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人整整忙活了一个上午,中午的宴席准备得极为丰盛。十二时刚过,秦家一家人迎到大门口,程哲在欢迎和感谢声中走进了秦家大院。

说话间,吴妈开始上菜。秦掌柜是个讲究礼节的人,执意让程哲坐上座,程哲再三推辞,并且坐下来就是不动。秦可昕忙打圆场说:“愿坐哪就坐哪吧,来了就给了天大的面子,要不是我软磨硬泡,硬着头皮大着胆子连拖带拽,还说什么也不来呢。”说着她挨着程哲坐来。

秦掌柜招呼一家人都坐下,开了一瓶家藏佳酿,给程哲和自己斟满了酒,又吩咐秦可昕她们都倒上红葡萄酒。秦掌柜一本正经地说:

“今天秦家人要感谢程哲,在小女危难之时出手相救,程哲是我们秦家的恩人,我们秦家谢谢你!不是你及时相救,小女被警察局抓进去,我们一家人要担心,要托人送钱疏通,这些自不必说,最怕的就是小女在里面要有个什么好歹,我们秦家人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担惊受怕中受煎熬啦。”

程哲生怕秦家人继续说些感谢的话,他站起来用平静的口吻说:“这事不应搞得这么隆重的,秦掌柜您言重了,也大可不必这样感铭肺腑。看得出,一个上午,你们一家人都不得清闲,这太过重视,太过认真啦。

我是路遇,一个青年人,总该有这份自觉。我想不论是谁遇到,只要有能力相助,一定会和我一样的。你们千万不要把这当回事,以后大家也都不要再提起这事了,最好就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愿意出现在这种场合,不是我在咱们收购站干活,早就认识了秦掌柜,我是死活不会来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真就不喜欢听别人说什么感谢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感谢的。这件事我只是在场合的允许下,力所能及地做一点对正义的支持罢了,完全不必理解为是对小姐的救助,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在收购站的活计上给我额外照顾。不然,以后我就不想在收购站再干下去啦。”

程哲的这一番话,让秦家人顿时感到他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那种说得天花乱坠,做事唯唯诺诺的人。看来,这个青年人可不是性格上的偏颇,而是一个有个性、有主见、对社会有思想的人。秦掌柜随改变话题说:

“那好,那就按你说的,这事暂且不提,就凭你是贸易货栈的车老板,我这做掌柜的,招待你一次总可以了吧。现在,咱们就边吃边聊,端起杯,干一杯吧!”

“好!我先干为敬!” 程哲端杯一饮而尽,接着他说:“既然菜都做熟上桌了,我可要吃了,可不要笑话我既嘴馋又贪杯啊。今天我一定吃好,喝好。下一杯,我自己来倒,秦可昕可要帮个忙,给我介绍一下这东北菜的特点,不然,我也品不出个一二三来。”程哲见秦掌柜换了话题,全没有了一进门的拘束,在桌上显得很放松的样子。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秦可昕一边夸母亲和吴妈做菜怎么好吃,在介绍菜的特点的同时,借机不停地给程哲的碗里夹菜。

席间,程哲把当前乡下收购站生意的事,也给秦掌柜说了说。秦掌柜听了也没有细问,只是说临近冬季了,差些就差些吧,就看来年春天的了。如果来年日本开拓团没有进驻那里,生意上不会差的,进驻了,那就另当别论。

咱们的收购站设在那里,当地的老百姓还是很欢迎的。他们把春夏是宝,秋后是草的东西换成了钱,起码当地百姓有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零用钱,我们也有赚头,两厢其成,都是好事。但一切要取决于开拓团的进驻了,日本人到了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宁,这是咱们不能左右的。

秦可昕插话说:“既然不能左右,咱们还是回到酒桌上吧。程哥哥,我给你倒一杯吧。”

……

吃完了饭,秦掌柜说:“你不用急着回收购站,眼前这情况不用着急回去,早一天晚一天回去都行。可昕从没有到过乡下,从上学起就圈在学校里,你给她说说乡下的事,让她长长见识。”

这时,吴妈端上了茶。秦可昕见程哲可以不着急回去,高兴地回了趟自己的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份报纸,她向程哲说:

“这是省城高校联办的《白桦林》周报,上期登载了我写的《学生运动之研究》的文章,你看看,给指点指点。”

程哲接过来,边喝着茶,边看起来。秦掌柜自豪地说:“这次是高校联合征文,前十名才能上报纸,她可是用了一周的业余时间写成的,听说师生的评价不错。”

程哲看完了,又着重看了看标题和部分章节,说:“我可没上过大学,我想你可能是按学校的要求写的吧。我就以一个局外人,谈点读后感吧,可不要介意,就算一个份外人多余的话吧。”

秦可昕催着程哲快说,她这篇文章在学校里连老师都夸奖有加,要不怎么能进前十名,上报纸呢。

“依我看,这篇文章是有修改余地的。学生运动的重点是什么,学生运动多是大造声势,起到了唤起民众的舆论宣传作用。但这远远不够,学生运动的根本目的,在于唤起民众的同时,怎样因势利导让民众参入到学生运动其中。

民众一旦加入其中,学生运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那就成了一座火山,无论怎样大的反动落后势力也将压制不住,这种局面的出现,就是学生运动的最大成功,这种局面是民众想要看到的社会大局面。

这篇文章起码要用相当的篇幅和如何发动民众参与的观点写出来,这才达到了研究学生运动的目的,这样的文章才会厚重和有力量。不然就学生运动研究学生运动,只肯定和停留在学生运动的发生、发展、进步意义上,其学生运动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你们的报纸是进步刊物,给进步人士看的,要我写这个题目,我是要这样写的。当然,每个人对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我是这样认为的。”

秦可昕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拿给程哲看,逞能显摆自己的意思当然不是全部,更多心思是引起程哲对她的注意,不想程哲还真是认真地读了,观点也是一针见血不同于他人,这完全出乎秦可昕的意外。

但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复杂,她在想早认识这样的人就好了。这人不会是一个马车伕那么简单,他看问题不是表面的,是社会的,那么深刻,那么切中要害,假若自己能常在他的身边,那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才女呢。

秦掌柜听了程哲对文章的议论,也大为惊讶,对秦可昕说:“听听程哲的观点,你们大学生是不是也不及呀,好好向程哲请教吧。你们年轻人接着谈,我要休息了。”秦掌柜说着回自己房间去了。

“真是佩服你的才华。你上过什么学校呀?在学校里写文章一定是很棒的吧?”秦可昕问。

“我想我还是和盘端出吧,不然你会问个没完。我是在县城上的高级中学,才华谈不上。作文吗,还总是得到老师的表扬,这我可有个秘诀。”

秦可昕听程哲说有秘诀,迫不及待地问:“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讲讲,我着急着呢。”秦可昕觉得她已经跟程哲很熟了,也很近了。

“算是一个故事吧,但从此我的作文篇篇都能得到老师的青睐。三四年级吧,老师布置写一篇题目是‘我的父亲’的作文,其他同学写的多是父亲怎么好,给买了什么玩具,或者是领着去赶集,买了什么好吃的,买了什么漂亮的衣服了,可我写的是父亲在麦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割麦的劳动场景。结尾的一句还记得清楚:每当看到父亲劳动的身影,我就真正理解了课文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刻意义了。这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念了。

这给我后来的作文基本圈定了一个框框,不要写大家都想写的,而且要多写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人和事。在可能的情况下,追求点有哲理的东西,这就是我作文的诀窍。后来写议论文,也注重向深处挖掘,向切中时弊的深处挖掘,也得到过老师的赏识。就是这样,全坦白了。”

“真有你的,你成了我写文章的楷模了。”秦可昕崇拜地说。

“净听我在瞎说了,我成了自吹自擂的楷模了吧。你们大学是高等学府,我怎么忘记自己是几斤几两啦。请问在大学读的什么?”程哲意识到只是自己在说了,这也太不明智了吧。

“你说什么都愿意听……读中文系,这学期的课程是诗、词。”秦可昕答。

“诗、词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瑰宝。”程哲也羡慕了。

“今天的课是李煜的词,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喜欢李煜的词,我也是。像《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好词吧,除了李煜,谁还能写出这样的词来呀!”

“我可有另外的看法。”程哲说,“李煜的词,我却总不大喜欢。虽然他写这种伤感体裁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不是春花秋月,就是小楼东风,特别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全没有男人的胸怀和气势,难怪他是一个亡国之君。”

“我发现你看问题总是与众不同,你怎么总会有另样的观点呢。”秦可昕挠了挠头。

程哲向外面望了望,天上飘起了雪花。秦可昕担心程哲急着走,就说:“飘起雪花了,父亲不是说不用着急返回吗,反正要走也是明天了,今天下午就多待会儿吧。不是下雪了吗,赏雪、咏雪的诗词喜欢吧。”

程哲答应着:“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嘛。你说什么都行,我不会再较真了,就诗词论诗词。”

“那我先来。”秦可昕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最好有出处呀,评析呀什么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下雪之初,先下雪珠,有时降雪也伴随着降雨,所以有‘雨雪霏霏’之说。诗出自《诗经》,《诗经》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诗歌总集,因此‘雨雪霏霏’可能就是最早的对雪花的吟诵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夜的大风大雪,一片晶莹世界,宛如千树万树怒放的梨花。以梨花比喻雪花新奇而别致,读起来使人联想到梨花盛开的美景。这首最具春意盎然的咏雪诗,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千古绝唱。”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说鹅毛大雪已经是够夸张的了,雪花大得像席子一样,这种高度的艺术夸张,除了在李白的诗里出现,在生活中是不可能看到的。”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人柳宗元犹如一位优秀的画家一般,为世人描绘出了一幅具有强烈中国古典意蕴的画卷。《江雪》也就成了最具有古典意蕴和画卷感的咏雪诗了。”

秦可昕灵机一动,吟了首另类的,“‘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这首看起来最啰嗦的咏雪诗,相传是乾隆皇帝赏雪时,自言自语地念念叨叨了上三句,才思敏捷的纪晓岚马上给出妙句‘飞入芦花都不见’,看似游戏之作,但颇为形象传神。一首好诗由此就流传开了。”

程哲一笑,也来了一首另类的,“‘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此诗通篇写雪,不着一个雪字,雪的形神跃然纸上,被称作是最具娱乐性的咏雪诗。据记载,此诗的作者是唐代的张打油。后来,这类俚俗诙谐的诗作就被人们称作‘打油诗’了。”

突然间,秦可昕好像忘掉了刚才在谈论咏雪诗的事。她以特有的神态,特有的眼神,看着程哲俏声冒出一句:“让人崇拜!”

程哲听后有些无所适从,说:“怎么样,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又说了这长时间,我要回去了,还有马儿等着我回去喂草呢。”

看样子他真的要走了。秦可昕小声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面子,看来一般人请你,你是不会到场的。不过,我还有件事,请你告诉我,你有厉害的武功吧。”

“可以告诉,还真是有幸受到过名人的教授,也练过一点,但不厉害。你说那几个警察,那种人哪是正经人,一帮混饭吃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经打。这事可更不要提了,要记住。好吧,半个多下午了,再见。”

程哲起身走了,两人一同走出大门口。程哲怕她远送,出了门就加快了脚步。被抛在后面的秦可昕,眼前又出现了在大教堂的那一幕,当然是没有喊话,但她也是一直等人拐进另一个胡同,看不到了,才转回身。——哎呀!在想什么,怎么不让他等一会儿,给他打辆车回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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