。正要说话，李金才把一直冲着窗外的眼睛转过来，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马怀云干咳两声，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给自己造势，慢条斯理地说：“李书记，我还是觉得粉条加工应该恢复。”
李金才保持着微笑：“那些明面上的问题都摆在那儿，你说怎么恢复？”
马怀云说：“陈家湾粉条远近闻名，属于传统产业，放弃等于把金碗扔了。”
李金才嘿嘿一笑：“你这话很冠冕堂皇，我也不是不让他们干，早说过了，把手工改成机械，没有污染随便干，可他们死抱着手工制作这一根稻草不撒手，那没办法，只能停工。”
马怀云说：“停工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咱们想办法，既没有污染又可保住手工传统制作……”
李金才抢过话头：“说得轻巧，他们制造污染，我顶锅，没这层道理啊。走，你跟我到地里去看看。”俩人从大堤上下来，看到一片水域，走近了，岸边露出的淤泥是黑色的。李金才说：“你看，看那片水都啥色了，要只是村里的生活污水不会那么臭，都是粉坊废水闹的。这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上级来查，总是这边瞒那边哄，秋后红薯收下来，让人们干十天半个月，有的干一个多月，上边一查，我就替他们顶雷，蒙混过关。”
马怀云皱了皱眉头：“按道理讲，粉坊应该可以常年加工啊。”
“常年干？绝对不行。不是那么简单，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也理解你想急急渴渴地烧把火，可好多事不是凭热情凭想象就能干的。”
马怀云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心说一时半会儿说服李金才是不可能的，由此他对李金才也产生了疑问。就说：“李书记，我已经调查走访了全村。”
没想到李金才突然来了气：“我知道你入户搞调研了，你们机关干部文化水平高，就爱问啊访的，本子上有用的没用的都写上，我觉得那是本本主义。我是农村干部，村里人就是直来直去，你问的人不一定说的就对，或者是对村委会有偏见，另外，你耳朵里灌了不少对我的非议吧？”
马怀云说：“李书记你理解错了，也想多了，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调查的是各粉坊户的位置，临街的有多少家，胡同里有多少家，距离大街分别有多远，除了十八家粉坊，村里还有多少人会做粉条，一个粉坊一年能赚多少钱，人们对粉坊恢复加工有啥想法，对废水治理的看法，对停工的理解，等等，不可能涉及关于你的话题，也没听见半句有关你的非议。”说着拿出一张图，“你看这是我画的草图，陈家湾三街六巷都在上面，十八家粉坊坐落位置，变压器所在位置，与十八家粉坊的距离，都标明了。”
李金才抬眼看看马怀云，心想，估计人们也不敢跟一个陌生人瞎说八道。再看看这张草图，心说，马怀云还真是用了心了，就说：“算了吧，你想干事，想干成事，想混个优秀，把包村作为提拔高升的跳板。可陈家湾就这德行，你弄得了吗，十八家粉坊遍布全村，你怎么治废水？即便是把废水治好了，那烧煤烧木头冒烟污染的事怎么办？”
马怀云突然哑了，对呀，还有烧煤冒烟呢，也是污染啊。他有点丧气了：“这我还真没想到，调研时也没发现这个问题，李书记，咱再琢磨琢磨。”
李金才笑了一下：“琢磨？你就是把脑仁琢磨成淀粉也不行，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想旁的。你是包村干部，最好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给村里弄点钱，修修路、路灯、下水道、厕所，弄好了，办几件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你就是大功一件。你放心，到你临走时，我可以保证让镇领导给你的鉴定写得最好，让你脑袋上戴满光环。”
马怀云没出声。
李金才很平静地说：“我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说掏心窝子话，农村的事也不简单，想当然是行不通的，你想要业绩，可以走别的路子，唯独粉条加工不能干。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按说呢，陈家湾穷了没你的，富了也没你的，你只是想给陈家湾操心办事，我作为本村书记应该比你更积极才对，可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好多难题在那儿摆着，如果能行，等不到你来，我早办了，哪会有那些浑球到村委会来闹，更不会有你一进村就露脸的机会，对不对。我劝你还是别冒风险，人家外地粉条加工都机械化了，陈家湾的粉条还是手工，太落后了，你非要鼓捣粉条加工，你弄好了是千古功臣，陈家湾人会把你当神供起来，弄不好就是千古罪人，陈家湾人会恨你骂你，你就得灰溜溜离开陈家湾！我觉得你这是自己架火烧自己，自己给自己选了一条走不好就跌跤的悬崖路，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干点儿涂脂抹粉的事，不影响你交差回城。”
马怀云感到头疼了，他没想到李金才对粉条加工如此腻烦，把身子一扭，紧闭嘴唇，眼睛看着远方，脸上看似平静，内心里却已经风云雷电、波涛滚滚。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李书记，你是陈家湾的当家人，对陈家湾肯定了如指掌，在陈家湾肯定有无人可比的威望。我来陈家湾一是学习，二是干点儿实事，把上级交代的任务落实好，刚才你的话也很恳切，谢谢你的理解和忠告。架火烧也好，悬崖路也罢，只要能帮陈家湾干出点儿正事，挨烧、跌跤，都无所谓，粉条加工的事再看看，如果有别的抓手，咱就转移思路。”
李金才沉思片刻，点点头，算是同意。
马怀云注意到李金才脸上仍然布满阴云，又说：“我建议建立陈家湾微信群，每家每户最少一个人入群，可以在群里发布信息，宣传政策，党支部和村委会有些情况也可以在微信群里发布。”
李金才问：“谁当这个群主呢？”
马怀云说：“我建议由陈会计做群主，选两位村民代表做辅助管理员，以方便管理群内事务和秩序，防止出现违规言论，或者个别人在群内捣乱，制定群规，如有违反，必定清除。”
陈家湾微信群建起来之后，一下子就热闹了，有转发头条新闻的，有发抖音自己唱戏剧选段的，有发全民K歌的，有发小品喜剧的，还有发老生活照片的，有编顺口溜的，有发外出旅游照片的，有发某人过生日照片的，等等，非常活跃。尤其是有人用手机拍的大清河风光照片，吸引了马怀云的目光，他把那些照片下载存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