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前空地的棋摊儿总是热热闹闹,每天都聚集很多棋迷。陈慧珍又买了两个象棋桌,两副象棋,增加了七八个马扎。人们嘻嘻哈哈,热热闹闹,渴了买水,买冰棍,也有买烟的,买零食吃的。棋摊儿吸引了陈家湾本村一帮象棋迷和周家坨、侯家坨甚至更远的象棋高手。

  殷家贤见小卖部里人很多,陈慧珍正忙得手脚不闲,就回身来到象棋摊儿。他是陈家湾最有名的读书人,自然更是棋摊儿的常客,他觉得自己读书多,智慧自然比别人高强,一般人就入不了他的眼。虽然他棋艺不高,但却说这些人是攒鸡毛凑掸子的一帮臭棋篓子。他不仅会唱京剧,喜欢下棋,还会写两笔毛笔字,村里谁家白事请他给棺材题柩,红事请他写对联,念程序。他最自豪的是自己读了不少书,脑瓜儿好用,大小事都喜欢耍耍小聪明,玩个小计谋,只要跟人打交道,都要动动小心眼儿,为此人们才叫他“阴诸葛”。但最让人不待见的是他爱往女人堆里钻,碰碰女人的手就美得唱小调。他从小没剃过光头,也是陈家湾留分头最早的人,他的头发始终是中分,只要人多尤其是女人多的场合,他就习惯性地甩一下头,那是他自认为优雅的代表性动作。

  殷家贤好像天生就是文艺料儿,庄稼地的活儿怎么干也不靠谱,可一沾乐器,二胡、京胡、笛子、风琴、唢呐、黑管,一学就会,尤其是唱戏,学得字正腔圆,学谁像谁。也真的是痴迷,背戏文也很快,别人都记不住,一问他准可以告诉你,但紧跟着就会挖苦讽刺两句。所以殷家贤总觉得自己胸怀锦绣,是比别人智高一等的读书人,读书人更应该懂棋艺,因为下象棋要动脑子、斗智慧。棋摊儿也属于文化活动场所,是他显示水平的好地方。没事就来下几盘,有时在棋摊儿一泡就是半晌。尽管他是地地道道的臭棋篓子,却给自己封了个象棋教练的名号。殷家贤虽然棋艺不咋的,但他追求的就是不让脑子闲着,怕闲下来生病,妙处更在于从中得到快乐,所以从不计较输赢,就为了显摆他的文化层次和象棋术语,末了找个棋艺不高的赢两盘,图个乐呵。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到小卖部听陈慧珍说话,那才是他最舒服的事,每次回家之前,都要整整衣服,把头发胡噜顺溜了,显出读书人的派头,到小卖部跟陈慧珍搭讪几句,满足地回家。

  棋摊儿高手不少,臭手更多,可以说是鱼龙混杂。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那些棋迷都很执着。殷家贤就成了最常光顾那里的人,殷家贤看过一些棋谱,懂得一些术语,在下到一定局面的时候,殷家贤就会说出这个棋式叫啥,比如:看到有人刁钻地以一个兵闯入宫心,殷家贤立马就说:“呦呵,行啊,敢用小刀剜心啊。”然后对众人说:“大家注意啊,这小子不一般。”看到人走出以双车逼宫的棋式,殷家贤就赶紧说:“瞧,这叫二鬼拍门!”殷家贤能说出来的象棋术语太多了,啥“三仙炼丹”“太监追皇帝”“大刀剜心”“炮碾丹砂”“海底捞月”,等等,在一些人听来感觉都是新鲜词儿,由此就对殷家贤有了些许的神秘感,好像殷家贤就是象棋专家,殷家贤也因此得意万分。其实那些棋局上的场面很乱,人们你一句他一句地乱支着儿,乱动手,棋手几乎成了傀儡,也不知谁输的也不知谁赢的,一局完后,大伙儿哄哄大笑。

  说实话,那棋摊儿的高手虽然来自乡野,殷家贤这自封的象棋教练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但为了维护象棋教练的名号和尊严,殷家贤也要对高手的棋路进行点评,有时候也支招儿,也给棋式下定语,有人就恭维殷家贤棋艺水平高。殷家贤就很得意,就对人们说,象棋的学问大啦,要想长本事,就慢慢跟教练学。大家就笑,殷家贤心里很明白,但他愿意享受那种短暂的快乐。殷家贤就专找水平低的下,高手一来他就让位,就在旁边当他的教练和评论员。

  过了好一会儿,进小卖部屋里一看,人还很多,陈慧珍依然在忙碌。他想今天怕是没机会了,准备回家,突然想到又快防汛了,年年都是于德福看汛铺,那活儿就是遛遛大堤,防汛多少年,也没遇到一回真正的大汛,太清闲了,他打算今年跟于德福争一争,好事不能光给于德福一人。

  他拐弯就去了村委会,在门口迎面碰见李金才,李金才正琢磨马怀云要折腾粉坊,他这个本土书记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还是不冷不热地观察?正这么想着,碰见殷家贤,就想绕开走。殷家贤拦住他,嘻嘻笑着说:“书记,又要出防汛杂工了,于德福年年看汛铺,是不是该换换人啊。”

  李金才说:“看汛铺的事还没研究呢。”

  殷家贤低声说:“没研究正好,不能老是于德福上堤巡防,轮班也轮到我了,今年让我干一回,他负责的那段大街清扫也归我。”

  李金才不愿跟他搭讪,想拦死话茬儿:“你别跟他争,他一光棍,腿脚不好,没挣钱的道儿啊。”

  哪知道殷家贤并不买账,眨巴眨巴眼,依然低声说:“不行,好事不能总是他的。”

  李金才歪脸看着殷家贤:“你别瞎较劲好不好,他身体有毛病,没有生活来源,村里照顾他是应该的。”

  殷家贤口气转硬了:“你说啥?照顾他是应该的,他穷吗?酒一口也没少喝,哪天不是一个醉?”

  李金才严肃起来:“殷家贤,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不顾脸面,净瞎掰扯。”

  殷家贤也板起脸:“怎么叫瞎掰扯?为啥年年看汛铺都是他,怎么,他是你家皇亲国戚吗?”

  李金才还没说话,于德福不知何时来了,绷着脸冲过去,手指头差一韭菜叶就戳到殷家贤鼻子了:“阴诸葛,你抢我这点儿小财啊?”

  殷家贤往回缩着身子,喊:“于德福,你听好,我可不是跟你抢,就是想让李书记一碗水端平,好差事大家轮流干,跟你无关啊。”

  于德福说:“我都听见了,不就是看汛铺吗,今年你去!”

  殷家贤不相信于德福这么爽快,伸长脖子问:“你说的是真的?”

  于德福把脸扭向李金才,李金才没回应。

  殷家贤把身子靠近李金才:“书记,你看于德福都主动让出来了,你还犹豫啥,拍板啊。”

  李金才哼一声:“你俩的话我都不信,别给我拴套子。”

  听李金才这么一说,于德福咧嘴笑了,眯起小眼睛,脸上挂满不屑,冷冷地说:“我扫大街,看汛铺,那是我多年的老活儿,为啥让给阴诸葛?他给你送礼了吧?”

  李金才气得脸色铁青,厉声斥责于德福:“你张嘴就猪吞狗沁胡咧咧,你别把村委会对你的照顾当成天经地义。你看汛铺除了睡大觉就喝酒,上边来查岗,你在饭馆喝酒;扫大街你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垃圾不清理,上级来检查,都是我带着村委会干部提前突击清扫。要不是对你有看处,早换人了,咱都是乡里乡亲,尽量少呛呛事儿,你过得针我过得线,谁也别给谁添腌臜。”

  殷家贤眼珠一转,还真是,别看于德福这小子长个木头脑袋,心眼儿鬼得很呢,我也得小心别让他绕进去。低声对李金才说:“你是书记,拿捏好了,别给于德福留空子。”

  李金才扬起脸:“你说啥?留啥空子?”

  殷家贤声音更低了:“吃请受贿小心纪检委找你。”

  李金才脸上一红一白地变化着:“殷家贤,你可不能猪噎狗沁,满嘴喷粪,就你那德行,有好差事也轮不到你!”

  殷家贤瞪一眼于德福,又斜眼冲李金才一撇嘴:“话就说到这儿,我读书人不跟文盲白丁斗嘴,不然圣贤书白念了,李书记,我等你回话。”说完走了。他没想到自己的阴招儿为于德福后来整治他埋下了祸根。

  李金才脸色很难看,转身说:“于德福,你的意思是让殷家贤干一年?”

  于德福说:“他不是抢吗,不过你是书记,你说了算,谁让你在陈家湾一跺脚两头颤呢,今年到底让谁看汛铺,等你决断。”

  于德福的话让李金才感觉被刀子扎了一样,但他又不能在于德福面前说难听的话,就假装气悻悻地绷紧了脸。

  这时,马怀云进屋来了,见李金才脸色不好,不知为何,就拿出笔记本翻看跟粉坊户的座谈记录。

  李金才带着气说:“缺德福不好摆置,殷家贤更是搅屎棍,没有他不掺和的,只要他掺和,好事也没好。”

  马怀云知道李金才脸色不好原因了,就说:“殷家贤可是真的读了不少书。”

  李金才叹口气:“树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别人读书修德修身,殷家贤读书却读成了损德堂,真是糟害了那些书。”

  于德福听李金才叫他缺德福,很生气,还想回怼,马怀云冲他使个眼色,于德福用力哼一声,眼珠子转了几圈,走了。

  李金才说:“看着吧,于德福嘴上说让给殷家贤,暗地里还不知怎么报复殷家贤呢。”

  李金才说的真不假,于德福早在心里打好了报复殷家贤的主意。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