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清晨,晨风夹杂着阵阵的凉意,但是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冷了。老邮五家的大红公鸡起得最早,跳到房顶,鼓着腮帮,趾高气扬地抬头高唱起来。邮家庄里的其他公鸡也跟着一起合唱,邻庄的公鸡们也不愿意示弱,此起彼伏地都唱了起来。老邮五喂的那条大花狗被闹醒,气得冲着房顶吠叫,它同样也感染了同类,一个个都狂叫起来。整个河湾都被带动得沸腾了。

天还没亮,老邮五挎着粪箕子,拿着粪铲,先从邮家庄房前屋后、田头地边捡拾人粪狗屎。老邮五是个贱命,不干活浑身不自在。他昨天早上就想起来捡粪,是老婆子死活都不让他起来,要他好好休息一个早上,他才没捡成。他这两个多月没在家,也没有人拾粪,他已经送回去三趟,还没把邮家庄房前屋后的粪便捡拾干净。老邮五想,这要是在前几年,一天早晨能拾半粪箕子粪就不错了。现在人都懒了,再加上化肥普遍使用,这动物粪便就没有人要了。不过,化肥永远代替不了人屎动物粪。特别是种烟,那是少不了大粪的。化肥肥出来的烟叶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而大粪种出来的烟叶香中带甜。

蚌埠市里有个二马路,河湾里的年轻人也奇思妙想,把河湾通向赵集的一条公路,喊做二马路。自从立春以后,天气就变得暖和了,再加上快过年了,二马路便成了鹊桥相会的地方,从早到晚一直都是乱哄哄的人。特别是晚上,随地大小便的大有人在。老邮五昨天去赵集赶集回来,就看到沿淝路和二马路边上到处都是粪便。老邮五觉得,邮家庄的粪便早晚还是自己捡,他应该先去沿淝大道和二马路上去捡,不然,刘明思回来了,就没有他的份了。

懒洋洋的太阳也被鸡鸣狗吠唤醒,慢慢地溜达出地平线。雾气跟着日出,从地面升腾到空中弥漫开来,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老邮五在白雾中穿行,到了沿淝路和二马路的三岔路口,老邮五看到前面有人从雾气中走来。

来人咳嗽一声,老邮五不用辨认就知道来人是谁,洪武哥,起得早啊!

他老叔,你刚刚回来也不歇两天,就起这么早!俺们都是贱命,睡在床上腰疼。

张洪武也挎个粪箕子,不过他的粪箕子里没有一泡屎。他这是一种习惯。自从他二十岁当张圩子生产队队长的时候,到后来当高皇集村支书,他挎了快四十年的粪箕子。过去大集体,他挎粪箕子是做样子给社员看,起个带头作用。还有一种情况,那时村里要是有事找人,在大喇叭里喊两下,该到的人就会到村部。现在分单干后,要想找个人,就是把大喇叭喊烂,也没有人买他账。他现在挎粪箕子,主要是在捡粪的过程中,找人谈心,谈工作。

张洪武走近,老邮五炫耀,你是抽俺带回来的大前门呢,还是抽俺大粪种出来的土烟丝?

张洪武说,你那烟丝在俺这河湾可是出了名的,俺抽烟丝。

老邮五从屁股后面刚刚摸到烟袋子,从南边又过来一个人。你们两个在偷抽什么好烟。

老邮五听到是刘明思的声音,笑着损他,你昨晚才到家,现在就爬起来跟俺抢屎,是不是表嫂把你这个无用的家伙踢出来了。

俺是起来找你要烟抽的,俺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三人聚拢在一起,老邮五掏出鼓鼓的烟袋炫耀,看俺的烟叶,纯正大粪种出来的,还是俺自己烤的,味道纯正香中带甜。

一番炫耀之后,老邮五又摸出卷烟纸,给每人都卷上一根。张洪武打着他的老古董版汽油打火机,三人都伸头把卷烟凑在火光周围,亮光里,相互看到每个人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白花花的雾珠,大家相视而笑,然后用力吸上几口,等卷烟里冒出火星,嘴里鼻孔里冒出白烟,都同声而道:好烟……

抽完一只卷烟,刘明思说,管饭管饱,抽烟抽好,再来一只。

张洪武也附和,再来一根。

老邮五又去卷烟,说,唉,人说叫花子难缠,俺可算碰到了。

两人没搭理老邮五的话,催他快点把烟卷好。三人把粪铲把放在路边,坐在粪铲把上面继续享受喷云吐雾的快感。

白霜落在卷曲的麦苗上,像一根根银针插满整个大地。电线杆规规矩矩地站在田间。老邮五出门之前,电杆上还没有电线,现在已经扯上了电线,三根电线跟着电线杆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老邮五身后的大花狗,发疯似地冲向田间,一群麻雀“呼窿”一声全部飞到电线上。大花狗望线长吠。有几只麻雀挑逗似的俯冲下来,在大花狗身边绕了一圈又飞上电线。大花狗前蹄刨起松软的黑土,无奈地狂叫。

终于过足烟瘾,张洪武长长地叹口气,唉,你们两个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口袋里都鼓囔囔的。

老邮五说,你不也一样吗?

俺现在怎么能跟你们比,张洪武诉苦起来,你们出去一趟都赚一两千块钱回来,俺挂个书记的名分,想走也走不了。

刘明思也说,你家竹心不是在南京赚大钱了吗!

唉,他赚钱又不能给俺花,张洪武继续诉苦,本来并村了,俺说可以不当这书记,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去赚点钱,可镇里非得赖上俺了,要俺组建新的高皇集村领导班子,弄得俺又不能出门了。

其实,张洪武说的全部都是违心的话。大刘村和高皇集村合并,镇上本来没有考虑再让张洪武担任书记,张洪武听到风声,赶紧去找盛畈。不知道盛畈是看在老下级的面子,还是看在张洪武送去的“土特产”的份上,新的双桥集镇党委又任命张洪武为合并后的高皇集村支部书记,并且由他组建村两委班子。

老邮五违心的恭维张洪武,这是镇上信任你,再说,你不当书记,谁能把高皇集工作搞好。

刘明思也恭维,高皇集离开你玩不转。

唉,张洪武故作为难,俺只能眼看着你们出去发财。张洪武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半包中华烟,说,尝尝这个,这是盛书记硬塞给俺的,这玩意确实好抽。

刘明思和老邮五赶紧把手伸过去,小心地接过香烟,放在鼻孔前闻了起来。张洪武给两个人点上火,两个人都深吸一口,好烟,好烟,两个夸奖着。

张洪武也深吸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圈,说,明思,你们原大刘村的那个书记,比俺还小两岁,俺本来想让他当村长,他却撂挑子不干,去海南打工去了,真是的,没一点党性。唉!张洪武继续说,明思,你是大刘的支委,他不干,就委屈你一下,高皇集村的村长你来干。

刘明思不假思索地说,俺干不了,俺脾气臭,好得罪人,再说,俺还想每年出去弄几千块钱回来补贴家用。

这个不碍事,反正现在都是各顾各,村里也没有太多的工作,你就挂个名,以后你该干嘛干嘛,这每年千把块钱不也是白拿吗 !

刘明思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俺就挂个名。

老邮五心里想着的是路边的人屎尿,看着中华烟的情面上,他才待在这里一会的。他站起来想走,张洪武拉住他,老五,你不慌走,支部还缺一个副书记,这个俺考虑好多天了,你来当。

老邮五说,俺没当官的命,俺还是安安心心种田打工踏实。

你啊,当年的雄心壮志弄哪里去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俺都五十多的人了,不想凑这个热闹。

你不干也不行,俺已经跟盛书记说了,盛书记也说副书记非你莫属。

你这不是害俺吗!

害不害都这么着了。

几只乌鸦飞过来,落到电线上,麻雀被赶跑了。老邮五的大花狗又冲着乌鸦狂吠起来。

老邮五呵斥大花狗,大花,别叫。大花狗停止吠叫,三个人手上的香烟也抽完了。刘明思说,老张,俺们两个被你拉上贼船了,你就用一支烟打发俺们?

俺这可是中华烟,一只抵你一烟袋。

你不给俺们抽,俺们不陪你玩,老邮五也耍起无赖。

张洪武极不情愿地掏出剩下的中华烟,又给每人发了一根。

三人继续喷云吐雾。电线上的乌鸦呱,呱,呱鸣叫迎着太阳飞走了。

今年天气不正常,刘明思说,前几天冷得要死,这才刚刚打春,就这么暖和,不对的紧。

张洪武说,你这都不知道,电视里说,这叫厄尔尼诺现象,全球气候变暖。

大花狗追逐乌鸦回来,老邮五捋着它光滑的毛说,你追它们干嘛,那些都是不吉利的货。

张洪武抬头看着乌鸦飞去的方向,一道阳光照射在他脸上,他右眼皮蹦蹦地跳了起来,他说,不知道怎么了,俺这两天右眼皮一直跳。

刘明思说,都是共产党员,你们还信这一套。

三人相视而笑。刘明思又指指张洪武手上的中华烟,张洪武会意,给他们又发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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