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京街头。星期日，一群留日学生在街头为受灾的家乡募捐义演。
一个女生，以她凄婉的音调演唱着，诗人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凄凉委婉的歌声打动了不少路人。一路人解囊，掏出一些钱，装入募捐箱。
关博通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听到有人在演唱家乡的歌曲，心中不由激动。见是学生们在为自己的同胞募捐，他走向前，将身上所带的几钱散碎银两装进募捐箱内：“所带银两不多，略表心意。”
学生：“谢谢，谢谢。”
路边，一位学者模样的人和一个挎刀人的武士也要上前解囊，恰逢川岛骑马路经此地，他跳下马遂上前阻止了他：“你要做什么？”
挎刀人：“我打算捐些钱与他们。”
川岛：“这不是一个武士应该做的事。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你做是在做有损我们国家大和民族利益的事情。”
挎刀人：“不会吧？这是我自己的钱。”
川岛：“你以为，你可以用这钱能买个善良的名声？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是在用你自己的钱，凝聚敌国的人心。”
挎刀人：“那我该怎样做？”
川岛：“你应该驱散他们”。
挎刀人：“我知道了？”
说完他开始驱散募捐的人：“散开，散开，都给我散开。”
人们愕然，纷纷散去。
九月的京都街心花园，灌木花丛已开始落叶。
早晨，清扫工还在打扫校园。关博通已从长椅上坐起，他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口中不停地练着日语发音。就在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十几步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咕嗵”的声响。他回身一看，清扫工已连人带扫把一起摔倒在地上。他快速向回走去，准备搀扶跌倒在地的清扫工，与此同时一个人从后面赶上，二人一同将清扫工扶起，向近旁的一条长椅走去。
“怎么了，你怎么了？”上前搀扶清洁工的人是这个学院的教授井上多。
清扫工两手捂着肚子：“不知怎么，我的肚子痛的厉害。”
井上多：“肚子痛？”
“是的。”
“我送你去医院吧？”
“可我不能去医院。”
“那你怎么办？”
“那我给他看看吧。”在旁边的关博通插言到。
井上多：“你？你是做什么的？”
“你帮助我把他扶正，我给他看看。”关博通没有回答井上多的问话，而是轻声说。
“你懂医生吗？他不会有危险吧？”
“他是肠胃受了寒凉，可能得了急性肠胃痉挛。”关博通在检查了清洁工的身体后说。
井上多：“你怎么知道的，可有办法医治？”
“现在还没有。”
井上多：“那怎办？”
“你身上有硬币吗，拿给我用一下，我用硬币给他刮一刮，或许好些。”
说完，井上多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硬币交给了他。
关博通开始为清扫工刮痧。他先刮了清扫工后的脾俞穴和胃俞穴；接下又刮了清扫工肚前的上、中脘穴及两侧的梁门和大巨穴。
清扫工的眼眉逐渐舒展了。当刮完腕上的偏历穴后，他竞推开教授站了起来。
井上多不禁惊奇：“肚子不痛了？”
清扫工一拍肚子说：“不痛了，不痛了。”说着拉住的关博通的手连说：“谢谢，谢谢”。
井上多也向关博通伸出大拇指：“了不起，你真神了！”
关博通微微一笑。
“哇，这么神奇？居然会用这个……就能把她给医治好了？先生有如此手段。”井上多十分惊讶！然后问“不知先生是从哪里来的，可说尊姓大名？”
“在下，关博通，从中国来。造次了，还望先生赐教。”
“你从中国来。太好了。我叫井上多，是这个大学的教授，非常喜欢中国的文化。以后，我可以向你请教吗？”
“请教不敢！再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我是个江湖郎中，你先把他扶好。我再看一看他的脉象。”
“不必了，我已完全好了。”说着，他站起身，竞拿起扫把去扫地了。
井上多一边望着清洁工，一边贵关博通说道：“寒舍就在附近，如果先生能肯赏光，还望先生能到我家中一叙，不吝赐教。”
“井上多先生多有客气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一介山野郎中，怎么好接受您的如此盛情？”
井上多：“哎！你们中国人从来都是这么含蓄，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吗？你就是我的朋友，到寒舍喝茶做客是本人荣幸，还望您能赏光。明天是星期日，届时我在校园门口恭候先生。”
想了想：“好哇，我也正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二
井上多家是改良式的中式院落，是带有廊檐的三开间居所，所不同的是窗棂上镶嵌的是极为时尚透明玻璃。院中有条甬路，甬路两侧依次栽有樱花、栀子、夹竹桃。甬路正中对的是厅房。
随井上多上了台阶，门开了，女主人满脸堆笑，站在门口。
井上多与二人介绍：“这是家内；这是我新结识的中国朋友关先生。”
“夫人好！”
井上多妻子：“关先生好。说罢深施一礼转身去了隔间。”
随井上多走进了进厅房。
墙壁正中挂着一幅云林山水图画，图画两侧是幅对子，上书：“君子交往有德风、贤达常聚长才识。”一张暗红色的长方形四柱桌案摆在厅房正中，桌案两边各有四个棕黑色的棕制坐垫。
厅的两侧，是用竹制隔扇隔开的隔间，在厅房的各角是四个低矮较宽的木制槅架。最里边的两槅架的上面一个摆放自鸣钟，另一个摆放着一只苍鹰制成的标本，其余的槅架则陈列着绘有鸟类的圆盘和艺术品。
关博通与井上多在四柱桌案两边相对坐下。一会女主人将一长柄盛水的水瓢和漱口杯端上。两人洗手后，将水徐徐送入口中漱口，算是把手与体内外的凡尘洗净。女主人上前将盛水的水瓢和漱口杯撤下。
井上多取出一快干净的手绢，放入前胸衣襟。依样关博通也将一块干净的手绢，放入前胸衣襟。不一会，女主人将茶献到两人面前，两人用双手恭敬地接过茶，称谢。而后，两人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将茶杯奉还到桌上，二人动作皆轻盈优雅。
井上多：“想不到关先生也精通日本茶道。”
“我对日本茶道只是学得了皮毛，谈不上精通。”
井上多：“先生过谦了，我们的茶道，还是从中国传入的，有关茶道还请关先生指点。”
“饮茶的最高境界，是指在茶事活动中融入哲理、伦理、道德，通过品茗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品位人生、参禅悟道，达到精神上的享受和人格上的澡雪。”
井上多：“相传，公元805年，有一位叫最澄的日本人到中国留学，把一些包括茶籽在内的菜籽带了回来，并将其种在了日吉神社，那里遂成为我们日本最古老的茶园，以后，才有了我们日本的茶道，关先生不妨将中国茶道讲详细一些。”
“过去我们北方不生产茶，茶是南方进贡到北方。在中国，唐朝是茶文化的鼎盛时期。文人墨客，对茶有不同的叫法，有的称为茶；有的称为荼、也有的称为舛。人在草木间，喝茶讲的是什么？味道，喝不出味道来，就不行了。比如，茶有清香型的、有火香型、陈香型、豪香型、还有密香型的；再有水为茶之母，山泉水为最佳，其次是天上降的雨水、雪水、露水，其下就是河水、困水了。水好，入口即化。当茶的清香静静地浸润你的心田和肺腑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你的心灵便在虚静中显得空明，你的精神便在虚静升华净化，你将在虚静中与大自然融涵玄会，就会体验到‘天人和一’的境界。由此，你可洞察万物，道通天地，思如风云，心中常乐。道家主静、佛家主静、儒家主静，而‘和静怡真’就是中国的茶道精神。”
井上多：“何为和静怡真？”
“说起来‘和’中国茶道哲学思想的核心，也是儒、佛、道三教共通的哲学理念。茶道追求的‘和’源于《周易》中的‘保合大和’。儒家从‘阴阳’与‘大和’的哲学理念中推出‘中庸之道’。在儒家眼里和是中，‘和’是度，‘和’是宜，‘和’是当，‘和’是一切恰到好处，无过亦无不及。这在茶事活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因此，在品茗的环境与心境方面表现为‘普事故雅去虚华，宁静致远隐沉毅’的俭德之行。如何从小小的茶壶中去体悟宇宙的奥秘？如何从淡淡的茶汤中去品位人生？如何在茶事活动中明心见性？如何通过茶道的修习，澡雪精神；锻炼人格，超越自我？答案只有一个——静。
老子说 ‘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 ，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庄子说：‘水静则明烛须眉 ，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伏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老子和庄子所启示的‘虚静观复法’是人们明心见性，洞察自然，反观自我，体悟道德的无上妙法。
中国茶道是雅俗共赏之道，它体现于平常的日常生活之中，它不讲形式，不拘一格。突出体现了道家‘自恣以适己’的随意性。同时，不同地位、不同信仰、不同文化层次的人对茶道有不同的追求。
历史上王公贵族讲茶道，他们重在‘茶之珍’，意在炫耀权势，夸示富贵，附庸风雅。文人学士讲茶道重在‘茶之韵’，托物寄怀，激扬文思，交朋结友。佛家讲茶道重在‘茶之德’，意在去困提神，参禅悟道，见性成佛。道家讲茶道，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养生，羽化成仙。普通老百姓讲茶道，重在‘茶之味’享受人生。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在茶事活动中取得生理上的快感和精神上的。中国茶道的这种怡悦性，使得它有极广泛的群众基础，
这种怡悦性也正是中国茶道区别于强调‘清寂’的日本茶道的根本标志之一。‘真’是中国茶道的终极追求。中国人不轻易言‘道’，而一旦论道，则比执著于‘道’，追求于‘真’。这是中国茶道的起点也是中国茶道的终极追求。“
井上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那里，看样子井上君是个做学问的。不但是个鸟类学家，而且喜爱中国文化。”
井上多：“我是教授鸟类学的，算不上做学问的，不过喜爱中国文化倒是确实，所以请先生来叙谈。”
关博通指这墙壁上的山水图画和两侧的对子与苍鹰制成的标本继续说：“从井上君的家庭陈设就可知先生的喜好。”关博通指着桌上苍鹰制成的标本闻说到。
井上多：“哦，是这样！我祖上是幕府的一个家臣，父亲是日本的御用训鹰大师。受家父影响，我十分喜欢鹰，特别是海东青。我们其民族是太阳神所创造，称鹰为太阳之鸟，在我们日本人看来鹰是武力和勇敢的标志，被我们的武士喻为武士道精神。”
“萨满神谕中说，天刚初开时候，大地像一包冰块，天神让一只神鹰从太阳那里飞过，抖擞羽毛，把光和火装进羽毛里面，然后飞到世上。从此，大地冰雪开始融化，人和生灵开始繁衍生息。”
井上多：“您说的是‘海东青’”
“神鹰是人间光明与黑暗的支配者，是人类的灵魂与上帝神的通达者，是最接近太阳的天使。”
听到关博通说“神鹰是人类的灵魂与上帝神的通达者”时，井上多不由问道：“您是萨满……
关博通没有回答井上多的问话而是，继续说：“然而，由于神鹰‘海东青’飞得太远，半路打了个盹睡，不小心把羽毛里的火掉了出来，将大地上的森林和草原点燃，彻夜不熄。醒来的神鹰懊悔不迭，忙用翅膀扇风灭火，用巨爪挖土盖火，不幸死于火海里，最终化成了萨满。由此，萨满魂就是不屈的神鹰。”
井上多：“我虽然对中国文化没有太深的了解，但却知道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听说‘海东青’是满族系的最高图腾。而且，十万只‘神鹰’才能出一只‘海东青’。在这一点上，我们应是相通的。”
“‘海东青’在蒙古国、西伯利亚、哈萨克斯坦都有它的神迹。在中国北部 ‘海东青’以凶猛凌厉著称，满语为‘雄库鲁’。其意是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是满蒙民族的精神图腾。”
井上多对应道：“你们不是早在清朝，清廷就有规定‘白玉爪只能由皇帝豢养把玩，皇亲贵族决不许染指嘛？’”
淡淡笑道：“井上君不逊于一个中国通。”
井上多：“我想关先生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郎中。”
说罢二人不禁开怀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