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狗了,本来就喜欢玩牌的二侉子,就成了几家牌馆的常客,这里的牌局都是老人妇女们玩的娱乐性小牌局,后来就被三驴子拉着去了一个大牌馆,三驴子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跟一帮女人玩个啥劲,刺激性太小,跟我去,保准让你或输或赢都很刺激,就凭你养狗都能赚钱的脑子,在那牌局上还不大赢一把。”

  于是,二侉子就去了大牌馆,而且越玩越大,已经到了昏天黑地的地步。

  他跟媳妇说是玩小牌,其实是玩大牌,赌注很大的,一场下来输赢都得一万八千的。二侉子玩牌运气很差,场场都输得很惨,把以前私藏的积蓄输光了,晚上再去牌局本钱不足了,他不敢找媳妇要钱,就跑到小区外路边,给那买狗人打电话:“兄弟啊,你看那钱是不是给我拆兑拆兑,我有急事等着用钱。”

  又过了几天,半个月的期限已经过了,买狗人还没把钱送来,二侉子有些着急了,三番五次打电话,还让宝明给买狗人打电话,催那人把余款送来。

  那人说:“好吧,我抓紧拆兑,尽快给你。”

  二侉子媳妇发现二侉子这些天不太对头,每次从牌馆回来总是愁眉苦脸,估计就是输钱了。她就跟二侉子说:“今年不走运,不行别玩牌了,歇歇,缓缓,等有了运气再去玩。”

  二侉子不吱声。

  媳妇又说:“你看你天天回来的脸上像刮黑风似的,肯定没赢钱,有多少钱也禁不住天天输啊。”

  二侉子不耐烦了:“行啦,谁天天输啊,闭上你那乌鸦嘴。”媳妇说:“电视、广播里老说有人因为赌钱败家了。”

  “你才败家呢!少废话,快给我来点儿钱。”“我没钱!”

  “给不给?”

  “没钱!不给!”

  二侉子举起手,就要打媳妇。媳妇躲也不躲:“好,你打,打吧,打死我也没钱给你!”

  两人越吵越凶,二侉子突然起身把门推开,“砰”的一声,用脚把门踹着关上,又突然拉开,恶狠狠地说:“不想跟我过,就离婚!”媳妇捂着脸坐在地上痛哭。

  哭了一阵,她觉得委屈,找谁说呢?谁能管管二侉子呢?她想到了宝明,对,去找宝明。

  宝明给二侉子打电话:“你别忘了过去为难的日子,别以为腰包里有几个钱了,就烧得慌,把握不好,还会过苦日子。”

  二侉子对着手机喊:“宝明,你说你不让我养狗,我闲得难受啊,总得找个事干啊。”

  宝明说:“那你离了牌局就活不了吗?”

  “真不行,一天不玩牌,就难受得不行,百爪挠心啊。”

  宝明听了没再说话,眉头拧成了疙瘩。赌钱已经成了一大害啊。

  二侉子好赌,只要一上牌桌,啥家庭、责任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今天,当他掏空了口袋里的最后一百块钱,被人从牌桌上撵下来的时候,心里很是不甘,怎奈兜里没钱腰不硬,只好站在旁边看别人赌。突然看到一个赌友手拿一沓钞票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这家伙有几天没来牌馆了。二侉子和一些牌友一起冲他喊:“你小子抢银行了,哪儿来这么多钱?”那牌友兴奋得满脸通红,一边接过递过来的骰子,一边说:“原先打工的那个厂子给的拖欠工资三万块钱。”

  “哇,三万块!”

  好多牌友睁大了羡慕的眼睛。二侉子紧紧盯着牌桌上厚厚的钞票和气宇轩昂的牌友,突然一拍脑门:有了!他家里还有买狗人交的订金呢。他兴奋地说:“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回家拿钱去。”

  “得了,你家那母老虎不会给你钱,给你一顿臭骂还差不多。”

  人们对二侉子媳妇很了解,他两口子吵架,二侉子从没胜过。人们已经司空见惯并且把它当成嘲讽二侉子的一个笑柄。“就是抢,我也得抢回一万块来。”二侉子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快到家门口了,二侉子还没有琢磨出要钱的方法。动手硬抢,身单力薄的自己不是人高马大的媳妇的对手。等她睡着了,掐脖子硬逼,恐怕得到深夜。二侉子现在就想拿到钱,怎么办?一进门,媳妇正在那儿洗菜,见二侉子进屋了,瞪他一眼,没说话。

  “媳妇,我刚刚接到电话,咱家远门的三舅……”

  “行了,别编瞎话了,不会是你三舅死了吧?上回你说二舅死了,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千块钱,二舅活得好好的,今儿个让你的三舅见鬼去吧。”

  二侉子舌头一伸,见媳妇识破了自己的阴谋。看来这招儿不灵,他把手插进衣服兜,在屋里转了两圈:“不是,不是,媳妇你别咒三舅死啊,是三舅介绍我跟一家纯净水公司合作搞个纯净水供水站,一桶水净赚三块钱,一天可以卖一百五十桶,能赚四百五十块钱呢。不过,得先交一万块钱的设备押金。”

  “一万块,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嗷,你是不是惦记着那卖狗的三万块钱订金了?那可是留着有大用的,想打它的主意,做梦去吧。”二侉子用猎鹰般的眼睛巡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平时媳妇藏在床底下、棉鞋里甚至缝在被子里的钱无一不被二侉子找到并偷去做了赌资。媳妇的心像个明镜,一下子看穿了二侉子的把戏,她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看见了吗,三万块钱在这儿,我一会儿就把它存到银行,设个密码,你休想打它的主意。”

  二侉子眼睁睁地看着媳妇把塑料袋放回她那鼓囊囊的胸前。“一个大老爷们儿游手好闲,天天泡在麻将桌上,我说过你玩小牌,消磨时间,无所谓。你嫌小牌不过瘾,非要玩大牌,说是刺激,今天输,明天输,输得你到处找钱,恨不得把这个家都翻过来找钱,你有钱吗?我跟你过日子,真嫌你丢人现眼。你给我滚,滚,永远也别回来。”媳妇用力把二侉子往外推。

  二侉子心想,如果我有健壮的身体,非揍扁这个女人不可。他心里恨恨地想着,脸上却是另外一种表现:“媳妇,噢,我想起来了,你手上烫的泡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都怪我没本事,让你跟着受罪,我这心里头很疼啊。”说着,二侉子搂过媳妇的肩,“媳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二侉子多少年没说这样的甜言蜜语了,自己都觉得别扭,然而,媳妇偏不上他的道儿,横眉冷对:“别变着花样儿哄我,你就是给我下跪也不给你钱!”

  二侉子嬉皮笑脸惯了,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把媳妇搂着怀里,媳妇的手紧紧抓这那个塑料包。二侉子一只手摸摸媳妇的脸,摸摸下巴,揪揪鼻子,又抓抓媳妇的胳肢窝,媳妇痒痒得尖叫起来,身子也随之乱扭。就在这时,二侉子突然用另外一只手去抓装钱的塑料袋,媳妇“啪”的给他一个嘴巴,马上变了脸:“你死了这个心吧,滚,家里没饭给你吃!”

  二侉子没饭吃,就到三驴子家找了点儿吃的,还赖在三驴子家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三驴子也没钱借给他。他在家门口徘徊了几圈,没敢进屋,哄骗邻居说他去看望病重的二舅,邻居借给他一千块钱,他拿了钱就又去了牌局。

  没想到,买狗人这天就开车送钱来了,一进小区就给宝明打电话,说:“二侉子催得急,只好借钱先还债,你当书记的给我们做个证明。”

  宝明跟二侉子媳妇说:“这笔钱你收好,千万别让二侉子知道。”

  二侉子媳妇说:“他这些天,黑天白日地泡在牌局上,也是啊,住进楼房后好多人都没事干啊,不玩牌能干啥呢?”

  宝明沉吟一下:“是啊,我也着急,得想办法让人们有事干,回头支部和村委会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住楼房后人们应该干啥。”第二天,宝明到镇上开会,散会后刘镇长问:“楼村现在怎样,村民情绪稳定吗?反应如何?”

  宝明说:“一切都很好,就是现在人们住楼房了,不种地了,无所事事,打牌赌钱成了最突出的问题,不治理不行了。”

  刘镇长说:“这样吧,你先跟大家说一下赌钱的害处与管理规定,我跟派出所打个招呼,让他们去查一下,赌资太大的,严厉地治一下,连打带吓唬,不过这只是临时措施,长远的还需要好好研究,怎样把人们的精神生活搞好搞活,让人们从牌局转移到运动健身、文化娱乐方面,越丰富越好。”

  宝明从镇政府回来一进楼区就碰见二侉子,见他蔫头耷脑的,就问:“二侉子又输了吧?”

  二侉子的确又输了,今天输得他龇牙咧嘴,心肝肺都疼,他没搭理宝明,迷迷瞪瞪地回到家,脸色阴沉。

  媳妇起身,一口唾沫飞到二侉子脸上:“你不是想离婚吗?好,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离婚!我先回娘家!”说完怒气冲冲就走。二侉子赶紧起身堵住门口,拦腰抱住媳妇:“不行,不能离婚,你不能走。”

  媳妇转身回到里屋,趴在床上大哭。

  二侉子手足无措地在屋里转了几圈,见媳妇哭声小了,就推门出来,直接奔陈晓敏的小酒馆去了。现在的小酒馆可不是以前的小酒馆了,牌子还叫“小酒馆”,但门店大了,装修好了,也更气派了。他找个地方坐下,陈晓敏本来对二侉子没好感,但既然人家来酒馆了,也要当客人对待,就走过去热情地问:“这么早就来喝酒吗?”

  “是,想喝酒。有高度酒吗?来半斤。”

  “要啥菜?”

  “不要菜,有酒就行,酒钱先欠着啊,给我记账。”

  没有下酒菜,二侉子不一会儿就把半斤酒喝干了,但他也是晕晕乎乎,喊着:“我醉啦,我醉啦!”说着,一摇三晃地离开小酒馆。

  二侉子回到家,见媳妇不在,猜测是回娘家了,就把自己摔到床上,不敢睁开眼,脑仁有些疼,整个脑袋都嗡嗡响。

  其实他很困,但他睡不着。半睡半醒间就做梦了,他梦见自己抓了一手好牌,起手就听牌,认为这一把必赢无疑,心里很美,抓了几张牌之后,终于抓到了想要的那张牌,他太激动了,跳起来一放,结果把牌桌弄翻了……他一惊,醒了,原来是梦。他一摸脑门儿,出了好多的汗。

  这时,有人敲门,他慢吞吞起身走到门前,闭上眼,使劲一开,宝明走了进来。他一手扶墙,一手挥舞着,嘟囔着说:“媳妇啊,你也不给我做饭吃,我都饿死啦。”

  宝明转身拍拍他的肩膀:“二侉子,快醒醒酒,我找你有事说。”

  二侉子一听,睁开眼:“啊,是宝明啊,你来干啥?你是共产党员,你是干部,不参与赌钱,你来干啥?”

  宝明说:“你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吃喝赌,够潇洒啊。”“我潇洒啥呀,牌局上就是一个字,‘输’。”

  “那你还不收手,非得输到败家才算完吗?你见过有靠赌钱发家的吗?”

  “你不让养狗,逼着我把狗卖了,我没事干了,也不会干别的营生,不玩钱,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宝明说:“哦,不让你养狗你就赌钱啊,你输钱合着倒怨我啊?”

  二侉子把身子往后一仰:“完喽,没本钱啦。”

  “二侉子,我已经广播好几遍了,劝大家不要参与赌博,这不是虚张声势,绝对是真格的,派出所马上就要采取行动,你赶紧收手。”

  “那我输了那么多钱,我怎么办?”

  “我跟你说,赌局就是陷阱,十赌九输,你不知道吗?”“好吧,我不玩了,行了吗?放心了吗?”

  宝明说:“钱就是魔鬼,能让人心惊肉跳,能让人心花怒放,能让人铤而走险,能让人以泪洗面。有的人能让钱生钱,钱生子,钱生孙,可以创造无数财富;有的人有了钱就兴奋,甚至麻痹。钱这个东西人人都爱,世人都说钱财好,我觉得还不如平凡活着好。有的人一旦有机会突然有钱了,还真是容易膨胀,容易失去自我控制,因为平凡的人要以自己能力妥善享用,这样也是幸福。”

  二侉子一连气地哈腰说:“是是是,你说的绝对是真理。”

  宝明走后,二侉子不甘心,还想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就翻箱倒柜找钱,结果还真就找到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三千块钱,还有一个字条,写着“大宝的新年压岁钱”。他心下一愣,这是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给儿子的压岁钱,他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我要是用这钱翻了本,再还给大宝不是不行吧?嗯,只有这么干了,不然也没机会了。于是,把三千块钱揣进怀里,直奔牌馆。

  此刻,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一种奢望,边抽着烟,边摸着每一张都让他兴奋的牌,还好,开始是有输有赢,手里的钱达到了六千块,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嘱咐自己,稳住,一定要稳住。但过了一会儿,形势急转直下,竟然连续好多把全是输,六千块钱很快输光了,他浑身冒汗,一咬牙,借!先是借了五千块,五千块输光又借五千块,已经借了两万五千块了,他知道他彻底完了。他在牌局上依然表现得似乎很无所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痛与绝望,他顿时感到心脏已开始疲劳,也开始后怕和自责,但却没有因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而感到后悔。

  离开了牌桌,二侉子就像冬天里找不到食吃的野狗,在大街上缓慢地走着。街头依稀有零落的身影,在灯光摇曳间渐渐远去,暗夜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在涌动,灰暗的街角,只有一丝丝微黄的灯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慵懒地投下来,他眼睛微闭,叹息间不免有一点儿失落浮现。

  头发在滴水,他知道那是汗水,朦胧了他眼角温热的泪,他感叹自己为何一次次把自己逼进死角,让自己处于如此艰难的境地,让自己无法喘息!他嘲笑自己是天天都在梦想水里捞月的人,明明知道水中无月。想到此,他不由得自语道:“我是聪明人,但是我没有真智慧,所以我才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虽然我学历不高,但我会赚钱,媳妇就因为我聪明才不嫌我丑,托人介绍要跟我搞对象,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尽管日子过得穷苦,但我媳妇总是笑着的。这些年,总算熬到花钱不像割肉那般疼痛那般难受了,媳妇对这个家充满了希望。可惜,我迷恋上赌钱,我真是傻蛋一个啊,放纵自己才让自己变成赌场魔鬼。”想着想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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