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西北风把天空中的乌云冲散了,乌云一堆堆一片片翻滚着往南浮动。偶有一两颗星星在乌云中时隐时现。再往后,乌云变成了白云,一丝丝一缕缕在蓝色如水的天空下飞速游走。白云之上,繁星眨着眼窥视着地上的动静。

  过了南京大桥,全伟加快了速度,柴油机嘟嘟的轰鸣声,打破夜晚的寂静,振动着大地。一只野兔从路边冲上路面,迎着车灯飞奔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小四轮头上,兔子急刹住脚步愣愣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灯光,稍后突然转弯冲向路的另一边,消失在黑暗之中。过了一会,路面上又出现一个毛茸茸的肉球,全伟猜想那可能是刺猬,全伟怕刺猬扎穿他的车胎,骑着刺猬开了过去。小四轮进入村庄,村庄里吠声四起,小四轮过后,群狗追逐着小四轮狂奔,群狗的吠声盖过柴油机的轰鸣声。

  车厢里,褚憨子父母发出了鼾声。褚建明也躺下不说话,只有巧珠一个人抬头看着天空。天上已经没有云彩了,星星也憋得很久了,终于有机会争奇斗亮。巧珠望见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星,她想起诗旺。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使她内心深处烙下深深的伤痕。她和诗旺出门都没给婆婆留钱,他们也没有钱留,不知道他们祖孙俩在家怎么样了,她想把儿子和婆婆接到身边来。还有就是顺路把门板带回家,她要把那个让她伤心委屈该死的破门换掉,把它修的牢牢的。这两天还没到和诗旺约定的通电话时间,她是临时做这个决定的,就没法告诉诗旺。她想,诗旺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全伟,她要回家告诉叔叔,全伟身边来了一个逃婚的小芳,而且有克男人的凸额骨。她要让叔叔尽快给全伟说一门亲事,使全伟和小芳没戏,不然以后肯定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想着想着,巧珠也睡着了。

  全伟本来不会抽烟,临上车之前褚建明塞给他两包“红南京”烟,对他说,开困了就抽烟提神,等到了安徽地界就换俺开。这两包烟还真派上用场,全伟不时地抽一颗,一直过了江苏省界也没有困意。过了省界大概又开半个小时,前方路边灯火通明,有个人举着“停”字牌在道路中间乱晃,嘴里大喊,停车检查,停车,停车……全伟慌忙停住车。路边又跑过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围了上来。

  褚建明也醒了,对巧珠他们说,你们坐在车里别动,俺下去看看。

  全伟对围上来的人说,俺拉的死人。手里拿着“停”字牌的人说,你吓唬谁呢,死人我们也不怕。褚建明从口袋掏出烟,一个一个挨着敬上去,说,警察大哥行个方便,俺兄弟在工地上出事了,俺送他回家。几个制服人嚷到,我们说的不算,要请示领导。一个戴着帽子的警察过来了,他围着车转了一圈,说,你们这些治安员,瞎鸡巴乱搞,拉死人的车也拦,不怕鬼魂附体跟着你们回家!赶紧放行。穿制服的人们七手八脚把路障拿开。褚建明摇响柴油机,对全伟说,你去睡一会吧!等到了明光地界再换你开。褚建明开动小四轮,车厢里的人已经没有睡意了。

  褚憨子母亲用沙哑的声音说,巧珠,憨子死了,你们工地缺人不,能不能让大憨跟你们一起过来,他在洄沟轮窑厂都两年没拿到工资了。这个肯定可以,巧珠说,不知道大憨哥愿不愿意。褚憨子父亲接话说,俺俩来之前就跟大憨说好了,恐怕你们不愿意。都是共同包工,都是出力赚钱,有什么不愿意的,俺替大家做主了,等把憨子哥送下地,大憨哥就一起过来。褚憨子母亲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巧珠问什么事情。你帮俺留意一下,看看你们河湾里有没有合适的女人,给你大憨哥介绍一个,瞎子瘸子寡妇都要,倒插门也行,只要能给俺这支老褚家留个种就行。全伟接话,嗨,俺姐,那天张竹心不是说俺姐夫有个相好的,叫花儿的寡妇吗,把她介绍给俺大憨哥吧。什么你姐夫相好的女人,那是你姐夫的干姐。褚憨子母亲把全伟这话记在心里了,说,他妹子,既然是他妹夫的干姐,你就介绍一下吧!

  诗旺和花儿的关系,到现在巧珠都没真正弄明白。她只是强迫自己相信诗旺的话,把这种关系想象得很美好,而且花儿长得什么样子,巧珠都不知道。全伟不知道天高地厚乱点鸳鸯谱,弄得她很尴尬。

  巧珠说,俺婶子,这个俺真不能答应你,俺连人都没见过,等诗旺回来再说吧。

  天边放亮的时候,他们到了明光地界。褚憨子父亲告诉他们说,俺以前在这里挖过河,这里有句谚语,明光明光,远看亮堂堂,近看穷的屌蛋精光,这里旧社会是出土匪的地方。正说着,小四轮停下了。全伟说,唉,又遇到查车的了。

  一个上身穿着夏季警服,白色制服变成了灰色,腿上套着肥大的黄棉裤,脚上穿着黄劳保鞋,头上戴着没有徽章的黄色大盖帽,大概四五十岁的人,站在小四轮前头摇晃着停车牌,高声喊,都……都……下来,联合就……检查……原来是个结巴,褚建明笑着迎上去说,大哥,俺拉死人的车也要检查吗?通……通通那个就……就都要……检查。全伟下了车也走到车头前,看着哑巴说话费劲,说,叔,你看看这是棺材,棺材里面是俺家门哥哥,在工地上出事了,你就行个方便吧!全伟说完伸手去拉结巴。结巴甩开全伟的手,还……想……抗法,然后对着路边的面包车里喊,兄弟们,他余下的话竟然不结巴了,有人抗法。听到喊声,面包车里下来几个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人。谁抗法了,其中一个穿戴灰色制服的人喊。就他们,结巴像哈巴狗一样迎着那人喊。褚建明赶紧说,没抗法,这拉的是死人。那人走到小四轮边上,说,哎呦,电影看多了,学会用起地下党的那一套,这棺材里不是假烟就是假酒,兄弟们把棺材敲了。两个同伙折回头到面包车里拿出锤子和撬棍来到小四轮边。

  褚憨子母亲听到要敲棺材,急得呜呜大哭。褚憨子父亲拉着老婆下了车,跪倒那人跟前,说,领导,这棺材里是俺儿……

  同伙中有个二十来岁瘦小的矮个子对那人说,所长,我去闻闻。虽然是冷天,褚憨子都死三天了,那肯定还是有腐臭味的。矮个子爬上小四轮趴在棺材上闻了一下,说,所长,还真有那味道。

  巧珠拿出一条“红南京”烟下了车,把烟塞给那人。那人看着巧珠说,妹子,这里面真是死人。这里面是俺哥,呜呜,巧珠哭了。

  别哭,别哭,哥看不得眼泪。那人在人群中寻找到结巴,结巴,你给我过来。结巴哈腰凑到那人跟前,那人踹了他一脚,我日你妈,你差一点让老子做了缺了八辈子德的事。那人弯腰去拉褚憨子父母,别跪了,折我寿,赶紧上车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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