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是巧珠记事一来最寒冷的一年。

  腊月初三,中午时分,刚刚放晴的天空像一张纸掉在水中,成了灰白色。寒风好似一个醉汉,在雪后的淮北大地上,在被白色海洋孤立出的村庄,小镇,城市之间放开喉咙肆意地狂怒咆哮。狂风卷起白色的雪粉,在半空中弥漫,雪粉抓住房屋,电线,树木,铁塔粘贴上去,整个大地上到处都是冰雕玉琢的艺术品。

  小四轮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不时有冰水从轮胎下溅出,冲刺到路边。路两边早已经有两条泥水和雪堆积起来的冰长城,沿着206国道一直延伸下去。寒风拐着弯肆无忌惮、凉飕飕地直灌入小四轮车厢里面,雪粉随风飘落被子上又快速融化,被子已经湿漉漉的,寒冷侵袭每一个人身上。路边的大官杨挺拔在寒风中,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艰难地摇曳,树枝上不时有冰碴被风吹落,砸到巧珠脸上。

  巧珠浑身冰凉,不时打着喷嚏。一夜半天没进食了,巧珠肚子叽里咕噜闹了起来。俺叔俺婶,下车吃点东西吧,巧珠对眯着眼的两位老人说。悲伤寒冷也挡不住饥饿,褚憨子父母也需要补充能量了,两个老人点头默许。巧珠拍拍蜷缩在被子下的全伟说,别睡了,喊俺哥停车,吃点东西。全伟把头伸出出来,揉揉睡眼问,到哪里了?过了怀远好大一会了,巧珠回答。全伟坐起来睁大眼睛观察路两旁的景物,说,快到三岔路了,俺们到三岔路喝羊肉汤吧。

  到了刘褚路口,再往北走206国道就是去宿州方向,往西走刘褚路才是回家的路。小四轮拐到刘褚路,停在路边一家羊肉馆门口。巧珠和全伟一起把两位老人扶下小四轮。褚建明下车回过头看他们,巧珠看到褚建明冻得脸色铁青,鼻子青紫流着鼻涎,眉毛上沾满冰渣子,张嘴冒出白气,哆哆嗦嗦说,冻死俺了。赶紧进去喝羊肉汤暖暖,巧珠说着就去拉开羊肉馆门上的保暖棉被帘,让大家进去。

  羊肉馆里,进门边的炉火烧得正旺,火苗蹿出老高,锅里大块的羊骨、羊肉在沸水中翻腾,蒸汽从锅里升起,弥散开来,膳香四溢在整个羊肉馆室内。进门没有看到人。室内温度很高,褚建明身上暖和起来,他脱掉厚厚的棉袄,取下围脖帽,喊,有人没有?听到喊声,后堂内间出来一个胖妇女。胖妇女笑嘻嘻跟他们打招呼,褚建明说,来五碗羊肉汤。胖妇女问,要大碗还是小碗。褚建明说要大碗。胖妇女在肉岸上把已经切好的羊肉抓到漏勺里,然后又抓一把葱花一起放在锅里烫。褚建明问,怎么不放蒜苗和香菜,羊肉汤配蒜苗和香菜才好喝。胖妇女抱歉地说,兄弟,现在是寒冬腊月,蒜苗和香菜比羊肉还要贵,那些都是城里大饭店用的,俺们这两块钱一碗的羊肉汤,用蒜苗和香菜干不够本,你就包涵一下。胖妇女给他们烫好了五碗羊肉汤,又拿来一盘烧饼。现在正是中午饭点,羊肉馆里没有其他食客,巧珠好奇地问胖妇女,大嫂,你这里怎么没有人吃饭。胖妇女唉了一声,说,别提了,俺们生意本来做得好好的,特别是县南常坟、上桥那些开手扶拖拉机的大米贩子,都赶几十里地来这里喝汤,唉,她又叹口气继续说,每年年底,农机监理站都在这岔路口查车,罚款给职工发福利,搞得那些食客都绕小道过去,不来喝羊肉汤了。

  听说“查车”,巧珠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赶紧喝,喝完赶紧赶路,巧珠对大家说。

  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匆匆喝完羊肉汤,出了羊汤馆,巧珠看到小四轮两边站着几个穿墨绿色制服的人。

  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圆脸,微胖的男人对他们说,无牌无照,罚款加上牌八十块钱。褚建明跟那人交涉,说,俺这拉的是死人!那人说,死活跟牌照没关系……

  巧珠看着那人,觉得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巧珠凑过去说,你好啊!俺好像认识你。那人哈哈笑,每一个被查的车主都说认识俺。巧珠很尴尬,尽力在脑海里面搜寻这个人的印记。那人也好像想起什么,问,你们哪里的?褚建明说,俺禇集的。巧珠赶紧抢过褚建明话头,说,俺高皇集的。高皇集?那人略显巧惊讶。嗯,高皇集,巧珠重复一遍。俺姥爷是高皇集陈家庄的,那人说。巧珠想起来了,说,你姥爷是陈汉良,你是葛家老大葛峰吧,俺在你姥爷葬礼上见过你。那人有点不好意思了,问,你是?巧珠说,俺是陈诗旺老婆,跟你妈是没出五福的姊们关系。你是诗旺舅舅家的啊!不好意思,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葛峰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俺诗旺舅舅呢?巧珠说,你舅舅去崇明岛割苇子了,俺是从南京过来的,俺哥在南京工地上出事了,俺把他送回家。葛峰示意其他人都离开,说,那你们就赶紧赶路吧。

  全伟摇响柴油机,巧珠准备上车,葛峰突然又对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一下。巧珠想,这葛峰是不是反悔了?葛峰走到车边,掏出纸和笔放在车帮上写下一行字,递给巧珠说,俺妗子,前面几个镇上都有稽查的,你拿着这个字条给他们看,他们都会给你放行的。巧珠接过字条放在口袋里,说,谢谢你。不用谢,俺妈说过,诗旺舅舅一家都是命苦之人,要俺们尽量帮助一下,俺正愁没机会帮助你们呢,现在刚好可以遵从俺妈的话帮你一下了。巧珠听得眼泪都出来了,说,等你诗旺舅舅回来,登门去看望你妈。那好,葛峰说,现在到处都在查车,你们这小四轮也要上个牌,不然你们也没法开回南京。褚建明准备掏钱给葛峰,说,要多少钱?葛峰说,二十块钱,俺给你们出了,你把身份证给俺,驾照俺也先给你们报名,等你们回南京的时候,找俺来拿,顺便到家里吃顿饭,俺妈可是经常惦记娘家人。巧珠让全伟把身份证给葛峰。葛峰目送他们离开。

  离开三岔路,往前的路更难走了。刘褚路上,被压出一道车辙,车辙像火车道一样,车辙外是又滑又硬的冻雪,人走在上面都打滑难行。小四轮只能行驶在车辙里,车辙里砂石路面高低不平,小四轮像跳探戈舞一样,棺材被颠的砰砰咚咚响。巧珠被颠的肚子疼,她捂着肚子痛苦的支撑着。

  小四轮跑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新集镇上。镇上道路上的积雪被铲除,全伟猛踩油门想快速通过。刚刚到镇中心十字路口,相同的一幕出现了。一个人摇着停车牌出现在路中间。全伟无奈下车,说着相同的话,拉的死人。摇牌人也是像葛峰那样说,无牌无照罚款八十。全伟对巧珠喊,俺姐,有查车的。巧珠想起葛峰给她写的字条,从口袋里拿出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跳下车走到那人身边,把字条递上,说,俺外甥给俺写的字条。那人接过字条,字条上写着:舅妈回家,见字如面,请放行。落款是葛峰。看完字条,那人立马满脸堆笑说,俺们站长的妗子啊!那对不起了,您请……巧珠说,谢谢你,然后准备上车。那人马上又说,妗子,慢着,你等一下。说完,那人飞奔到路边商店,拿回来一条“渡江”烟给巧珠,说,拿着给他们路上抽。巧珠不愿意接受,那人说,俺叫陈磊,老婆孩子都住在怀远县城,在这个农机监理所干了七八年了,还请妗子以后在葛站长面前替俺美言几句,找机会把俺弄回总站。巧珠跟葛峰不熟悉也搭不上话,她想如实告诉那人,又怕那人拦车不让他们走,她违心地说,等葛峰去俺家,俺会替你说说好话。那人也不管巧珠愿不愿意,把烟直接丢到车厢里。

  新集到看畽集又跑了一个多小时。看疃街上同样有举牌人,举牌人拦下他们,看到车上有棺材,马上说,拦错了,陈磊所长已经打电话过来,让见到你们立刻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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