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抗美援朝战争
(1951年——1954年)
二十六、三反运动受冲击
在抗美援朝的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我们团仗没打好,从上至下都憋了一肚子气,正当每个人踌躇满志准备重振昔日雄风打好金城阻击战之时,国内的三反[29]、五反运动开始了。1951年12月,毛泽东同志发出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指示,1952年一季度,又三次指示开展五反: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窃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经济情报的五反运动。一时间,从后方到前方,政治运动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但是,当时美国并没有善罢甘休,而且还是蠢蠢欲动,所以国家仍然是国防第一的政策。这样,我们的部队就以打仗为主,因为部队需要干部来指挥。政治干部是运动的骨干,后勤工作人员、财务工作人员做的都是管钱、管物的工作,当然成了运动的重点。
我那时是上任不久的后勤主要领导,理所当然成了被审查的重点。对于这点,我当时是认识不到的,因为我刚被提拔任用,毫无思想准备,只觉得担子重,责任大,不敢懈怠,只知道日以继夜、呕心沥血、競競业业为前方将士服务,为战争胜利服务,自以为这就是廉洁奉公。因此,运动一开始,领导号召给他们提意见,我就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与宣传股长郑新海同志争先恐后在大会上大放厥词。团首长搞特殊化,好烟和罐头,让警卫员随便往团部拿。于是,有人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说实在的,我当时对党的政策也不完全了解。由于长期做后勤工作,确也存在着一些作风轻浮等问题。清除一下旧社会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是完全应该的,也是必要的,但运动搞到这样的地步,是始料不及的。三反究竟怎么个搞法,政策是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心中一点底都没有,这都是由于长期做专业工作,不关心时事政治的结果。
运动初期,上级让我担任组长,我们这个组有十多个人(后勤处与团司令部的人员混编),经过动员学习,大小会讨论,群众发动起来了。逼、供、信苗头已很明显,军需员张某几次对我说,他已经彻底交待清了,后来交待的一些问题是逼出来的,实属冤枉,后来交待的是假供词。我替他在小组会上说了几句话,这一下坏了,说我右倾,屁股坐歪了,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包庇坏人,我一时头矇了,不知所措。他们借此把我的组长撤了,换成了李瑞添[29](后勤协理员)。他参加过农村土改,有政治运动的经验,但对党的政策完全不懂,可以说是扞面丈吹火一窍不通,只会趋炎附势、猛打猛冲,凭着一股猛劲,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成大贪污犯。他和司令部新参军的知识分子小参谋结成联盟,把土改时斗地主、镇压反革命,五反时对待资本家,国民党监狱对待犯人的那一套办法搬过来,反复批斗,隔离审查,漫骂罚站,连续数昼夜地诱供、指供、逼供,轮番批斗体罚,不准打盹睡觉。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批斗时打盹,他们硬说是态度不好,变换着法子摧残打骂,污辱人格,逼供、画押,无所不用其极。
党中央明确指示,在党政军民内部开展三反,着重打击大贪污犯,对小贪污犯则取教育改造、不使重犯的方针。同时指出1949年是个界线。可是,我们那个组采取的是打击一大片的政策,老虎打得越来越多就越好,越大就越好。把镇反土改的政策原封不动地应用到三反运动。被审查对象从七岁算起,或从当兵的第一天算起,或从当司务长那天算起,好像投奔革命就是为了贪污,为了搞钱。参加革命越早贪污就越多,把抗日战争没有供给的情况下,打仗捡了日本人一双鞋都说成了贪污,搞卫生工作的人,逼着你承认贪污了士兵的棺材费、负伤费、残废金、伙食费、药品材料费等等,五花八门逼着你承认。我由于文化低,不爱学习、不懂政治,在压迫威逼利诱下,把根本没有的事说成有,屈打成招。思想想不通,几次想自杀又死不成,无奈之下,豁出性命推翻了假供词。这下可恼了上级,立即宣布撤了我的职,关在地洞里禁闭起来。洞门还设了岗,有人不断喊张子善、刘青山如何如何,又说品质坏透了,患得患失,反复无常,出尔反尔,态度极端恶劣,应加重处理等等。顿时,我由党委书记变成了阶下囚,昨天在五次战役中说是表现不错,被提拔重用,今天就被说成是坏蛋。翻手为云,复手为雨,把搞后勤工作的人,弄得一个个灰溜溜地抬不起头来。团后勤干部参加三反的原领导成员,除协里员一个是骨干外,其余人员窦升堂、童保康等都被打成了老虎,李端添因打老虎有功荣升为后勤主任,但他即无文化又无工作能力,政策水平也不高并思想极左,在位只干了几个月就转业了。
三反运动中央政策是好的,目的是明确的,但在贯彻执行中层层加码,越往下越左。陈云同志说“三反五反的面很大”。我亲身经历了极左的迫害,亲身体验了极左是如何打着正确的旗号,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诬陷、迫害,凌辱,摧残有缺点的同志。他们只看一时一事,不看其发展,不从历史的全面看问题。他们采取了形而上学的观点,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使一些同志蒙受了屈辱与苦难。
通过这次运动,使自己的心灵震憾,感情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的千般感受、爱与恨、求索与追求、不平的愤懑、忧患的痛苦,对家庭、对前途都笼罩在恐怖之中,苦闷、茫然、消沉充塞了自已的思想。从此一反常态,处处谨小慎微,往日的朝气一扫而光。
随之而来的是,家庭纠葛不断,妻子听信别人,完全不理解自己,思想上怀疑,疙疙瘩瘩铸成了夫妻的不和,我自己也由于受到打击,谨小慎、自暴自弃、自卑悲观、后悔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踌躇、彷徨性格。一副脾气倔强不服输的脾气,有时也在心里复萌,昔日的梦想今日成了泡影,五雷轰顶的打击几乎把我撕成了碎片。我的心快碎了,抑郁,大惑不解,总觉得心里沉甸甸地压了一块盘石,整天沉默寡言。
好在团党委书记张士诚同志理论水平高,看问题客观,师党委政策水平高,看问题全面。对历经战争考验的同志作出全面正确的结论。师长赵兰田、政委刘瑄、参谋长林有声都亲自过问了我的结论,主任李宝奇同志亲自找我谈话,副师长李长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几包香烟。党的温暖,领导的关心,使我这颗破碎的心重新点燃了,我为党为革命牺牲一切的火焰又重新燃起。
1952年5月14日,师干部科通知我到师后勤卫生部进修,对于九十一团打老虎干将、极左分子杨庆云、李端添等人,说这样的人不应该让他去,可见伟大、正确、英明的党组织坚持了原则,还是让我去学习了。这段时间,我的工作不固定,一会儿在医训队,一会儿在防保股,一会又到卫生部学习。工作不固定,思想也不安定,责任担子轻,于是利用空隙时间读书,读了许多政治书籍,《毛泽东选集》《刘少奇著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怎么办》《晋阳秋》《保卫延安》《水浒传》,还有心理学、辩证法、唯物主义,长篇小说《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报刊杂志无所不读。通过这些学习,开阔了眼界,培养了读书的兴趣,一反过去经常和同志谈天说地的习惯。变得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处理问题优柔寡断,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1953年,调我到九十三团工作,先任卫生主任,后任后勤主任,。我工作饱和,严于律已,以身作则,在一次跟班劳动中扭伤了腰,造成了腰椎间盘脱出,留下腰疼的病根,至今经常腰疼。
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停战。1954年4月,我们部队回国,驻在淅江江山县双寿旁营房。由于工作积极努力,上级对我很好。团长李奋芝是我的老战友,他当连排长时几次负伤,都是我救治的。政委张曼西对人很和蔼。军长李德生有一次下团来检查工作,特地到我住处看望。李德生是我参军时的老领导,从营到团都和我在一起战斗生活过,我对他由衷敬佩。他这次亲自来看我,我心里很感动。后来领导为了关心我,进一步培养我,让我考后方勤务学院。
注释:
[29] 李瑞添参军前,是地方村干部,擅长搞运动整人,对党的政策完全不懂。部队参战军事干部性格直爽,说话较随意,时任团后勤处长李和旺在“三反”运动中,被喜欢整人的李瑞添诬陷,错打成“老虎”。
——原91团卫生队俞雄电话提供,2017年12月。
“三反、五反”发生时,在极左思想影响下,部队管理钱财物资的通通被打成贪污犯,李和旺是团后勤处长,在1953年是清理的重点,因部下报药费问题,被错打老虎。
—— 原部下12军31师91团蒋进觉电话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