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栈道,走了多远了,三公里?四公里?上山的四个小时,已经耗掉大半体力,如今这下山栈道,远远看不到尽头,腿脚都开始抗议我不坐缆车的决定。
走在前面的小伙儿也是大汗淋漓,浑不似两个小时前那样轻松,歪戴太阳帽,下巴微扬,点点不远处的凉亭,道:“哥,休息下?”我用帽子扇着风,点头同意。
前两天,葫芦岛和鲅鱼圈地区的疫情愈发严重,间接影响到沈阳。我和大森分开,转完沈阳故宫之后,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去大连,直接向东到了鸭绿江边的丹东市。作为丹东本地人的马老师,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热情的充当了“地接”。他知道我离职前那点糟心事,刻意回避不聊,整个周末陪我又吃又逛又玩,在他的开解陪伴下,我也逐渐放开了近来略显沉闷的心情。
丹东和秦皇岛的气候很像,都是典型的北方沿海小城。这样的城市都十分宜居,也可以说适合养老。城市规模都不大,没有喧闹和拥挤;同时又不太小,离大城市也近,秦皇岛离北京三百公里,
丹东离沈阳二百三十公里,不虞闭塞;空气中有湿润的海风,既没有北方的干燥,也并不像南部沿海那样潮湿;温度适宜,四季分明,冬天没有东北那种特有的干冷,夏天又不闷热;有山有水,有海有湖,甚至连雾霾都因为常来的季风而并不严重。
硬要将两者比较的话,无论海产品还是农作物,丹东物产更丰富一些。比如享誉全国的丹东草莓和蓝莓,还有味道鲜美的黄蚬子,而秦皇岛除了卢龙的巨峰葡萄,其他的特产不多。另外,丹东还多了一条江——大名鼎鼎的鸭绿江。一江之隔,便是朝鲜。
连续吃了两天当地的特色小海鲜,大饱口福,尤其秘制的生蚝,鲜美得让人险些吞掉舌头。马老师酒量好,灌得我晕乎乎,隔天清早还没酒醒,就又被他拉走,开车在周边到处游览。我们沿着鸭绿江去虎山长城,爬到山顶流一身汗,宿醉的酒也醒了,看对岸朝鲜的大片农田。马老师说原来有很多朝鲜二日游之类旅行团,现在边境封闭,只能远望,不然就可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长城脚下,江水最窄的滩涂,简单的绿铁网一隔,就算是边境线。旁立一碑,碑刻三字:“一步跨”。绿铁网对面,背着AK的士兵慢步巡逻,再远处是拉着牛车的农夫。马老师说这里是离朝鲜最近的地方,一步就能跨过去,因此得名。因为疫情,对面的生活遇到了比我们更大的困扰,据说因为不能进出口,甚至饿死了人。
“咱也没去过那边,谁知道啥情况,当段子听听得了。”他拍拍我道:“走吧,我知道一家在江里养三文鱼的,老新鲜了!”
回去的路上,马老师又带我转了几个地方,有赵本山拍“刘老根”的小村子,有蒋大为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地方。我自忖如果带朋友在老家玩,定然没马老师介绍得细致,即便在秦皇岛,我也近乎是个游客。晚上感谢他的款待,又被他借机灌多,差点浪费了新鲜的三文鱼。
周一马老师回了沈阳,我则被他“安利”到附近的凤凰山登山。
凤凰山号称“东北第一险山”,东北的“小华山”。网上简单看了攻略,没有选择坐缆车,从山脚慢慢的爬上去。这里空气湿润,林木丰茂,山溪环绕。沿着小径向上攀登,时不时有野鸡、松鼠跳出来,吓人一跳,人也吓它们一跳,然后再没入丛林失了踪影。
两个小时,路过几个不算景点的景点,山路逐渐陡峭。特别是“小牛背”和“老牛背”,几乎就是悬崖上凿出的一条可以将将单人通过的台阶,两边铁链拦着,铁链外就是滑溜的峭壁。我素来恐高,只能炸着胆子向前,不敢向两边看。再往前,台阶也到了尽头,直壁挡在面前,只能攀登腾空的、锈迹斑斑的、钉在岩壁上的铁梯。软着腿上去,回头望走过的路,一阵眩晕,浑身大汗,昨晚的酒也彻底透干净了。
无限风光在险峰,与云雾中笼罩的山底和山腰相比,山顶的视线极好。云分成了两层,下面一层凝实如棉,一团团飘在那儿,云团间露出各峰的山尖;上面一层轻盈如纱,飘渺地拢在人脚边,山风一吹涌动着飘来散去。天极蓝,与洒在云上的午日阳光,交织成一副斑斓的油画布。油画布的一角,城市高耸的楼房,在两层云之间,若隐若现,宛若天宫浮空。
在山顶流连了一阵,简单吃了点干粮,反身下山。
下山本打算乘缆车,结果结伴同行的小伙儿说,后山能路过一座铁索桥,不妨去看看。我心中不肯承认自己老废,坚信自己还有棒小伙儿般的体能,遂咬牙陪他一起。
小伙儿是本地人,大学刚毕业,高大清爽,斯文但不失硬朗。他也是一个人上山,我俩兜来转去总是碰见,就索性同行。我们在山间的台阶上,蹒跚地走着,看着他朝气的背影,恍惚自己也回到了二十岁,和锋哥、春儿、东子几个在泰山,爬着同样没有尽头的台阶。当年我们也没坐缆车,当天上山又当天下山。泰山当然比凤凰山还要高,只是当年的我们,不知累为何物,只觉两腿可丈量天下。如今即便年轻的心还在,体力却总不太跟得上了。
“哥,我看到铁索桥了!”小伙打断我的胡思乱想,轻敲着凉亭的扶手,指给我看。我拄着酸麻的膝盖站起,深吸口气向他走去,看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浮桥,也是精神一振,紧一下背包继续上路。
桥看着不远,但实际上又绕着盘山栈道走了好一阵。栈道就修在山腰悬崖间,突出来悬空着,远看像横盘在山崖上的长蛇。我上一次走这样的栈道,还是四年前在江西的三清山,当时独自在能见度一两米的大雾中,围着栈道绕了两个小时的圈。
我用手扶着微湿的墙壁,感受忽而光滑忽而粗粝的质感,感慨着人的力量——如果不是有这栈道,谁又能摸着这几百米高的悬崖绝壁呢?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铁索桥叫情人桥,走起来摇摇晃晃。桥中间,穿着艳丽的大妈们一边录视频一边直播,看着有点可爱,又有点滑稽。小伙儿落在了后面,他说他有点恐高,让我哭笑不得。
过了情人桥,又走了半个小时的下山台阶,终于到山门的停车场。我和小伙儿告别,没有互道姓名,连个微信也没加。我心里觉得小伙儿是个雅人,随后自嘲,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虽然疲累,但今天的行程还没完,我要在晚上赶到绿江村,马老师说那里有最美的日出。我背着夕阳向东行去,开车实在累了,就在溪边看日落。赤黄色的光,照在粼粼的溪水上,闪得人睁不开眼,却又让人舍不得闭眼,两眼含泪的强自睁着,不愿错过任何一秒的时光。
太阳落下,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我继续东行,摸黑开车,七拐八拐的盘山路边,连路灯也没。直到导航显示还有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时,才能逐渐看到一侧的江水,反射着微弱的月光。我摇下车窗,让带着水滴的风吹在脸上,听沙沙的江水声,逐渐的痴了……
躺在村里农家乐旅社略显简陋的床上,白天的恍惚和夜晚的痴,瞬间脱离身体,只剩下浑身的疲惫。就好像一觉醒来,美梦消散似的。
我叹了口气,很快睡去,只希望追回逝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