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赶庙会,微山庙会在城东南。这里属丘陵地带,丘陵的高处,老百姓习惯称之为山。这里的山不高,却有灵气,在无风又有云雾缭绕的时候,猛然远望起伏的山顶,恍惚间似乎能够看到一位躺着睡觉的巨人,有灵气的山,人们不敢亵渎,历来被众口一辞尊称为睡佛。

山间古松古柏,冬夏常青,参天蔽日。山顶大庙,年代久远,大青砖琉璃瓦,气势磅礴。立庙以来,香火永续,求福、求子、求财、求保佑,顶礼膜拜者不断,终成一座圣山。

这座神圣的山下,是一块大平地,就是人们赶庙会聚集的地方。其实赶庙会的人,并不全是上山进香膜拜者,那攒动的人群,大多是来逛庙会的。物质生活穷困、文化生活贫乏的人们,几年不一定能看上一场大戏,一年也听不到几回卖艺的锣鼓声。庙会这地方,就成了人们祈福、聚集、做小生意、凑热闹的地方。

庙会一连三天,三月三是第一天,顶数这头一天热闹。这一天,庙会上有搭台唱戏的,有比武打擂的,有演杂技杂耍的,近几年还有拉洋片的。逛庙会的人会按着自己的爱好,围上前去观看。演出精彩又有吸引人招法的场子,往往被围得水泄不通。当然,庙会外围生意人的叫卖声,也占有着庙会的半壁江山。在庙会的地摊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几乎你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

不过自来了日本鬼子,庙会就没有先前那么热闹了。

先前,易老伯领衔的比武打擂,年年是庙会的重头戏,易老伯的弟子,县城的武术爱好者唱主角,也吸引了外围众多武林高手前来切磋武艺。庙会的第一天、第二天是循环淘汰赛,第三天是打擂台。

逛庙会的人本来到了庙会的最后一天,会兴趣大减,但由于都想看个擂台上分出输赢高低,看那最后的最刺激的一刻,这最后的一天依然热闹非凡,易老伯的擂台比武,硬是把庙会推向了高潮。

自从鬼子占了易家武馆,因为没有了筹划准备擂台比武的地方,庙会上的比武打擂也就停办了。故一到庙会临近,易炽焰总是商量爹爹去姐姐家住上几天,因为一听到人们议论庙会,易老伯就会神情忧郁暗淡、愤愤不平。

易炽焰送爹爹去了姐姐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赶,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逛庙会。她想在庙会上,一准会碰上小姐妹们,一起一边亲热,说说炫炫、小凤的事,让大家心里有个数,再一起结伴逛庙会。

她一踏进庙会,这里是专卖吃的喝的地摊。老汤锅里飘出的香气,笸箩里烧饼的香味,让她停下脚步。她想先在这饱饱地吃上一顿,因来的早,磨蹭一些时间,没准能够在这里和小姐妹碰在一起。她慢慢腾腾地吃完了饭,又在这里转悠了一会儿,没见一个小姐妹的踪影,她就向庙会的中心场地走去。

她老远就看见前面搭着一个很大的台子。走在人群里,听见有人说那是日本人搭的擂台。从今年起,日本人要在庙会设比武擂台。她走近了一些,停在观看的人群当中。那擂台搭得很大、很气派。

台子坐北朝南,离地有半人高,台前的三面都可以看到台上,紫色大幕的里面自然是后台了。台前挂着巨幅横幅,上写:日中武术交流大会。东亚共荣日中亲善,擂台比武技艺切磋,两边柱子上的对联也极为醒目。台上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日本浪人,互为对手,在一个教练的口令下,开始演练。

台下,离台子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看热闹的人渐渐多起来,人群中靠前一些的大多是青壮年,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练过武术也许不乏行家。

台上的翻译官不厌其烦地讲着日中武术交流大会的宗旨、比赛规则、冠军重奖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聚越多,他又开始用煽动的语言让台下的中国武术人上台比武。煽动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一个人走上台去。谁都知道日本人搞这么大的场面,意在长自己的志气,灭他人的威风。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永远是主宰者、胜利者。

台上骄横跋扈的浪人们展示着雄壮的体魄,如牛的力气,施展了几路拳脚,几路刀枪,见没有中国人上台,狂燥起来,叫嚣起来。

翻译官说:“大日本帝国的武士说,中国人统统的东亚病夫,统统的豆腐渣体质。什么中国武术源远流长,什么中国武术天人合一,什么中国武术博大精深,什么中国武术天下神功,统统的气球、泡沫,统统的鬼话,统统地见鬼去吧。没见一个敢于走上台来的,上来比个高低的。中国武术人,狗熊的一样。

“大日本帝国武士说得不无道理,听说这庙会过去常有比武擂台,我想台下不可能没有中国武术人,你们听了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说法作何感想。如认同,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劣等民族终归是劣等民族。如不认同,就上台来决个高低。比武大会有宗旨有规则,公平竞赛,中国武术人赢了,照样可以得大奖,照样给披红祝贺。大日本帝国武士欢迎、期待中国武术人上台来。祝日中武术交流大会圆满成功。”

翻译官喋喋不休。

人群中开始有人动怒。一位老者说:“不能上当,日本人就是野兽,看那一个个的架势,只是吃的饱,有力气,不过三拳二脚猫的功夫,哪配懂武术。千万不能上当,被蹿动上去,只能是一败涂地,那就长了日本浪人的威风。跟他平分秋色,他不会干。把他打个落花流水,他会不择手段,日本人满腹阴招,一定会置你于死地。千万不能上当啊。”

人们听着翻译官的话感到气愤又刺耳,开始后退着。日本浪人见人群在后退,越加狂燥起来。翻译官已口干舌燥,但依然还在嘶哑地煽动着。

易炽焰随人群后退着,她想离开这里,便走向一侧。无意中和韩炫炫碰上了。炫炫抱怨说:“你可让我好找,一连去找了你家两趟,都锁着大门。想跟你一起来逛庙会,没找到,就自己来了。”

易炽焰说:“我是没在家,怕爹爹逛庙会生气,送他去了大姐家,今天一大早从大姐家赶回来,直接来庙会了,我还在找咱们的姐妹呢。你不是在湖上,怎么过来啦。”

炫炫拉着易炽焰向外走了走,见人不太拥挤就停下说:“我回来已三四天了,是李莽送我回来的。李莽对我爹妈说我在湖上已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精神上也好多了,还是回到家里来,陪陪二老,也陪陪袁远的父母。他还说进城的时候会来看我,一再嘱咐我,暂且不要到湖上去了。看他的意思,游击队可能要有行动了。”

易炽焰说:“他们考虑的会更周全,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真的参加了游击队,你父母会是怎样的感受,袁远的事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怎么能不担心,他们每一天都会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你要是参加游击队,那队上也要征得你家人同意呀。

“那次我去湖上的时候,也问过队长你是否参加游击队了,队长说现在不考虑,等她精神好些了,就让她回到她父母身边。他还说游击队上现有的女同志,都是家被鬼子毁了,无家可归,不得已才在队上的。女同志特别是女孩子,怎么忍心让她们参加游击队呢。”

炫炫说:“怪不得前天我去湖上,到了渡口,那摆船的问我去哪里,我认识他,他虽然不是游击队上的,但也是和游击队通着的,和游击队上的人都熟,他说游击队可能都转移了,一个游击队的人都不见了。我问去了哪儿,他说游击队一旦情况紧急了,就神出鬼没了,这没人会知道去哪儿了。

“他说湖上已有鬼子的汽船和快艇在到处乱窜,鬼子可能又要对游击队进行水上围剿。他猜说游击队一定早有情报,就无影无踪了。我还问这么多人,一下子能去哪。他又笑着说,游击队上的人就是平民百姓,形势有利要战斗就组织起来,形势恶劣就各自回家隐蔽起来。回家干自己的营生,谁也猜不到谁是游击队的。”

炫炫一说到她没找到游击队就皱起了眉头,闷闷不乐了,说:“你看着,等我见到这个鬼点子李莽,不会跟他算完的。好像他不知道我要报仇似的,我一定要报仇,我再见到他时,不会饶他的。”

炫炫又双手合在胸前,做了个祈祷的动作,说:“上天保佑吧,让我在这庙会上见到李莽,见到哪个队员也行,我好知道他们的去处,来逛庙会,就是盼着在庙会上能找到他们。”

不远的比武大会的台下,人群忽然躁动起来。炫炫拉着易炽焰说:“前面看看去。”

只见几个浪人把一个中国人从台下往台上推,这人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壮实实的,明显的络腮胡子,扎一条黑布腰带。他哪能挣脱得掉,被拽到了台上。他说:“我是乡下的,就是种地的,是来逛庙会的,没有功夫,求求军爷,快饶了我吧。”说完双手交叉于胸前,蹲下来。

一个浪人从身后把脚伸到他的屁股底下,往上一掀又往前一踢,这人一个前趴,脸贴在地上,弄了一脸灰土,鼻子流血。随即又原地蹲着不动。又有一个浪人走到他身后,双手握住肩膀,向后一拉,这人又向后翻了一个滚。他已是浑身灰尘,但还是原地蹲着。

人群中的易炽焰不忍心看这场面,说:“这哪是打擂台,这是打着打擂台的幌子,故意拿中国人取乐,这些东洋鬼子太可恨啦。”炫炫更是气愤不已,小声说:“让游击队狠狠地揍这些狗杂种。”

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

“这是日本人设的一个局,让中国人在台上出丑,打着武术交流的幌子,丑化中国人。”

“日中亲善,怎么能跟强盗亲善。”

“这是什么亲善,什么交流,几个洋人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欺负一个不还手的中国人,天理难容。”

“还是游击队给老百姓出气,让游击队消灭这帮狗日的。”

……

这时,被无缘无故拽上台的人,又几次央求军爷开恩,半个上午也没把威风使出来的日本浪人,此时有些恼羞成怒,把一直蹲在地上的人硬拽起来,开始拿真人当靶子练起拳击。

炫炫说:“这不是要人命吗!”

易炽焰说:“真要出人命了,这可怎么得了!”

立时,这人已是鼻青脸肿。一个日本浪人说:“中国人无能的,无能的人是没有用的。”他拽住一只胳膊,几个浪人拽腿的拽腿,抱头地抱头,把人举到空中,狠命摔下台来。也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功夫,也许他已看透了日本人的圈套,想明哲保身,但到底没有逃过日本人软刀子一样的游戏。

日本浪人哈哈大笑了一阵,又跳下台来,从后退的人群中绊倒了一个人,这个人挣脱不开,被抬着举起扔到台上。这个人比前一个矮了些,单细一些,但年龄大了些。人们都为这个人捏着一把汗。人们感叹,中国人真是到了被日本人任意宰割的份上了。

被扔在台上的人站了起来,日本浪人说:“你还敢站在台上,功夫了得!让你尝尝不可战胜的世界级的日本武士道功夫。”随即就打出去一重拳,这人中了一拳,但人没晃动,还是站立着。

又有几个浪人围上,一齐出重拳。可能这人已看到先前台上那个人的结局,可能已意识到自己被强拉上台,难以再活着走下台去,可能他心头上已是怒火燃烧,可能他要下决心拼死几个鬼子够本。只见他往下一蹲,一个大跨度的扫堂腿,几个浪人齐刷刷摔在地上。

台下的人又议论起来。

“这人还真是一位武士!”

“民间有高手。”

“鬼子不会善罢甘休,这人命悬一线。”

待壮士要走下台时,被另几个浪人拦住,摔倒在地的几个浪人也爬起来,嗷嗷叫着,冲上前来。壮士开始发力了,他的两手分别向两个浪人推去,内行人一看这就是铁沙掌,两个浪人口喷鲜血飞到台下。

浪人一齐围上来,壮士挥舞着铁杠子一样的胳膊,拳打胳膊肘拐,浪人只要挨上一下,就瘫痪在地,半死不活。有的还想挣扎起来,壮士又踏上一脚,也算黄泉路上送一程了。

这时,从后台出来的鬼子开了枪,壮士虽一条腿中弹,但单腿一跳就把开枪的鬼子压在身下,只这一压鬼子就蹬腿了。壮士一滚就到了台下,见壮士腿部中弹,人群中有人前去相救,后台陆续又跑出几个端枪的鬼子。

此时此刻,韩炫炫旧仇新恨一齐涌上心头。她难以控制自己,她握着枪的手在衣服里已经多时,她拨了拨身边的人,向前几步,抽手举枪就射,一连数枪,那几个鬼子有的中弹,有的在趴在地上,在寻着枪的方向。这时,后台又有一个鬼子抱着一挺轻机枪跑向前台,大喊:“中国人的,统统地死了死了的!”

一场血洗庙会的惨剧眼看就要发生,易炽焰在炫炫挤向前的时候,已看见炫炫枪在手上,想制止已来不及,她随即子弹上膛,当鬼子机枪手出现时,她连开二枪,机枪手倒在台上。

人群大乱,四散奔逃。外围的鬼子和皇协军急忙赶过来,形成了包围圈之势。突然,后台方向响起了枪声,鬼子和皇协军匆忙向后台跑去。

易炽焰和炫炫随着散乱的人群,跑出庙会。回家的路上,易炽焰说:“你怎么敢带着枪。”炫炫说:“你不是也带着吗。”

“我送爹爹回来是一个人赶路,以防万一带上的,回来直接到了庙会。你说你,你也太大胆了,怎么敢开枪,虽是打死几个鬼子,但来逛庙会的人要死多少呀,逛庙会的人又这么密集,出事就是天大的事。”易炽焰对炫炫的举动透出不满。

炫炫后怕地说:“我实在恨透了鬼子,早看不下去了。我握紧袁远留给我的枪,好像听到他在说,这是帮无赖又没人性的鬼子,开枪啊。亏得你枪带在身上,把端机枪的鬼子干掉了,不然后果真不敢设想,庙会上血流成河,那我可就是罪人了,太可怕啦。”

“你怎么不想想,外围有鬼子和皇协军,眼看着就把台下的人给围起来了,要不是后台响起枪声把鬼子引开,整个人群都跑不掉的。这枪一定是游击队的人打的。”易炽焰一说到游击队,炫炫说:“那一定是李莽。”

她们都担心起李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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