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最后一天的早晨,太阳没有如约而至,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阴冷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着。成群结队的麻雀,扑闪着湿漉漉的翅膀,在废墟里叽叽喳喳寻觅食物。一只野猫冲了出来,麻雀群嗡地一声飞到不远处的一排待拆的三层楼房上。

  褚建明招呼着工友们一起,向着麻雀飞去的方向走去。他们来到待拆的楼房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前一段时间下雪,耽误了工期,项目方要求他们今天就要把这排楼房拆掉。楼顶是青瓦覆盖着的,青瓦揭掉可以卖钱,现在他们顾不得卸掉瓦片,把青瓦顺着屋檐推溜到地上,地上稀里哗啦落下一堆堆瓦砾。拆完屋顶,就要拆墙。以前拆墙是人骑在墙头,一块砖一块砖的轻轻往下丢,下面有人接住码好,这样可以保护砖头不被摔碎,可以卖个好价钱。今天拆墙,是先把墙的所有拐角掏空,然后用力把整面墙推倒。第一层的前后墙都被推倒了,接下来是推山墙。褚建明说,这山墙比前后墙高,俺去找根木头顶在上面,防止墙体反弹。褚憨子说,不碍屌事,别耽误时间,就这样推。

  大家一起用力推,推了几下没推动。褚憨子叫起来,俺尻你娘,这墙今天跟俺杠上了,你们听俺号子用猛力推。褚憨子不由分说喊起号子,一……二……三……大家被褚憨子感染,随着号声冲了上去。墙体下部往外倾斜过去,墙的上面却在惯性的作用下往里面反弹。快跑,褚建明歇斯底里地喊。褚憨子用力过猛,已经无法收住脚步往后跑。褚憨子抬头往上看,眼前一晃,他看见一个胖媳妇从天而降,遮住天上的亮光,他伸手去接胖媳妇,砰的一声,胖媳妇重重地压到他的胳膊上,这胖媳妇也太重了,把他的骨头都震断了,他胳膊耷拉下来,脑袋迎着胖媳妇顶了上去,马上,他的脑袋大了起来,大到里面有飞机在嗡嗡地飞,一股液体从头顶流出来,他想,这是脑浆还是血啊!没等他再想下去,他已经失去意志……

  惊魂未定的工友们,稍稍镇静一下,马上意识到断墙下面有人。大家手忙脚乱的扒掉碎墙体,把褚憨子抬了出来。褚憨子,已经不是一个人体了,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一块碎砖头镶嵌进他的脑袋里面。

  救护车来了,车上下来的医生看看褚憨子,说,没救了。

  褚憨子被抬回半边楼,放在客厅里。小肖去烧热水准备给褚憨子洗身体。巧珠去给褚憨子找衣服,找遍褚憨子的床上,也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褚建明对巧珠说,拿俺个人的钱去给俺兄弟买身寿衣吧!

  巧珠去街上给褚憨子买回了内外两套寿衣。工友们也已经把褚憨子身上的血渍洗干净。褚建明给褚憨子穿衣服,巧珠站在边上忍不住大哭,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还没到中饭,人就没有了,前几天还说爷和娘等着他回家娶胖媳妇……

  第二天下午,褚憨子父母从老家赶过来了。褚建明打电话给褚憨子父亲时,只告诉他褚憨子生病了,要他们赶过来把他接走。当他们看儿子躺在客厅里,母亲一下子崩溃了,不顾一切地抱住褚憨子冰冷的身体放声痛哭,俺的乖来,俺的孩,俺的心肝宝贝喽小憨子,你怎么舍得撇下爷和娘……褚憨子父亲把褚憨子母亲拉开,尽量不让她躺到褚憨子身体上,他也大哭,俺的憨儿子,白发人送送黑发人,你让俺怎么过……褚憨子母亲痉挛地在地上打着滚哭,哭着喊着,咯的一下昏死过去。褚憨子父亲停止哭泣手忙脚乱大喊:老婆子,老婆子!巧珠上前掐住褚憨子母亲的人中,小肖捶着她的背,褚建明从褚憨子母亲口中掏出一团黏液,褚憨子母亲哇地一声又哭出声来。巧珠哭劝,俺婶子,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要紧,别哭坏了身子。褚建明也泣不成声,上前蹲下拉着褚憨子母亲的手说,婶子,都怪俺,俺没有照顾好俺憨子兄弟。褚憨子母亲只顾哭,褚憨子父亲边哭边说,老褚家就俺这一对支命苦,憨子他哥三十五了,还没娶到媳妇,俺就怕断了这支香火,俺全家人都拼命赚钱准备给憨子娶媳妇,没想到……他才二十八就没命了……呜呜……别哭,别哭,褚建明劝褚憨子父亲不哭,自己的眼泪却不听话,吧嗒吧嗒滴到地上。叔,褚建明说,您老看看还需要俺们做什么?褚憨子父亲停止哭泣,说,憨子给俺说过,你们是共同包工,都签了生死契约的,死生都由自己负责,俺不能提过分要求,你们就凑钱给憨子买副棺材,租辆车送回家吧!

  虽然大家都签了生死契约,褚憨子父亲的这点要求还是在情理之中,而且大家也能接受。褚建明不能拒绝,他抬头环视在场的工友们,工友们都默默点头。

  世上有一种钱最好挣,那就是赚死人的钱。棺材铺老板们都有野狗嗅死尸那样的嗅觉,他们嗅到死人的信息。平时一千块钱一口棺材,褚建明带人去买,棺材铺坐地起价要一千五百块钱。褚建明连问三家棺材铺,全部都一口价一千五,爱买不买,少了不卖。货车司机跟褚建明都很熟,褚建明经常租他们的车,有一次褚建明租车回老家送门窗,车费才五百块钱,现在听说要送死人,他们说送死人不吉利,要价一千二百块钱,少了不跑。

  棺材不买不行,那就伸头挨宰。讨价还价后,一千三百八十八块钱成交。老板还说带八,发发发。褚建明打心里骂,俺尻你娘,你们这些孬种,谁家靠买棺材发财,难道还想再死人,你们这些孬种才发死人财。

  全伟对大家说,俺起早贪黑一天才挣六十块钱,俺反正也要回家给憨子哥送殡,俺把憨子哥拉回家吧。褚建明说,这一路有六百多里路,路上到处都是路政工商还有交警,这些人都是雁过拔毛的主,你还没到家小四轮就是他们的了。全伟说,不怕,俺拉死人,谁要查俺,俺就把憨子哥拉他家。褚建明征询了工友们的意见,给全伟五百块钱,用全伟的小四轮把褚憨子送回家。

  工友们把装有褚憨子的棺材,横捆在车厢上前方,车厢里的空间留了出来。巧珠喊全伟抬来两块暗红色的门板放在车厢底部,巧珠在门板上面铺上被子,几个人坐在上面。褚建明对工友们说,俺跟全伟一路送俺兄弟回家,这里的活就拜托大家,一定注意安全。巧珠说,俺也跟着回去,路上负责照看俺婶俺叔。小芳也想跟着去。巧珠说,车厢窄坐不下五个人,还有就是俺和俺哥俺弟都走了,这里缺人手,你帮着俺姐做饭吧!

  傍晚的时候,西边的天空突然撕开一道裂缝,晚霞和阳光从裂缝里射了出来,把冰冷的大地染红了。

  小四轮不能在市区大街上通行,全伟找来一个在市里跑摩的的老乡,请他带路过长江大桥。老乡七弯八拐专走小街小巷,把他们送上了长江大桥。褚建明掏出二十块钱给摩的司机,摩的司机说,褚总,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俺跑摩的,虽然辛苦点穷点,可是俺也不能去赚死人的钱啊!况且俺还都是老乡,帮不了钱忙,帮个人忙还是应该的。褚建明被感动了说,兄弟,那就等俺回来一起喝酒。好!摩的司机调转车头挥手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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