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半年,我就让妈给买了新书包新铅笔盒,没有哭闹或者担忧,我几乎是兴奋的开始了小学生的生涯。

  第一天就被“下马威”,我因为说话和搞小动作被留了堂。我很奇怪那么硬的板凳,其他人是怎么坐满四十分钟的?还不说话?

  “你们学前班不教吗?坐得时候手要背过去,像这样,坐直!”我的同桌说。

  “我没上过学前班,还有,是你害我留堂的,你上了学前班也不管用呢。”

  “谁知道老师耳朵那么灵,你叫什么?”

  “汤圆,你呢?”

  “木子。”

  就这样,我交到了第一个新朋友。

  爸妈送了我几天,认识一下必经之路,我就开始自己走路上下学。上学了就是大孩子,徒步上学的同学很多,也很普遍。家长接送是“搞特殊”,会被看不起。何况放学之后的路上时光,是难得归我们自己支配的自由时间。

  我学习还行,妈对别人说我从来都是“双百”,虽然我并不是真的每次满分,但也不戳破她的牛皮。二年级时被选为中队长,一直当到四年级。我经常会忘记戴“两道杠”,妈总会提醒我戴好,从没落下。放学后,没有课外班或额外的学习内容,爸妈顶多会问一句:“作业写完了吗?”得到正面答复之后就不会再问。所以,完成作业是我的底线,不“开天窗”就好。

  除了第一天就和我留校的木子,我的小朋友圈里还多了眼镜、强子等几个家住得近的,天天混在一起。他们给我起外号,用电视剧的插曲唱:“林汤圆,卖汤圆,一分钱,一大碗。”我听了生气,也给他们起外号编歌,互相挤兑。

  放学十分钟的回家路程,我们每天都得混上一两个小时。校门口,一路小贩排开,卖画片的、玻璃球的、卡通文具的、小零食的,学生们的零花钱基本上都交代给了他们。木子他们喜欢“转轮盘”,一毛钱转一次,一等奖是大号水枪,二三等奖是玻璃球、画片、泡泡糖之类。即便是转到空的,也有安慰奖。还有另外一种,一个大方盒子里,隔出来许多小方格子,状似蜂巢,用纸糊上。同样一毛钱,戳开“蜂巢”格子,里面是不等的奖品,大多是那时候流行的小零食,比如小袋子的“无花果”这种。高级点的奖品都用小纸条写着,所以戳到纸条就代表走运了。木子他们在“赌场”流连时,我会跟在身边,陪他们一起兴奋和失落,但不“下场”。因为我自己参与时,很少“中奖”,与其失望沮丧,不如把零花钱花在别处。

  学校和我家之间,隔着护城河。靠近学校这面沿河的,是一条杨树柳树遮蔽的石板路,路不宽,两侧开辟了花坛,夏天会开出各色的花。被“赌场”榨干零花钱的我们,就沿着路消磨时光。

  “拔狗子”被进行了“升级”,从梧桐树叶改为了杨树叶,花样也更为翻新。木子还能用小拇指长的一段柳树枝,把树皮整段的抽出来,用铅笔刀削成柳树笛子,吹单音的音节。我们旁人都学不会,他发我们人手一个,鼓着腮帮子用力吹,和知了比谁更聒噪。

  慢腾腾绕过公路上的桥头,到了河的另一面,我们还是不会马上回家。强子家楼下有一片小花园,几个石凳,一个大圆拱门。我们或是坐在石凳,或是爬上大圆拱门,趴在门顶写作业。我和眼镜写得快,完事借木子和强子抄,写完作业就下象棋或者“拍画片儿”。

  画片儿是成套的,两三厘米的长方形纸卡片,印上卡通人物或历史人物,“赌场”摊上有售。我们自己有一套价值体系,无聊但严谨。如何“拍”也有讲究,有可以折边的、不可以折边的,有能“压”上的、不能“压”上的,有可以“吸”的、不可以“吸”的,总之规则都很细致,玩法也多样。我们总会弄得一身脏,把手“拍”得生疼。

  我们还流行过一阵“磕瓶盖”,把汽水瓶或者啤酒瓶的铁瓶盖,用锤子把锯齿状的牙口砸平,得到扁平的圆铁皮,放地上互相磕,以把对方的瓶盖翻过来为赢。同样,磕瓶盖也有严谨的价值体系,最常见的大白梨汽水瓶盖最“便宜”,越稀奇少见的啤酒瓶盖越“贵”。为了扩充收藏,我们除了花钱买、在饭店附近踅摸,还曾经钻到废品收购站去翻堆。每个人书包里或者兜里都随时装着一把,一走路就“哗啦哗啦”地响。妈很嫌弃我们满地打滚“拍画片”、“磕瓶盖”,经常是被没收的下场,直到她发现我们还有更脏更无聊的游戏。

  那一阵,我们沉迷于把砖头、瓦片一类红色的物什研磨成粉,然后互相扬,看谁的烟雾更不容易飘散,还因此研究出很多“配方”来。我家兔子窝里的“极品”红瓦都被我抽光了,一小块一小块敲碎,掺上一定比例的细砖,再用更光滑的石头碾,碾成粉还不行,还要碾成末,比胡椒还细,一块儿瓦磨完剩不了一小把,包在纸包里。到互相比试的环节,一个一个扬或者互相扬,很难说到底比的是啥,但都激动无比。免不了头上身上都是红粉末,一拍一身红土。

  大概是爸妈看不惯我继续疯玩,又或者他们寄希望培养出个艺术家,于是斥“巨资”,让我去学小提琴。每周两天,去提琴老师家,学入门的基本功,歪着脖子夹着提琴的托儿,手指抠成扭曲状找弦。几次后才发琴弓子,学拉一些难听的单音,再一阵之后能连成音调,只是刺耳依旧。这些倒还好,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还要识五线谱,谱上爬满像蝌蚪的音符,每每看到它们我就头疼,一点练的欲望都没有。学了两年,大概能拉个《小星星》或者《小草》,因为我的不开窍和抵触,就扔下了。没多久,别说《小星星》,我就连单音节都找不到在哪里了。爸倒是因为陪我练琴,会拉不少曲子,每每看到压箱底的一大一小两把提琴,就惋惜感叹,妈也附和:“多贵啊,两把琴。”

  我之后再没学会过乐器,无论是带弦或带孔的,连口琴都不会。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练了一个学期的腰鼓,每天起早训练很辛苦,起床困得直哭鼻子。在市里体育馆参加一次汇报表演之后,腰鼓队就解散了,我也扔了鼓棒,继续做我的乐器白痴。

  眼镜教会了我下象棋,没多久他便不能赢我。我觉得自己定然有天分,结果回家被爸虐了“菜”,才知象棋不简单。之后每天晚饭后,和爸下棋赌刷碗,他让我一车、一马我也赢不过。赢不过就换跳棋或者军旗,结果还是输。妈看不下去,帮我指手画脚,后来索性自己上阵,结果下棋成了人家两口子的饭后娱乐,每天互有输赢。爸赢了会耍赖,最后刷碗的大多是妈。至于我自己的棋类水平,除了围棋不会以外,剩下的多半是“拳打幼儿园”、“脚踢小学生”的水平,如此。

  美术和书法大概印证了我的手、眼、脑协调力差的事实,一概惨不忍睹。有次图画课,在老师指导下,我画了幅熊猫,回家给下棋赌“谁做饭”的爸妈看。他俩抛下棋盘研究半天,互相猜了十几个答案,最后达成共识是“苞米(玉米)”。我一盆凉水浇下,从此与书画无缘。

  我们体育老师喜欢足球,下课经常组织我们踢,我一下子迷上了,每天和木子、强子一起满头大汗在操场疯跑。我认为自己踢得极好,尤其是跑得快。哪怕老师从来不把我派上场,哪怕木子在运动会上把我“落”得很远,我也仍然这样认为。

  妈不喜欢我踢足球,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踢足球容易受伤,足球运动员最后腿都会“踢折”。她理想的运动项目是“中间得用网隔开”的,比如羽毛球、乒乓球、排球,又或者哪怕游泳、跳水,这些不接触不产生对抗的项目,能锻炼身体就好。爸教过我一段时间羽毛球,他年轻时在哪里练过几下子,业余水平里算极佳。只不过我俩没有场地,没有网子,只能在无风的天气里,打打“和平球”,十分无趣。在基本功差不多了之后,教学两方都没了兴致,就扔下了,唯有我妈会看奥运会时偶尔遗憾:“当时听我的,坚持打羽毛球,这会儿你不也当奥运冠军了?”

  “那得万里挑一。”爸喝口酒说。

  我看不出自己什么特长能万里挑一,也看不出身边谁能万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小孩都在电视里,或者妈妈们的聊天里。

  “我唱歌还行。”我小声说。

  “确实还行,随我。”爸抽干了酒说。

  “你气人还行。”妈说。

  我心想要是气人还行,现在就该顶嘴了,可我不敢,所以定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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