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武看到崔群对他竖起大拇指,心里乐开了花,他英雄气概实足,头掉了碗大个疤,俺老张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成就俺铁面无私的美名。

  盛畈浑身冒出冷汗,想,崔群,你这是什么狗屁站长,难道你真迂腐啊!俺请你来不是让你鉴定真伪的,就算真是红木,你也要把它鉴定成假的,不然收不了场。

  陈丕恨不得扇崔群两个耳光,俺已经把话都递给你了,你怎么还夸张文武,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这下完了,俺们这些民警被你害苦了。看看这人群,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的,这要抓人,那里抓得了。看着张文武得意的表情,陈丕知道,今天张文武是不会轻易放行的。

  崔群竖起的大拇指慢慢转了方向,转到拇指向下,老张你真行,能把两块破油松门板看成红木的,这破门板最多能卖十块钱。

  盛畈和陈丕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死崔群,你这是在吓俺们两个。

  张文武有点不死心,说,老崔,你再仔细看看。崔群不耐烦地说,还看个屌,这就是两块破门板,这要是在南方,就是柴火料。

  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麦田里和沿淝大路上的雪都连成一片,如同白昼。入夜的朔风又把雪吹冻了,白天行人踩踏出的一条水沟成了黑色冰带,冰带成了去高皇集的路标。巧珠走在路中间,脚下冰带咯咯地作响。巧珠时不时踩到没有冻实的薄冰层,泥水从下面溢出,飞溅到她的裤管上,裤管被寒风吹冻得地邦邦的。巧珠没有感觉寒冷,她浑身往外冒汗,吃力地拉着架子车,架子车的橡胶轮胎压在两边的雪地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

  她想一步到家,马上可以看到儿子。儿子已经两岁零六个月了,按着家里虚岁算应该是四岁了。儿子出生的前一夜,诗旺梦见一匹白马在他面前奔腾而过,他想去抓住白马,白马跑到自己堂屋里不见了。第二天,诗旺一大早就出门贩菜去了,等他中午罢市回家,陈六告诉他,你做父亲了。诗旺忙问,男孩女孩?陈六告诉他,女孩。等他跑回家,哇哇的哭声让他判断,陈六骗自己的,这是男孩子的哭声。巧珠说,你经常给别人家的孩子起名字,今天轮到给你自己儿子起名字,你一定要起一个好名字。诗旺想了想,说,俺昨晚梦见一匹白马跑到俺们家,今年也是马年,就叫陈白驹吧!

  陈家庄分前陈和后陈,前陈在北淝河大弯里,南、西两面都靠着北淝河。巧珠的家住在前陈最西头,离北淝河只有几百米。巧珠回到家门口,内衣都被汗水湿透了。她没有先回自己家,她去隔壁敲了陈六家的门。

  睡得正香的陈六,迷迷糊糊摸到火柴点亮床头的煤油灯,他抖起头下枕着的有几块棉絮已经裸露在外边的绿色军大衣,把自己矮瘦的身体裹在里面,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看到是巧珠他很惊讶,俺嫂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俺刚刚回来,还没进家,你穿好衣服,帮俺把门板搬进来。门板,陈六问。嗯,巧珠说,俺家门哥死了,俺和俺哥俺弟一起送他回来,顺便从南京带回来的门板,明天一大早俺弟全伟就接俺去西褚,然后俺就跟他们一起回南京,你帮忙把门板给俺安一下。陈六是诗旺从小玩到大发小,陈六媳妇小徐是巧珠介绍的,两家关系非常好,陈六又是木匠,巧珠知道把门板交给陈六,陈六会尽心把它安装好。陈六说,你把门板搁在你家,明天让俺大娘吩咐俺一声就行了,哪还用劳驾你来说。巧珠说,明天早上也把他们娘俩接走。啊!俺大娘和小驹子都去。巧珠说是。那你放心吧,俺会把门板给你安的牢牢。陈六说话间已经穿好棉袄棉裤。小徐也穿好衣服,说,俺姐,你肯定还没吃饭吧!俺给你下面条吃。巧珠真没吃饭,刚刚赶路不觉得饿,现在觉得饿了起来,她也没客气,她跟小徐一直都像亲姐妹一样,也不用客气,她说,那好,你快点做,俺可快饿死了。

  陈六和巧珠把门板抬进屋里。巧珠说,六弟,在镇上他们拦住俺要报税,说这是红木的,你看看是不是?陈六端着煤油灯仔细看了看,又反身去床底下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块刨片,在门板的拐角铲下一小块木片看了看,闻了闻,然后在煤油灯上烧了再闻了闻。陈六惊呆了,嫂子你哪来的这两块门板。巧珠说,丢在工地上准备当柴火烧的,俺量了一下尺寸,刚好跟俺家那破门一样,就留下了。俺师傅教过俺辨别木材的方法,这纹理和黄褐色就是金丝楠木的相,你闻闻这木片香气,没有用火烧它是淡淡的清香,用火烧后它就发出浓浓的幽香,嫂子,你发财了,这是金丝楠木,陈六继续给巧珠解说,这上面可能是原主人不想别人知道它是金丝楠木,特地刷了一层厚厚的红漆,所以后来的主人没认出来才把它放弃。啊!巧珠也呆住了,这值多少钱?这要找到识货的主,可以卖到三间两层的楼房钱,要不,俺给你找个主卖了,你们就建两层楼房吧!巧珠想了想说,俺不卖,俺就请你把它替换掉俺家的破门。好吧,嫂子,不过俺要给你伪装一下,不然被懂行的人看到就麻烦了。怎么伪装?把它重新刷一遍漆,从外边看就不知道它是什么材料的。巧珠是充分相信陈六的为人的,于是她说,你看着办吧!俺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俺想请你帮个忙,等开春了你给俺找个瓦匠班子,把俺家院墙拉上,至于你的工钱,俺连装门的钱一起付给你。陈六说,这个没问题,钱不钱的等你回家再说。巧珠掏出八百块钱给陈六。这些钱是肖三利给她没有用完的医药费和她的工资。这些钱足够了,陈六说,俺也有一件事想求你呢,俺头胎是个女孩,你是知道的,现在小徐又怀上了,这乡里计生办的人天天来找,不知道哪一天就把小徐抓去引产,你们家都走了,俺想让小徐住在你们家躲一躲。这个请求有点过分,当地有个习俗,怀孕的女人是不能去别人家,谁家来了怀孕的女人就不吉利,一般人是不会同意的。巧珠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对陈六说,你安好门,买把大锁从外边锁上,别人就不知道里面有人了,你要是想再保险一点,俺两家的山墙是共用的,你就在墙上开个洞,直接可以到俺家,别人更不会知道了。陈六说,嫂子你想得真周全,不知道怎么谢你。巧珠说,谢什么谢,你诗旺哥在家干不了重活,你平常也没少帮俺家的忙。陈六又说,俺会给你家放炮仗避邪。巧珠说,你诗旺哥说过那些都是迷信,俺不信这个,你就安心让小徐住在里面,给俺生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儿。两人说着,小徐已经把面条下好,巧珠端起面条碗狼吞虎咽地吃着。趁着巧珠吃面的时候,陈六交代小徐,门板和这墙上开门的事,你谁都不能说,包括俺娘和你娘。小徐说,不要你交代,俺自己心里清楚。

  巧珠来到家。雪光照耀下,巧珠看到房顶西南角上的洞又扩大了。诗旺一直想把这个“天窗”补上,因为没有钱买瓦,一直都没补成,她相信陈六这次会帮她补好。巧珠想,等再赚一年的钱,就把这半截砖头半截土的旧房子扒掉,盖三间全红砖的大瓦房。到时候,房子跟金丝楠木门板才真正匹配。

  婆婆带着白驹一直住在厢房,厢房一半是厨房,一半是婆婆的睡房。为了省掉一扇门钱,当初诗旺父亲盖厢房时候只在厨房留一个门。厨房门没有从里面插上,巧珠直接推门进去,然后拐进婆婆住的里间。巧珠在门边灯洞里摸到火柴,檫燃火柴点亮煤油灯。婆婆被惊醒,问,谁啊?巧珠说,妈,是俺。90年代初,淮北地区乡下的人们从意识形态上已经在往城市方面靠近,特别是称呼。娶巧珠进门的时候,诗旺就让她喊自己的娘叫妈。听到是巧珠的声音,婆婆披上棉袄坐了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俺憨子哥在工地上被砸死了,俺回家给他送葬的。就是那天跟你哥一起来给俺种地的那个小伙子吧,婆婆问。巧珠说是。那么年轻,连个媳妇都没有讨到就……婆婆哽咽了。婆媳俩说话,把白驹惊醒了,看到妈妈,白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睛直勾勾看着巧珠。两个多月没见儿子,巧珠想跟他亲近一下,她说,白驹,跟妈去堂屋睡吧!巧珠去抱白驹,白驹哭了起来,俺跟奶奶睡,俺不跟你睡。白驹跟奶奶睡惯了,他已经离不开奶奶。对于巧珠,在她脑海里是陌生的。巧珠难过,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放下白驹,说,妈就在这里陪你睡。祖孙三代睡在一起,虽然有点挤,还是暖烘烘的,心里也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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