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搬家了,爸妈没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也没什么意见,他们的决定总是对的。我问什么时候去新的家?妈说哪有新的家,不还是咱家?我说那什么时候去新房?妈说结婚时住的才叫新房,不能叫新房。我说那叫什么?爸说你可以叫“新居”,妈说你爸又假装文化人。
我知道家不仅仅是房子,但又说不清两者的区别。有熟悉的家具,有爸妈,每天都在那里睡觉,就是家?我没问爸妈这个问题,他俩虽然总是做正确的决定,但对事物的看法和说法经常性的并不一致,我已经学会忽略。
新居是平房,居于五户住家胡同里的中间。同样的胡同,并排还有几进,组成不大的一片平房区。相比鸽子笼似的单身宿舍,它要大了些,由一个房间和一个五、六平方的水泥地小院子组成。院子不是什么正规的庭院,只是房间和大门之间的一小片空地,东西两面院墙一夹,便是了。院墙上水泥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院里光秃秃的,只有一小方水泥水池。
卧室比原来大了一些,放了床之后,不仅能够添置一些衣柜书橱之类的家具,甚至还能隔一个小外间,做洗漱收纳用。房顶四周都用报纸糊着顶,散着清新的浆糊味,像扑面而来的新生活。
房子是爸新单位分的,离他办公室只有几分钟脚程,但离我妈上班和我去托儿所就远了。还好没多久,我便就近入小学。入学并没有考试,只是父母带去登记,然后被三个老师单独面试,问了几个类似“幼儿园都学了什么”、“有多少老师”、“有什么爱好”之类的问题,大概排除智商缺陷就准入了。
家里小院被我爸改造了一下,窗台下用水泥板子搭了几层隔层,摆了不少花盆养花。墙角养了两只兔子,刚开始用木箱,后来兔子把木箱啃坏了越狱,遂换了铁笼。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在工作日的午后或者周末,去护城河沿线采“兔草”,我认识了许多不知名字只知形状的草,分成“兔子爱吃”和“兔子不吃”两类。后来兔子繁殖过多,花架子被征用,改成了双层的兔子宿舍,每只一个隔间,大概十来间,花儿们只能被委屈墙角挤着。我每天帮兔子们喂水换草,清理“宿舍”里的粪便,把毛茸茸幼崽放得满院子蹦跶。
再后来养得太多,小兔子开始被送人。直到送都无处送,小兔子们都长大,养得膘肥体壮。于是爸趁我不在家,终于动手宰了一只。我哭闹了一半天,誓不再搭理他!直到隔天吃了两碗红烧兔肉后,才原谅了他。
我们还养了一只猫,通身的白色,只有额头和四只爪子是黑的。
刚拿来时,小小的一只,很快就长大,被随便地喊作“咪咪”。它只有到饭点才粘人,“喵喵”的在你脚边蹭。其他时间,要么沿着院墙和房顶跑出去疯玩,要么窝在床上睡觉。我妈不准它上床,打了不知多少回,也不见效。只得弄条旧枕巾放在床脚,准它在枕巾上瞌睡。它从此认准枕巾,只有我叫它,才肯下来,挨着我帮我取暖。
搬家后不久一天傍晚,爸兴高采烈的搬来一台黑白电视,迅速接上电源,用易拉罐缠木架子上做了一架天线,踩着兔子窝上了房顶。妈和我在屋里看着电视画面,“出人儿了……再来一点……过了过了……”给他指挥。不算缝纫机的话,这是我家真正意义上第一件“大件儿”。电视频道很少,也没什么正经少儿节目,我便什么都看,和爸妈看大人的节目也挺有意思。特别是女排,一家三口会围着小电视一通乱喊,敲桌子拍大腿的,一起惋惜或高兴。
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大酒柜,那也不是什么专业的酒柜,就一个带玻璃拉窗的柜子,里面放了不少酒,都叫“特曲”、“大曲”什么的,我也认不全。爸说里面的好酒只是空瓶加上水而已,摆着好看的,“内容”都被他喝掉了。从换新居起,爸开始有了喝酒的习惯,每天晚上都得喝点,秋冬多是白酒,不拘什么牌子,2-3两或者稍多。春夏天热,就改为派我去马路对面打散啤酒。喝酒必须得讲究“酒菜儿”,而且不能是花生米拍花瓜之类的,所以每天晚饭,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诸如凉拌熟食、小海鲜、炖炒的荤菜这些。偶尔爸还会出去应酬或聚会,大概率都会喝多,妈就会和他抱怨,抱怨多了俩人就吵架,吵架凶了爸就把酒柜里的酒和空酒瓶子借着酒劲摔了,赌咒发誓说戒酒。清醒了之后没几天,逐渐又会喝起来,再把酒柜填上。几个循环下来,也就不舍得再买好酒摔,索性酒柜也改做它用,只是酒从未戒成。
小胡同里没有几家邻居,只有东边隔壁的冬青和我年龄差不多。他比我大一岁,父母年纪和我爸妈相仿,家在胡同“把头儿”——正面临街。我们是第二家,两家院墙是一面,这边喊一嗓子,那边就听得见,还能互相抛个物件之类的。冬青爸大高个儿,身型魁梧,人极随和。冬青妈也是纤高的身材,戴了副眼镜,斯文温柔。当然也可能只对我随和与温柔,我妈就说他们两口子也会吵架,她还过去拉架,只是我从没听到过。
我问冬青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说冬青就是海东青,是一种凶猛的鹰。然后问我为什么叫汤圆,我说可能因为好吃。
冬青学习很好,也很会玩,经常带着我到处疯,每次回家晚了或者闯点小祸,我妈这边院训我,那边冬青妈听着就会过来拦着,我于是多了个依仗。冬青说其实他也一样,那边他妈其实也正刚抬起手,我家这边就有动静了,等他妈劝完回家,气大半也就过了,我也是他的依仗。
那天冬青过生日,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冬青爸给我俩一人倒了一杯自己酿的低度葡萄酒,甜甜的,口感同饮料一样,但喝完后“反劲儿”。我晃晃悠悠地从他家出来,拐弯时怎么也对不准胡同口,一脸撞到墙角上。
脸上斜挂着一条血印子的我哭着回家,手里还托着一颗牙。妈又气又笑地掰开我的嘴看了看,把牙接过扔在房顶上,说:“下牙往上长,扔高处长得快。”然后捧着我的脸担忧道:“我儿子不会破相吧。”
脸上破皮的伤口很快愈合,没有留疤。新牙也顶了出来,只是长好之后,没那么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