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的生命在冬日里似乎是冬眠了,再次的苏醒是春风所赐。春天来了,他们就爬下了那个火炕,他们已然在这火炕上蜷缩了一冬,一冬天来,火炕上的节目都演完了。他们就爬下火炕,走出房门,吹着春风去侍弄园子。

  小时候听说中国的四大发明中有造纸一项,过了这些年,也许是贫下中农再教育之功,懂得了造纸可能是中国发明的,但是中国造纸术中肯定不包括造手纸,因为这里的农人们都不用手纸,不会用,只是用榛柴,也就是榛子树的树枝,榛子树是一种灌木,只有一米来高,秋后用镰刀割下,运回家来,多数做引火用,榛柴都是小棍儿,用来揩腚方便,还有个名目,叫棍儿刮。知青中有的人竭力想教导农人们用手纸,但是多年来却是收效甚微,可见知青带到农村的文明,少之又少,推广难之又难,积数年之功,改变不了揩腚的棍儿刮。

  农人的茅楼儿都是自家的,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积肥,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所以这茅厕虽是自家的,却是欢迎光顾,而主人是绝不会到别人家茅楼儿排便的。这棍儿刮也须有技术,棍儿要光洁无小杈,有杈要伤人。长短要合适,不能太长,太长了准头儿不行。也不能太短,黑灯瞎火的,弄不好和手指头混了。

  都是为了种园子得上粪,开春了,把一冬的草木灰以及各种能沤肥的东西堆成一堆,再用洋镐把自家茅楼儿里的狗屎山刨下,放在那粪堆上面,太阳一晒,春风一吹,那狗屎山上的屎尿淋漓而下,渗入粪堆之中,过得数日,见已化尽,用二齿子,铁锹拌匀,撒在园子里,鸡鸭鹅狗猪人的粪便,各类到齐,翻地起垄,播种各种作物。

  火车载着知青从城市返回,如潮水般注满了连队,连队也如苏醒的虫子一般活动起来,机车隆隆,人声鼎沸。眨眼间拉开架势,要播一万亩麦子呀!谁敢怠慢啊!家属排都上班了,这就是到了农忙了。就一年的活计来讲,除了麦收,就是春抪。这都是要会餐的,所以食堂已是大忙数天,然后是春播动员会,誓师会,誓师会后是大吃会,大会餐,吃饱喝好,然后大干一个月。对食堂的要求是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拿出来,在会餐中一顿吃光,以后吃什么,怎么过,找司务长!

  兰嫣判定我是坏人之后,我在不服中老实了几天。食堂还是要去的,因为,一来工作越来越忙,不敢不去。二来天天要看着兰嫣的脸色行事,也是不敢不去。心里还是不服,为什么呀?这从头到尾,一点儿事儿都和我挨不上,最后怎么就都成了我的事儿了!怎么算的账啊?就都算到了我的头上。怎么就判定了我是坏人呐?这也没人解释,也没有人好问,我当然是不服了。只是心里不服,表面上还得装得懂了,而且心悦诚服。我和自己说:都看在工作的面子上,都看在农忙的面子上,别人都是在帮我的忙啊!

  兰嫣一直是在板着脸干活儿,对谁都没好气。我看了就想,你不是不在乎吗?老坷垃对你图谋不轨,你不在乎。地出子念老坷垃的日记,你不在乎。你有你的道理,那老炮打老坷垃你在乎吗?可能有点儿在乎,把这一切都赖到我头上,你在乎了,你弄明白这些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呀?你就在乎了!马上做出判断,我是坏人!哪儿和哪儿啊?

  过了几日,可能是被春风吹得,兰嫣似是融化了。在我看来就是性情变了,变得温柔了,对谁都是和颜悦色,转说轻笑,不像是南方小囡了,倒像个淑女了。我虽是有些不解,但也用不着不解,因为这温柔还没有洒向我,她每天都在秀她温柔可爱,却是当我不在。我想得是,只要她不生气了,那就都好了,冤枉我也就算了,我也不在乎。

  晚上,兰嫣帮助打夜班的人早早地干完了活儿,就让那炊事员回去休息一会儿,有事儿的话,我们可以帮她做,那炊事员就高兴地走了。

  兰嫣坐下后对我说:我骂你,你生气了!我讲你是坏人,你也生气了!对伐?

  我回答说:没有生气,就是有点儿懵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讲我是坏人,我是怕你生气。

  兰嫣讲:我就是生气了,我和你讲过没有你的事,你们还要打人家,我就气死了,就觉得你是坏人,我就骂你了。你就生气了,你什么也不懂,上次和你讲过的,只有自己人才可以骂,你忘记了?骂别人,别人能让我骂吗?你不懂吗?

  我讲:懂啊!就是当时有点懵了,因为骂我的人太多了,老李,老炮都骂了我,还有你,我没有想到你会骂我是坏人。我是怕你真的不高兴了,担心好几天,现在好了。

  兰嫣望着我,目光如水,我感觉到了异样,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光,就低了头看着炉子。耳朵里听着兰嫣喃喃地说:年纪太大了,你和我的年纪都太大了,不专心了。

  后来她一直在讲,女孩子要十几岁的时候才聪明,什么人?什么话?什么意思?如何应对?如何进退?都是自然而然,不会想错,不会说错,不会做错。

  她讲年纪大了反应就慢了,不灵了,不是变得聪明了,而是变得傻了,所以年轻时没找到朋友,岁数大了就不会找了。越是找不到,越是变得不会找,不敢找了。最后好好的一个人老是找不到朋友,反而耽误了,你说对吗?我回答说:对,太对了!

  现在是春抪,到处都有人干活儿,打夜班不用送饭,食堂只管做饭,地里的人会自己取自己的饭,打夜班吃饭的人多,想让炊事员送饭也扛不动。

  下雨天休工的时候,我到老李家喝酒,好几个人,喝了不少,菜有的是。此时,我在空屋子里渍的酸菜都已经吃光了,当时看着不少,都说我是胡闹,可是春天还没来时,就有人想起来,用洋镐刨了,一块一块的用水化开洗净,都是上好的酸菜。就是菜心太小,吃时有点苦头儿,但这比大头菜,土豆要好多了,几顿就吃光了。

  在老李家喝酒的时候,我借着酒劲儿,把盘算了多日的知青自留地的事儿和老李说了,老李听了没说话,边上的几个人听了都说好。最后,老李说:你这算个事儿,别在饭桌上胡扯,明天到连部,找上指导员,找上阿良,一块碰碰这事儿,现在先喝酒,你话太多,先干了吧!我就干了。

  第二天,小丽云找我去连部,我以为连长真找了指导员和阿良,到连部一看,就是老李一个人,他见我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我说:现在这节骨眼儿上多忙啊!我哪有工夫在家里呆着啊!就因为出了你这么个傻子,我就得先把事儿给你说清楚了。咱们连换了好几个司务长了,你这么傻的人是头一回见。我不给你讲清楚了,你怨恨我不说,你以后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我一听老李说这话,吓了一跳,干吗呀,我好好的犯什么错儿了吗?吓唬我,咱这人也不是吓大的,怕过谁啊?谁想弄死我啊?

  老李说:昨下黑儿在我那儿喝酒,你说啥来?就这么个馊主意,还当逼宝呢!谁教给你的?是不是头年见着老山,他教给你的!你还在肚子里憋了几个月,赶到这春播才提出来,都打算好了吗?是不是看连里种地不赔钱,就想把知青的自留地凑进来。好占连里的便宜?不赔钱,光赚钱,还不把账算清楚了,拿碎瓣豆和土麦子贴到连里行政身上,永远算不清,永远占便宜,对吧?

  我一看老李比我明白,就说:对啊,知青有自留地,这合法,连里代耕代种,用这法子多给食堂点儿补贴,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行的?

  老李说:那我问你,连里的地是谁的?连里的机车物资是谁的?知青是给谁干活儿?连里种了粮给谁啊?连里是国家的,知青食堂是集体的,谁应该给谁做贡献?知青上山下乡到边彊,就是为了搞好伙食来了,是吗?向国家要吃要喝,就是向党要吃要喝!党的利益高于一切知道吗?咱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给党做工作,才凑到一堆儿的,你当个司务长就忘了你是干什么吃的了!就光想着个食堂,想着为个集体食堂就敢占国家的便宜!你别以为你自己不占便宜就是为公,等他妈的工作队来了,找咱们一谈话,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贪污犯,到时候蹲笆篱子,是你去还是我去啊!我去,我家里三个孩了,谁养活啊?你去,你一个知青,年轻轻的,从此就瞎了!还别提返城了。

  让丫老李这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给公家办事儿就得清楚,一丝不苟。我可见过被冤枉的人,没错儿也得低头认罪,折腾够了再平反,谁找这麻烦啊!这让我想起老李上次挤对我,说你别老说你们北京文化革命怎着怎着,觉着我们农村人没见过世面。还别提什么文革,土改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也天天跑着跳着上各村看打人去,哪村儿没有打死的人呢?革命嘛!打人还分城市农村啊?再说了,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啊!识文断字有用,看书学习也有用,可重点还是要会看世道,少他妈的说废话!老李把我骂傻了。

  梗子就是那时候调到二连的,是天津知青,小个子,喜欢穿雨靴,上衣穿一个大得出奇的上衣,站在那里,上衣垂到膝盖上,看不到裤子,就是上衣连着雨靴,转过身来也是一样。小个子,小脑袋,大眼睛,大包牙,脸上没肉,皮肤显得紧,好像就是因为皮太紧,才箍得眼珠子和牙都要爆出来。梗子刚来时,到处的游走看看,而且不耻下问,连拖拉机都用手摸着说话,弄得大伙儿都觉得这孩子天真可爱,回答他的问题时都喜欢逗他。可是没过几天,大伙儿就领教了他的厉害,他能说能侃,能说是指他问你的时候,花言巧语,低三下四的像是个小女孩儿,能侃是指他对你解释你问他的问题时,拉开架势开侃,舌灿莲花不说,而且都是现身说法,侃得你是心服口服。都说是北京人能侃,那是侃大山,得要学问,动不动就是引经据典。说打仗一会儿就能扯上亚历山大,拿破仑,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为就是唬人。这天津侃不同,他们不和你说那书上的来龙去脉,也不和你讲什么大道理,他们是把一切都通俗化,一切都是例子,一切都通过例子转化成他身边的事儿,他经历过的事儿,而且用一种很熟悉,很同情的语调说出来,让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惊心动魄的事情都变成邻里之间小摩擦,最后都是稀泥,一和了之。

  我就听说过他讲文革,让他一说就是哥们儿兄弟之间闹矛盾了,意思领会错了,就说憎了,这事儿在他们那有的是,不是街坊邻居就是亲戚里道。你再往下问,他就是一套四海之内皆兄弟,有事好说好商量。他这一套也能唬人,问题是他把国家大事儿先化成了街坊四邻的别别扭扭,他就参与其事了,在他的参与下那问题就解决了,解决了之后,再把问题还原成原来的模样,你就觉得刘少奇,林彪的大事儿他都能解决。或者说用他的方法都能解决。我靠得了,他能解决,他有那么棒吗?所以,他把这道理给大伙儿讲了两遍之后,大家伙儿就给他改了名儿,叫梗子,也就是说他是孙猴儿的鸡巴——能耐梗子。他原名叫小更,姓什么,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叫梗子了。

  但是,梗子的来历奇特,他是天津人,天津知青,一下乡就分在一个团的渔业连,就在乌苏里江边上,干活儿就是打鱼,那地方就在珍宝岛边上,他们那儿是两人一条小船,早出晚归,鱼是按季节订数量,完成完不成的,上下都差不多,因为谁都得过得去,这是个比种地更靠天吃饭的活儿,我说梗子那脸不大,倒是显得皮肤粗糙之极,这都是江风吹的。

  我们一直在农业连,最普通的连队,最普通的业务,一年一年的就是种地,一点儿新鲜事儿也没有,此时来了这么一位渔民,又这么能侃,那能饶了他吗?所以,梗子走到哪儿,都有人拉着他侃会儿打鱼的人是如何经得起惊涛骇浪的。

  天津人号称卫嘴子,这梗子是盛名之下无虚客,一时是用乌苏里江的打鱼生涯把二连人侃了个目瞪口呆,我说他那牙怎么老像是要喷出来的样子?现在知道,就是侃的。

  渔业连一般没有几个女生,因为用不着,女生不能下江捕鱼,传下来的规矩就这么说的,而且女生的体力也不行,就那么一条小船儿,俩人在船上呆一天,要下网捕鱼,要经受风吹日晒雨淋,有雨衣也不行,以前口号响亮的时候都试过,不行。放两个女生吧,边上要有男生的船跟着,要不船翻人亡,顺江而下,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所以,这渔业连的女生就是连部有几个,食堂有几个,也没有猪号,没粮食养猪,老帽儿家有媳妇儿,就算是女的了。女生少,就是宝贝,渔业连的渔夫们要是能在本连有个女朋友,那除了是干部党员就是大个的帅哥,那女的也就牛逼得像是《渔夫和金鱼》书里的老太婆,几乎都是疯子。

  就在渔业连这么缺女生的艰苦条件下,以梗子的条件要想找个女朋友,那是连有尾巴的也找不着。因而,梗子就特别的喜欢和女生聊天,他装得半傻不苶的到处游走,有人的地方就去,有女生的地方更去,什么连部,食堂,猪号,菜班,走到哪儿喷到哪儿,腰里一都牌——逮谁跟谁来。那些女生也喜欢听他侃,因为乌苏里江,打鱼,珍宝岛,江对面就是战争策源地,咱们的敌国,社会帝国主义苏联,这都是刺激人的故事话题啊!再加上什么搞破鞋败露了叛国的,女生是贼拉爱听,听得眼珠子能鼓出来。梗子一看,你爱听啊!我好好儿的喷,喷得越发生动,喷时眼珠子也要鼓出来,于是我又知道了为什么他的眼睛这么大。

  但是女生真如兰嫣所说,坏来兮的。听完了梗子的狂喷之后,除了在背后学着他的模样用天津话开玩笑,似乎没有人有别的想法。

  我们这儿离黑龙江近,直行约有六十公里,青龙山石点儿上的人常去街津口搞鱼,也是主体是玩,我有次也想去,先到了青龙山打石点儿,想相机找人搭伴儿去一趟,但是天不答应,不是刮烟儿泡就是奇冷无比,弄得也没人和我去,只能在打石点儿上瞎逼混,每天早起学乌鸦叫,常去的人为我讲江边的故事,都是赫哲人,就是鱼皮鞑子,日本人叫他们野人,看见就杀,现在好了,解放了,他讲那村里的人民代表见过毛主席,有照片儿为证。!

  去街津口要带酒,他们的酒只有三十度,我们的酒六十度,老赫哲很喜欢,见面有酒就喝,菜就是杀生鱼,酒喝得痛快,喝好了就把他老婆送给你,要陪你睡,不睡就是看不起他,我就是听了这事儿才打消了去街津口的念头。

  老李找我说:小更他们老团连里回信了,同意卖咱们点儿鱼,你和罗成抓紧去一趟,带上小更,你再私下里问问小更,他们连里缺什么?带点儿,当是见面礼,求人嘛!

  我说:这真的假的?看不出来,梗子还能办点儿正事儿。

  老李说:你们这帮人是没一个好东西,人家多好个天津小孩儿,到这儿了,就能想着为咱们连办事儿,现在弄点儿鱼多不容易啊!人家才来几天儿啊?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给人家起外号,你们干点儿有用的行吗?

  我说:这梗子可不算是外号儿,顶多算是口音,山东口音。

  老李说:我就是山东人,我怎么就没这口音啊?又在那儿放屁!赶紧找罗成去,拿五百快钱,快去快回,趁热乎。

  我先找了罗成,罗成说他要整整车,明天就走。

  我又找了梗子,问他带点儿什么礼物合适,他想了想说:咱这儿不比城市,这要在城市,也不管你妈是我们天津,还是你们北京,这串门送礼,提溜俩点心盒子就行了。

  我说:我知道你是天津人,现在别说天津北京城里的事儿,说这儿的事儿,你们连缺什么,咱们带点儿什么合适。

  梗子说:你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好像看见别的连来买鱼,都送点儿豆饼,土麦子这些喂猪的东西,要不咱也送点儿这玩意儿。

  我说:你别管了!

  第二天上午,罗成整好了车,我装上了豆饼和土麦子,带了二十条麻袋,吃了些东西,还带了些干粮,车行时,我看到兰嫣在食堂后门,我摆了一下手,看到她点了点头。

  春天道路翻浆,路况极差,车开得很慢。二抚公路算是正路,可是正路有碎石垫底,坑坑洼洼的颠得难受,我先是坐在驾驶楼儿里,和罗成聊着天儿,驾驶楼儿里能坐四个人,一开始我想让梗子也坐到里边儿来,罗成说:车上的东西别丢了,梗子还是在车斗上看着点儿吧。要是丢了,咱们这大老远地跑到地方办不了事儿,那不就瞎了嘛。罗成这样说了,梗子也就爬到车斗上去坐了,我不大明白罗成的意思,也就没说话,可心里琢磨,不就是几块豆饼,几袋土麦子吗?能有人偷吗?至于的吗?罗成也太仔细了。

  我坐进驾驶楼儿,向兰嫣摆了一下手,车就开了。我也把对一路上的想法安排和罗成说了说,我和罗成经常搭档出门,彼此心意相通,他也说了他的想法和意见。最后我问他:豆饼和土麦子有人偷吗?干吗还要让梗子坐上边看着啊?罗成说:豆饼和土麦子丢不丢不要紧,咱们要是让梗子坐在驾驶楼儿里,又是去江边他们连去买鱼,那还有咱们俩说话的份嘛?他还不让咱俩听一路的天津快书。我老婆做豆腐,就是一个人干活儿,现在一张嘴就是乌苏里江,马哈鱼,马犊噜,都是让梗子给喷的。

  我听了就是憋不住的乐,心说这罗成是有点儿吃醋啊,要不他可没这么多心眼儿。可怜梗子了,绕世界胡喷有了后果,本来买鱼是主角儿,现在到车斗上看豆饼去了。

  到了六十一团朝东拐,这就是下了二抚后路,时间已是下午了,车朝东开就对了,乌苏里江就在东边。可是一下了二抚公路就不行了,车沿着两条车辙向前开,根本不是路,四围都是荒草甸子,车就行在草中,没头苍蝇一样,可这就是路,各团就是这样的路,二抚公路是国家公路,是国家花钱修的打仗的路,当然就好一点儿,所以好多团部都建在二抚公路边上,但是二抚公路两侧纵深处,还有好多团,他们不能都把团部建在二抚路上,这就有了这种道路,在草甸子里弯弯曲曲,塔头墩子高高低低,最初都是为了躲开酱缸而僻成的路,你走我走大家走,倒成了正规的路。可是这路太难走了,冬天好点儿,春天难走,夏秋基本就是断行,好在现在开的荒多了,有的地方是土地连接,或者是离得不远,走庄稼地好得多,但是好多地块已经抪了麦子,不让走,硬走要是让人逮到,弄不好要挨打。我们沿路前行,看到有庄稼地也偷跑一段儿,所幸没有被人逮到,因为天黑下来了。

  天黑了以后,车灯在草甸子地里亮如萤火,只照着眼前,车开得很慢,像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拱,塔头墩子还是高高低低,车就是跌跌撞撞地向前爬,很颠,我困了,打盹时碰了好几次头,最后一次碰在角铁上,痛得我紧挠,罗成还说:你头痒啊?

  我说:我也得去看豆饼了,别让人偷了,我让梗子进来,给你来段天津快书。

  罗成说:你先别动,你看前边是不是个人啊?说时车已行到那人身边,是个人,是个男知青,穿着篮色制服,先是坐在一个塔头墩子上,看到车来到身边,他想闪到路边让车过去,罗成的意思是开车就过去了,我说:你停下车,我去看看,他要同意,咱们就捎他一段吧。这大黑天儿的草甸子地,别出点儿事儿。

  罗成停下车,我就下车走到了那人身边。我说:哥儿们这大黑天儿的,怎么一个人走这来了,去哪儿啊?上车吧,送你去,这路不好走啊!那人一言不发的上了车,我看他上车时有些笨拙,想去托他一把,但我看见他之所以显得笨拙,是因为他右手握了一把军剌,我当时脑子还激灵一下子,这别是偷豆饼的吧。

  这时梗子从土麦子的麻袋中间爬起来,说了一句:这都是好人呐!

  我让梗子去驾驶楼儿里去坐,把大衣给我留下。四月份,夜里天还是很冷,我的棉祆都破得不能再穿了,这次出远门儿,我就穿了大衣出来,白天有点儿热,梗子坐车斗上,我就把大衣给他盖着睡觉,现在换岗了,大衣得给我留下来,另外,大衣下边有军刺。

  我把土麦子的麻袋挪了挪,搭成一个小窝,够两个人躺下,我就让那人躺下来,我也躺下来,盖上了我的大衣。

  躺了一会儿。我问他:北京的?他回了一声:嗯,昌平的。

  我问他:干吗去了,这么晚,还走单了,没赶上车啊?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哭声,他在哭,我能听出这是一种极度痛苦的哭声,我住了嘴,不再问了。我在想他是忍不住了,但是,这草甸子中的生命,要忍住啊!可谁知道自己能忍到哪天呢?

  车还是像磕头虫一样慢慢地走着,不知又走了多久?

  我听到他说:我去送人了,送我的女朋友,她办回去了。我们是同学,早就好了。那年我得了病,要死,她救过我的命,那会儿她为了救我,夜里就从这条路走回连,也是黑天,过后我对她说不要再走那条路了,你要是出了事儿,那我也就死了。现在她走了,办回去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了。她妈病了,她不走不行,家里又没有路子,就在延庆县给她找了个人家,她得嫁人呢。她为难得恨不得死了算了。我劝她别死,要她听她妈的话,好好活着。好容易说好了,我送她走,走到六十一团,她不走了,非要住下来,我们住了三天,当了三天的夫妻,她要做,我就得听她的,我和她睡了,我和他有了关系了。我不想这样,我怕给她带来麻烦,我沿着这条路往回走,我觉得我可以死了,现在我就是怕给她带来麻烦,有人会欺负她,我发誓,谁要是欺负她,我就杀了谁!我不怕死,真的!

  他说完,从鞘里抽出军剌,用左手握住,右手将军剌一抽,血从左手涌出来,他说:我走了,谢谢你!

  车有个后灯,我一直躺着,一动没动,只是倾听,只是观看,直到他跳车走了。不用谢!我心里想。

  车一直开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到,我们被安排住在食堂,食堂养了两只猪,外面就是烀猪食的屋子,我们住在里屋,不过里屋也是猪食味儿。

  下午睡了一觉,睡得很香。梗子最能睡,要开饭了还没醒,我问罗成怎么回事,罗成讲:你让梗子坐前面,我以为你在给我使坏,让梗子喷我一路天津快书,没想到这小子坐这车没经验,还没找着话茬儿呢,车一颠,他脑袋就撞那根角铁上了,撞了一个大包,疼得他一路上也没犯困,也不说话。刚才我看了,那包冒着血筋儿,汪出一层油来,肯定是特疼。我和罗成说:你以后开车注意点儿。罗成直犯愣。

  晚饭的时候,来了两个连长,都是中年汉子,也都是老帽儿,我取出连长老李的信,梗子也取出一封老李的信,两位连长看完信,大是高兴,开饭喝酒,我喝酒没问题,梗子是打鱼的,喝酒也行,两位连长是千杯不醉,罗成不喝酒。刚开饭时,二位连长看了菜说:你们有福啊!小田儿这鱼是拿手菜啊!平时别说这菜,小田儿从来都不管做饭,你们有福!

  梗子和我说:小田儿是他们连的司务长。

  等到小田儿司务长做好饭,走到桌前来和大伙儿打招呼时,我是着实的吃了一惊,真没想这司务长小田儿是个美女,大美女,美得不可方物!这地方能有这种人物,真是奇怪!她个子高,和我差不多,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儿就显得很高了,反正梗子在她面前就显得更矮了。小田儿梳了两条长辫子,也很长,长到不能再长了,小头小脸,长颈蜂腰。面白唇红,眉眼端正,别的不说了。连长让她坐下一起吃饭,她就找地方真要坐下来一起吃,我一看赶紧跳起来让座儿,让她挨着罗成坐,因为罗成也不喝酒,她走过来坐下,紧挨着罗成坐下来。连长问她要不要喝点酒,她点了点头。连长又大惊小怪地说:今是邪了,小田儿同意喝点儿酒,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啊!

  连长给小田儿倒了酒,她接过去就放在罗成的碗边,又向连长要酒,连长就又倒了一杯给她,罗成看到酒杯,想推辞,却只抬头看了小田儿一眼,小田儿也在回望着罗成,罗成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田儿也喝了一口,我们都跟着喝了一口。连长说:瞧人家小田儿这劝酒,一言不发,就成了,咱们劝酒,都骂了人了,该不喝的,还是不喝!我当时看了这场景,听了连长这话,心里有些落寞。

  我又他妈喝多了,不是我一个人,是所有的人都喝多了。我记得我朦胧的看到罗成和小田儿都喝得脸红红的,而且小田儿还拉着罗成的手在笑,是罗成说笑话逗得她笑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看到梗子坐在炕沿上,罗成不在房间,我问梗子罗成去哪儿了,他说不知道,可能是和小田儿去江沿儿了,小田儿总爱去江沿儿,她在江沿上有个专座儿,谁也不好意思占她的那个座儿,那个座儿就成了她的专座儿,这连里女的少,受尊重,她是司务长,长得又好,又没男朋友,谁也不招惹她,因为她也不小了,二十五了。

  我问梗子:小田儿是哪来的?我听她口音听不大出来,就是能听出来她是北方人,可她说话碴子味儿又不大,我还真听不出来,也没敢问。

  梗子说:哪来的,江里来的,在早年,她爸妈在晾子打鱼,捡的。听说是大清早儿的,有条小船儿靠在晾子边上,她就在船里,吃奶的孩子。她爸妈见没人要,就养着呗,那会儿还不讲户口本,粮食关系,就是抱回家去养着,养到十多岁,父母都死了,就剩个她,就上班儿了,越长越好看,后来就长成个神仙似的。从来不理男生,连长指导员也不理,先头里是炊事员,后来当这司务长,还是不理男生,没事儿就去江沿儿上坐着,就坐在她的专座儿上,连里缺女生,可是她不算是女生。昨天咱们喝酒,她也喝了,两个连长都喝得不会走道儿了,我扶他们回家,他们说今儿个高兴,这八成儿是小田儿的缘分到了,小田儿是心里有数儿啊!你看那男孩儿长得多俊呐,粉团似的。

  说着道着,我也起来了,胃里有点儿难受,头昏脑涨,就是病酒啊!我在房间里听完了梗子的话,就说我也得去江沿儿,在这屋里的不行,猪食味儿太大,太难闻。我就和梗子也去了江沿儿,出门儿下坡,二十几米外就是江沿儿。一出门空气清新,没有猪食味儿,心里就是一暢,举目见到乌苏里江,传说中的乌苏里江就在眼前,江对岸丛林莽莽,就是传说中的敌国苏联,要不是这苏联,我能不远万里来到这乌苏里江吗?前行数十步,来到江沿儿,江水流得很急,两岸都是丛林,江水就显得深不可测。靠连队正面的江边有块空场,约有百来米长,有个木头搭得平台,梗子说是码头,打鱼回来在这过称交货,我上去看了,是有个称,称边上,也就是平台中央,有个四方的洞,鱼称好就倒入这个洞中,下面是个网箱,浸在江水里,鱼倒进去,在江水中又跑不了。

  平台往东约二十几米处,有个小山包儿,很小,也不高,但是的确是个山包。我从平台上能看到罗成和小田儿坐在一根横木上,面朝江水,说什么,听不到。

  梗子对我说:那个小山包上就是小田儿的专座儿,罗成是真有面子!

  我没说话,向西走了,梗子跟着我来到一片空场上,空场就是大家活动的场所,可以洗衣服,洗菜洗鱼。我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并排站江边上,手里提着两条半尺来长的小鱼儿,那鱼嘴用草穿过,男孩儿提着那草,鱼就垂在他的腿边,鱼被用草穿嘴时可能被按在地上,因而那鱼身上都是泥土,两个男孩儿提了鱼茫然地望着江面。我看了,觉得挺逗,就问他们提得是什么鱼,男孩儿回答:拉蛄钮子。我操,更逗了!

  梗子指着江对岸一个木制岗楼儿说:那个,站岗用的,没用几天,就是珍宝岛打仗那会儿用过,后来就没人站岗了,用得时候还没有建的时候长呢,我们都叫它大架子。前两年发大水,从苏联那边漂过来好些个木头,都是好木头,我们就捞啊,没日没夜的捞,连里动员捞木头还说是对苏联打了个大胜仗,后来看见是苏联人诚心放的,人家不要的,那边好木头多,不当是好东西。连长知道以后说:他们不当好东西,是因为他们是修正主义,他们不要咱们要,咱们是艰苦奋斗。捞得木头老了去了,后来团里怀疑是苏联的阴谋,老是化验,再后来就都让团里拉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阴谋,反正后来就不捞了,没人捞了,连长也不动员捞了,怕阴谋。

  从江沿儿回来就去了连部,见到连长,连长是一个劲儿的感谢豆饼和土麦子,他说这渔业连除了鱼多,什么都缺,缺粮食,缺菜,缺肉,有豆饼土麦子就能多养俩猪,就能多吃点肉,多沾点油水。他还说买鱼没问题,咱们是朋友,没说的!他又问我:你们团长你认识吗?我说:认识啊!团长平易近人,好多人都认识团长。

  连长说:你们团长是我多年的老上级,俺俩可好了!要没老团长,我就啥也不是。这行,你帮我给老团长带点鱼去,今晚上看看情况,最好明天走,明晚上保险。

  我说:真难得,我听您的,给团长带鱼,还是帮您带,那太好了!您安排。

  中午吃饭时,我和梗子到了食堂,这食堂没有什么人吃饭。这是因为打鱼的男生都出去打鱼了,两个人一条小船儿,一船的渔网,都是沾网,东北叫挂网,取其收网时鱼都挂在网上的意思。早起就走了,你还没醒呢!梗子对我说。

  我问梗子打鱼的人带什么饭?什么菜?中午怎么吃?

  梗子说:杀生鱼啊!杀生鱼就是菜,找条大鱼,好鱼,打鱼的人吃鱼能不挑好鱼吗?杀了,把两边的肉片下来,切成丝儿,用醋一拿,鱼丝就硬了,放点儿盐,倒点辣椒油,加上点儿土豆丝一拌,这就是菜。早起食堂给个馒头,八两重的大馒头,就是饭。要喝酒自己买,喝多了不行,别掉江里淹死!

  罗成也说:今天咱们吃好鱼,小田儿亲自挑的,她说这季节就是吃鲤子,但是要吃油李子,好吃,别吃草鲤子,肉太绵,不好吃。油李子就是公鲤鱼,肚子里都是鱼膏,很香。草鲤子就是母鲤鱼,肚子里都是鱼子,腥气,不好吃。我们还挑了几条牛尾巴,今天中午煮面条吃,小田说这有名,先把牛尾巴鱼煮成汤,再把鱼骨头捞出去,然后用那汤煮面条,又鲜又香,一会儿就有得吃。

  我听他俩一人侃了一段儿,又是打鱼又是吃鱼,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还想说点儿什么,想了想就对罗成说:你和小田儿半天学这么多东西,太聪明了!快变成油鲤子了,肚子里都是鱼膏啊!

  罗成听了说:我告诉小田儿去,你说她是草鲤子,肚子里都是鱼子,太腥气,不好吃。

  我听了大急,这可不行!小田儿虽然对我没啥意思,那我也不能让这么美的女孩儿恨我啊!罗成也太卑鄙了,可现在我得求他别说,小田儿是真听他的。

  一会儿,菜上来了,大块儿的炖油鲤子,牛尾巴鱼汤煮面,没人喝酒了,我只是吃多了,小田儿那面条擀得那叫漂亮,令人不忍下咽,美人儿都是心灵手巧啊!

  看到罗成和小田儿还在那里呢喃,我一声也没敢出,拉着梗子就去了。

  回到房间睡觉,不知过了多久,罗成推醒了我,问我怎么安排的?我把连长的意思说了,要给团长带点儿鱼,估计得挑油鲤子,今天是走不了了。罗成听了说:那行,明天走。

  我睡着的时候,梗子还是坐在炕沿上等我,等我醒过来吃晚饭,他也有点儿安排。我醒之后他对我说:今个晚饭你和我一块儿会几个朋友,都是我在这连的哥儿们,我走了这些个日子,相互都想得谎,要和咱们吃顿饭,聊会儿,他们要是嘱咐你照顾我呢?你就应着,都是人情事。罗成咱不管他了,他也饿不着,咱也拉不走。

  晚饭时到宿舍,有几个哥儿们,都是知青。那脸让江风吹得干巴龇咧,几近黑色。一看就是那种吃饭喝酒拍胸脯子说大话的仗义主儿,喝上酒就聊,聊打鱼,讲鲑鱼上讯时,都想着能打着一条大鲟鳇鱼,这鱼大,天生以鲑鱼为食,一生随着鲑鱼走,都是洄游鱼种。江里生,海里长,再尾随鲑鱼到江里产卵死去,但是鳇鱼不死,它只是以鲑鱼为食,鲑鱼子贵重,捕鲑鱼一半为取子,称红鱼子。但是鰉鱼子是宝贝,都为进贡朝廷,民间少见,称黑鱼子,鳇鱼以往也是要进贡的,现在也是珍品,但是这地方捕到就自己吃了,没皇帝了。

  捕鳇鱼要凭运气。

  又讲了投敌叛国的人,都是反革命,半年枪毙一批,一年两批,说他们是特务,其实他们不配做特务,苏联也用不了那么多特务。这些人都是在连里犯了错误,扛不住了,就跑过去了。比如贪污分子,搞破鞋的,还有搞了知青,大了肚子的,怕组织上处分他们,一个想不开就跑过去了,教人家那边逮着,就是管几顿饭,然后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就送饶河会晤站了,死罪,叛国投敌,半年一批。也有特务,偷报纸的,到苏联能换钱,据说偷的时间长了能发把手枪。可没见苏联人跑过来。

  后来又说到登岛,登岛就是宣示主权,都是我们去,我说那就对了,咱们不就是屯垦戍边来了吗!有一哥儿们登了好几次了,每回来人都找他登岛,有电缆那回也是他,还有一回登岛,苏联人机枪哒哒响,没事儿,不是真打,真打早打死他了。

  又喝多了,梗子喝得更多,一声不吭就睡了,罗成过了一会儿也回来了,我问他是不是把小田儿送回去了?他说送了。从江沿儿到她宿舍,没多远。

  第二天等到下午,渔船回来了,连长亲自站称边上收鱼,有好鱼就挑出来,我们用麻袋装了几麻袋,有三四百斤了,我说差不多了,这东西连里存不住。最后,连长又挑了满满一麻袋大油鲤子,告诉我这是送给团长的,务必送到!连长又挑了几条鱼给我,说是送给我们连长的。我说有信吗?他交给我两封信,一封给团长,一封给连长。

  最后,我把多余的麻袋都送给他了,他一边谢我,一边告诉我们一条近路,说吃点儿饭走,天亮就到了。

  吃的东西还是那么丰盛,还有牛尾巴鱼汤煮的面条,我一边吃一边想,这别的菜还好说,就是这牛尾巴鱼汤煮面条,我以后还真不知道到哪里还能吃到,那面条还是擀得这么好!那擀面条的人还如小田儿这么的美!罗成说:每天饭前,小田儿就要向东走一公里,那里有渔船专门给她送鱼,这两天都是我陪她去的,她为咱们做饭这么辛苦!这么认真!所以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是为了大伙儿。

  我说:她让我干什么我也干什么,可惜她不让我干什么,只让我吃饭,那我就是吃饭。

  车开的时候,没有见到小田儿的身影,我很为罗成惋惜,我也惋惜。

  这条路果然近了好多,天刚亮我们就到了团部,我找到团长家,敲开门,把鱼卸下,信交团长,就又匆匆上路了,如此的匆忙,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怕太阳出来,鱼臭了。另一个是我有点惦记兰嫣,好几天没见了,是不是她也想见我呢?

  我对罗成说:这次买鱼,你这么浪漫,你不怕老付知道啊?是不是知道也不要紧啊?

  罗成说:我警告你啊!回去是一个字也别说啊!你知道老付和我多少年了吗?你知道老付对我多么好吗?你知道老付有多凶吗?你知道她对我管得有多严吗?她知道了不得了啊!

  不过现在我不怕你使坏,我把一切事儿都推到你的身上,我告诉兰嫣去!

  罗成这就是基于误解的讹诈,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当时觉得我很迷惑,我不知道如果罗成真的如他说得那样做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喜欢兰嫣在乎呢?还是不在乎呢?

  车开进连队,无人起床,我先把连长的鱼给他送去。然后把车开到食堂,兰嫣就在食堂,我卸了车,对兰嫣说我要给家属卖鱼。这里都交给她了,她回宿舍叫炊事员都到食堂,立刻杀鱼洗鱼,中午开饭吃鱼,大家很快到位就开始洗鱼,

  兰嫣在洗鱼,我在边上看着,看了一会儿,就去安排卖鱼,听到炊事员大叫,说兰嫣晕倒了,我跑过去,看到两个炊事员扶着她回宿舍了,我问怎么回事儿,炊事员讲,自从你去买鱼了,兰嫣就一直没有睡觉,一分钟也没睡。

  我卖完鱼,我就去了女宿舍,看到兰嫣躺在床上睡着了,手放在外面,黑黑的头发铺满了枕头,我悄悄坐在炕沿上看着她,她的脸很白,太白了。

  平心而论,兰嫣没有小田儿那么美,但我此时望着她,想着她几天不睡地等着我,现在看着眼前的兰嫣,真揪心呐!

  我好像懂了好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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