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到大兴安岭打山洞,在一个叫布苏里的地方。那布苏里火车站的站长说过一句污:钱难挣,屎难吃!其实这句话我在多年前就听说过,小时候我宗大爷就常说这句话。其他的像永泰庄的朱爷爷也说过。

  这话本来也算不上是句有学问的话,乍一听就是个比喻,就是形象的比喻在人世间挣钱有多么的难,难得就如吃屎那般的难吃,让人一听就认可了挣钱的难处。好家伙!像吃屎那么难,这也太难了,因为那吃屎太难了!因为那屎也太难吃了!

  其实这是一句谎话,是吓唬人的,人是被吓住了,才觉得自己明白了那句话,都是想象,谁他妈真吃过屎啊!说那饭比屎都难吃,那姑娘比鬼都难看!这都是假的,没人敢试试吃屎,也没人见过鬼有多难看。

  但是,现在这话变成了真的,也不是变成了真的,而是好像变成了真的。我说的就是有那么多的兵团战士,连篇累牍,喋喋不休地讲他们如何在兵团的日子里艰苦奋斗,如何的爬冰卧雪,如何的蚊叮鼠咬,如何的被权力所羞辱,反正是受尽了艰难困苦,因而钢铁就是这样的炼成了,这吃苦受累对应前面那句话,就都属于:屎难吃!

  但是,这屎难吃还是得吃,所以日子就变成了吃屎的日子,生活变成了吃屎的生活,运动变成了吃屎的运动,青春也变成了吃屎的青春。因为他们忘了,或者说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到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他们以为就是来受苦受难的,他们以为只要受了苦,受了难,他们就成就了他们的人生,就炼成了钢铁,就无论何时何地都可堪重用了。

  他们不知道这句话还有另一半儿,没有人告诉他们,因为领导也不好意思说。因为那半句话就是个噩梦,想起来就心里翻个儿,他们不能提那件事儿。那是件让人人都害羞的事儿,咱们是现代人,是文明人,说话办事儿理所当然地要穿着衣服,不穿衣服的事儿不许说。所以,从上到下,官兵一致,一齐战天斗地,九死不悔!一齐吃着国家财政齐心合力的在这苦寒之地大口吃屎,他们不悔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有人知道,但是不能告诉大家。因为钱难挣啊!钱太难挣了!钱根本就挣不到啊!吃屎不难啊!起码比挣钱容易啊!所以大家宁可吃屎,也不提那挣钱的事儿。一边吃着国家财政,一边热火朝天地吃屎,你说他们是不是活该!几十年来,追思怀旧,吃了一遍又一遍。

  就因为这光会吃屎,不会挣钱,有中央首长就生动的比喻说:兵团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是管挣钱的首长说的。

  前两年,二姐夫还活着,我们都在青龙山上伐木,中央人民政府来个大官儿,叫陈永贵,到兵团视察,开了个大会,讲了些大话。登在报纸上,好家伙,好几大版。那会儿山上连个半导体收音机也没有,就有个破马灯,有一本破《水浒》,还是农村版的,天天晚上春子就念一段,后来是二姐夫下山喝酒了,就念二姐夫和他女朋友的情书。报纸不是天天有,山下想起来就送几张,没人上心,报纸送上来老他妈是重复的。现在有首长到兵团来讲了话,那就算是重要指示,金二都垫了话儿,让组织大伙儿认真学学首长讲话,我先就看见了,罗成一传达金二的指示,我就和春子说了,说晚上睡觉前念一段儿,他不同意,他说他从来不念报纸。我说我知道你不念报纸,可是讲话那么长,万一有点儿什么有用的话呢,就念一小段儿,行吗?

  春子说:不行,一小段儿也不念!讲话讲多少都是废话!你自己想知道,你自己看去!

  我呢,我是不看报纸的人,从来不看,因为我认为报纸上的东西太敏感,看错了容易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说什么都晚了。可是我好奇,我老想知道点儿事儿,看着报纸上有那么多字儿,我眼馋。我想知道,我就想让春子念一段儿听听,要真没什么事儿也就算了。

  我说:你不知道哥们儿不看报纸啊,帮我念一段儿怎么了?念一小段儿,行吗?

  春子说:不行,就是一个字儿也不行!想知道事儿就自己看报纸去,自己不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没听说还有让别人念的!

  他不念,我没辄。晚上吃了饭,大伙儿都躺在炕上,我想着过会儿再劝劝春子念一段儿,他看出我的心思,直接说:不念啊!

  不念就不念吧,正当这会儿,就看见二姐夫把他那个掉地下就找不着的枕巾系在了头上,就着马灯,拿起了报纸,开始看那首长的长篇讲话,我一看有门儿,就悄悄地来到马灯边上,翻着别的报纸,而且还问二姐夫是不是有点儿冷啊?他说不冷。

  我说:不冷你丫干吗包着脑袋啊?用你那个破枕巾,看着都他妈恶心!

  他说:恶心吗?怎么恶心了?怎么我用枕巾包着脑袋就恶心了,还他妈有比我恶心的你丫怎不说啊?你知道陈永贵吗?就是永贵叔,副总理!走哪儿都用这羊肚儿手巾包着脑袋,你说恶心不恶心!

  我说:永贵叔当然知道了,看见他在机场接人,一排人里就他一个戴着羊肚儿手巾,我就是觉得别扭,没觉得恶心。因为再怎么说,人家永贵叔那也是个白羊肚儿手巾啊,你这是什么羊肚儿手巾啊,就他妈是个羊肚儿!我一直就纳闷儿你丫怎么还有块枕巾,好几年没洗了吧?扔了得了,还这儿冒充永贵叔呢!

  二姐夫说:这是习惯,从小儿枕头上就铺枕巾,要不睡不着觉,这都是坏毛病,至于洗,我从来也没洗过丫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新的时候就是白的,白羊肚儿手巾。

  我说:那你今天顶脑袋上干吗啊?不就是看报吗?怎么整得周吴郑王的?

  二姐夫说:我下乡十年了,这么大的官儿来咱们这儿,这是头一回,又给咱们讲了这么多话,我能不认真点吗?这叫拜读,知道吗?

  我说:陈永贵什么官儿?副总理,比咱们司令大吗?

  二姐夫说:大他妈多了!要说大多少呢?这么说吧,咱们司令比你大多少,永贵叔就比咱们司令大多少!

  二姐夫又拿起报纸翻弄着,一边翻一边说:看看,看看,永贵叔讲了多少话?他讲话的时候,咱们兵团的当官儿的都得老实听着,从司令开始。没来的都是不够官儿的。

  我说:我记得我下乡那年,说是要开人大,兵团选了个人大代表,一时不得了,兵团开会都是主席台就坐。后来司令看见了,不认识,问手下人是谁,讲是人民代表。司令当时就是一句话:叫他给我夹着尾巴滚蛋!那代表就再也不见了。

  我说:我真不知道人民代表是多大官儿,但是肯定是没有咱们司令大,可我听说咱们司令可是革命多少年了,参加过长征。这永贵叔这么大官儿,哪年参加革命的?

  二姐夫说:哪年都不是,就是山西村里的一个老支书,开了块荒地,号称大战狼窝掌,就当了副总理,全中国的农业,就是农林牧副渔,都归他管。咱兵团这屁大的地方屁大的官儿,永贵叔都不放在眼里,你看这讲话里,一大半儿都是他在大寨村儿里大战狼窝掌的故事,都是吹牛屄,司令啊!听故事吧!

  二姐夫还挤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叫革命?什么叫打仗?什么叫当官儿?你当林彪会打仗啊!你当刘少奇会当官儿啊!都不行,打仗,还得看永贵叔大战狼窝掌!当官儿还得看永贵叔管农业,年年大丰收!形势喜人!形势逼人!我看永贵叔的讲话,能不认真点儿吗?我有和永贵叔一样的白羊肚儿手巾,能不包着脑袋吗?你听懂了吗?

  我问二姐夫:除了大战狼窝掌,还讲了些什么?

  二姐夫说:都是挤对兵团的话,都是骂兵团的话,有骂当官儿的,也有骂当兵的,但是,没有骂知青的。这永贵叔可会当官儿!

  我四下里看看,别人都睡着了。我就说:你看吧,我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春子看我挺消停,就问我是不是二姐夫给我念报纸了。我说没有,讲了讲。他还问讲了什么?我说:就是讲永贵叔那白羊肚儿手巾。还有就是二姐夫认为永贵叔比咱们司令官都大,是二姐夫见过地到咱们这儿视察的最大的官儿。

  春子说:什么叫二姐夫以为啊!人家永贵叔就是比咱们司令官儿大,那报纸上登的,永贵叔到机场接个人送个人家常便饭一样,到哪儿都讲话,到哪儿都做指示,到哪儿都吹牛屄,到哪儿都他妈大战狼窝掌,什么大寨梯田,不用国家一分钱,不要国家物资支援,就是不提不要人力支援,那儿有一个团的军队成年在大寨修梯田修水利。他怎么不和大伙儿说啊!咱们司令算个屁啊!这几年他除了给七连老布一个大嘴巴,你听说过他干过什么事儿啊!一年到头赔钱,到国家要钱就挨骂,不要钱!吃什么!还牛屄他参加过长征,那毛主席还接见我好几次呢!

  我一听,春子行啊!知道不少事儿,还能讲不少理,记性还挺好。司令打老布的事儿我也知道,那年铲地,司令视察,老布正带着知青铲苞米,苞米这作物种得少,也就是个一天的活儿,可巧就让司令视察给碰上了,兵团战士一听是司令来了,赶紧认真铲地,司令见大伙儿干得起劲儿,就站在边上看着,想必也是心里欢喜。可这苞米地是豆茬地种的苞米,就是这地去年种得是豆子,所以今年种苞米就难免地里有豆苗,也不过是一棵半棵的,不能算是庄稼,铲地也就顺手铲了,留着也没有意义。可是司令在这儿眼巴巴的看着你们铲地,你们就连豆苗也铲了,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司令没看见也就算了,可是司令看见了,司令认识豆苗,司令问:那是不是棵豆子啊?要是豆子干吗要铲了呀!你们是他妈铲草还是铲豆子啊?谁叫你们这么铲地的?

  知青一听,知道是司令发火了,异口同声地说:布副连长让这么铲的!

  司令叫布副连长过来,老布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来问:您有啥事?

  司令用手指着那棵豆子问老布说:这不是豆子吗?你让铲的?老布说:是啊!豆子。

  司令说:豆子不是粮食啊?你铲了它干吗?老布说:这地是去年的豆茬地,难免有豆子,苞米地里长棵豆子,没用,就得铲了。

  司令说:你是副连长?你叫什么?老布说:我叫布明泰!

  只见司令抡起右手,毫不犹豫地给了布副连长一个大嘴巴,嘴里还喊着:不明白,今天我就叫你明白明白,你他妈的不知道什么叫套种吗?

  司令周围一圈儿的人,从兵团司令部,师里,团里一直到七连党支部的陪同人员,一看司令生气了,赶快扶着司令走了,团里领导看着老布说:你可真他妈不长眼呐!

  老布被打懵了,捂着脸蹲在地上,一声不吭。领导们都走光了,知青们上去扶起老布,无比疼爱地让老布回去休息休息。老布生气的说:这不是打人吗?这打了就白打了?知青还是劝他别生气了,司令说了:打团长都白打。

  这事儿后来让我恐怖了很久,我是怕司令打上我,直到后来听黄小百子讲话,他说在军队里,一个士兵要想见到师长,那就是个千载难逢的事儿,我才放了心。

  春子提起了这件事儿,这就对了,黄小百子六一八抪麦子,司令为了套种打了布明泰,永贵叔头顶白羊肚儿手巾来到兵团视察,讲了那么多的大战狼窝掌,这都为了什么?都为了那句话的前三个字:钱难挣!

  前些日子有一天,我去团部加工连拉面,老李在团部开会,他说他有事儿,第二天开不了会,可会上有些内容挺要紧,他就让我替他去开会,做点笔记,等他回来向他汇报。这下闹得我就回不了连了,我不太愿意这么干,但是老李说的就是命令,我没办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到一个人,老李叫他老山,他中等个,脸色发黑,也是那种一个色儿的人,铁皮似的,北京人管这种人叫铁脑瓜儿,他是个副连长,管后勤的副连长,这种人在连里算不上人物,一般团里开连长会也轮不到后勤副连长来。但是他们连长病了,就要他来,这是一个理由。还有个理由,就是这个人管后勤是大大的有名,周围的团,周围的县,他都有熟人,就眼下这日子里,凡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都要靠个人的路子,要人头熟,有交换,互通有无,你帮了别人,别人才会帮你。老李对他赞不绝口,让我好好跟他学学,都是真功夫,我一迭声的答应着,一边也仔细地观察他,这是个人世间的油条,如同城市的买卖人,说话不多,但是该说的都说了,别人的心眼儿,他一眼就看透了。

  我给他敬了几杯酒,他就明白了我的用意,就推辞着说:别敬了,别敬了,有不明白的问我一声,就是看得起我。要是有啥好事儿呢,我就告诉你们李连长一声,你来找我办就中。你当司务长,要是能当住了,就能转到我们这行上来。我们这行是个没出息的行当,侍候人的活,有功夫我跟你唠扯唠扯。我听到这儿,也就不给他们添乱了。

  第二天,他还真没辜负我,和我说了几句话。他说:这一个连呐,就是匹马,这马是国家的,跑得快慢都是国家的。这连队里的食堂呢,就是头羊,这羊是知青集体的,一年到头要为生产服务,也就是这集体的羊得跟着国家的马跑。你寻思这羊能跟得上那马吗?要想让羊跟上马跑,就一个办法,就是让马驮着羊跑。说一千道一万,离开国家,集体的日子过不好,就是拐它十八个弯儿,食堂的根儿也得扎在行政上,什么司务长啊?哪有司务长啊!要想搞好伙食,得靠连长,连长才是司务长!

  他又说:没有外快,没有行政的支持,场院占不着便宜,猪号占不着便宜,就靠着买了卖,一天到晚大称进小称出,紧打油,慢打酒,赔了都是食堂的,你能好得了吗?要想搞好食堂伙食,就是一心一意的占公家便宜,公事公办赔死你!

  他又说:你行啊!你们连有钱啊!就看你们李连长想不想搞好伙食,想通了就好办。就怕想不通,舍不得给食堂花钱。你看有的连,啥钱也没有,怎么的?伙食好!咋弄的,人家真把心思用在搞好伙食上。

  他最后说:你们连有钱,你们连是盈利连,这全团就两个盈利连,你们连长成了神仙了,跟他要钱去,要钱给食堂。你不要钱,也得让别人要了去!

  好哇!原来二连盈利了!原来盈利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儿,可是二连盈利了,原来阿良对我说过,我们每年在赔钱,一点活儿不干,光开工资,赔得最少。要是把知青都放探亲假,那赔得更少。但是,我们干活儿了,我们种了将近两万亩地,还有好多别的活儿,我们没有赔得更多,而是赚到钱了。阿良整天牛屄哄哄!老李到各地讲用,回来就让阿良写资科,我他妈的冷眼旁观,不是盈利了吗?我要代表食堂咬他一口,一大口!

  兰嫣早就不打夜班了,但是她的作息时间没有变,还是别人下班以后,端坐在她的位子上,手里拿了根绳子,那头拴着我。我也不是不能走,也不是不能来,可是夜班虽然不打了,夜班饭也不用送了,那就可以不来了吗?原来讲好的学习管理伙食学会了吗?师生关系解除了吗?老师没说下课就可以回家了吗?肯定是不行啊!从哪条上说都是不行,装疯卖傻地走过两次,也不行,她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早早地又回来了,我发觉我并不知道兰嫣在怎么想,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在怎么想,我知道我虽然走出了食堂的门,而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能够真正走出去,我一路走着,一路想着,我就这样走了,她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有点儿生气,还是会非常生气。还是有点儿生气,有点儿失望。万一今天她有事要说呢?可能是公事,也可能是她想讲点儿她的故事呢。我就又走了回来,走回来以后,我才确信,兰嫣的手里确实是有一根绳子的。

  我以后就不是处心积虑地要走了,我觉得在这漫漫冬夜里,在这暖暖的破食堂里和兰嫣相对而坐,娓娓青灯,慢声细语的交谈,也许就算是最好的日子了。

  前些日子过年,要好几个人打夜班,切肉,炸豆腐,泡粉条。按说元旦没有吃饺子惯例,兰嫣心情好,就要吃饺子,她讲菜窖里还有些白菜,可以用来吃饺子,要不然,过些日子没有了,就吃不上了。春节只能吃洋白菜的饺子,不好吃。几个炊事员都有意见,埋怨她,因为吃一顿饺子要费很大劲儿,她没朋友,别人还要回去和自己男朋友做点儿小锅饭吃吃。但是拗不过她,也惹不起她,吃就吃吧,于是准备吃饺子。兰嫣干得起劲儿,我看她起劲儿忙活的样子,真像是鲁四老爷家里祭祖。

  一天,她对我说,说她不一定每分钟都有事的,她想起来就有事,想不起来的时候就没事儿,她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可以看一会儿书。她说她听小丽云说,二连的图书馆,只有我一个人会借书看,那书都是马列的书,那里的书都被你看光了,可见你真的喜欢看书,那我没事的时候,你就看书吧。她接着又说:我晓得你看书也是瞎看,是看了玩的,就像老早的时光女人看书一样,看了玩的。

  我说:我也没看过很多书,看得少,就是看了玩,黑松看的书多,他看书就是有用,有用就再看,再看再用,老看老用,就变成了读书人。我这就是看了玩。

  兰嫣讲:黑松是个多少聪明的人啊!你去年没在的时候,他总是到食堂来,有时和老刮噻一起来,两个人一起谈马列,谈读书,老刮噻很欢喜他呢!后来老刮噻追着老渣子谈朋友,追得不紧嘛,大家过得去,追得太紧嘛,老渣子就生气了。黑松嘛,是帮老刮噻的忙,处处帮了老刮噻说话。后来混不下去了,大家嘛打翻了,好了,老刮噻也不来了,黑松也不来了,老渣子也走掉了,倒是来了个你,啥也不懂,来管伙食,还拖我下水!

  我说:老刮噻眼光不好,干吗找老渣子,找你嘛好嘞!

  兰嫣一听这话,顺手从馒头箱子里掣出一把大铁勺,指着我说:侬再讲一遍,侬再讲一遍试试看!

  我一看她还是真急了,眼圈儿都红了。我想这是怎么了,这也算冒犯她了吗?她还就是拎了个铁勺站在那儿,不坐了,我一个劲儿地让她坐下来,她就是不听。我站起来拉她坐下,但是不知道拉她哪里好,她看了我拘谨的样子笑了,她说我不打你呀,我打不得你呀,你是司务长啊!你要是阿拉阿弟呀,我就是一记打在头上,去哭吧!

  她坐下来,沉吟了一会儿。她说:你不好这样讲我呀,我们的同学都有朋友了,我都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朋友,我现在是不欢喜人家谈这种事。最恨的就是把我安排给什么人,都是啥个人啊?这样子看我吗?我没人要啊?这事不怨你啊!这话以前有人讲过的,恨死我了,你又来讲,恨死我了!

  她又说:老刮噻啊!老渣子都不要啊!留给我啊?想想你就是该打啊!

  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不生气了。她问我: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说:特长,有啊!当然有!

  她说:说瞎话不算,每天胡说八道也不算,

  我说:那拔牙算吗?不能我的特长都不算啊?

  她说:拔牙也不算,你那算什么拔牙啊,也不用椅子,也不打麻药。

  我说:那没了,我有的都不算,那什么才算特长啊?

  兰嫣异常得意地说:游泳,我是特长生,我会游泳。老师说我是游泳天才,我参加过三次横渡黄浦江,都有名次的。

  我说:游泳啊!那我太会了!我们那个地方就叫清河,就是一条大河,就是和歌里唱得那个,一条大河波浪宽那种大河,波浪宽!我们从小就在那河里游泳,一直游到毛主席暢游长江,名单位都挖了游泳池,我们才转移到游泳池游泳。下乡那天,我们都是从游泳池爬上来,才上的汽车。

  兰嫣说:你这又是瞎说八道!不知道要算吹牛呢?还是要算撒谎!

  我说:不骗你,游泳你得在有水的地方吧,我们老团,是五个湖组成的,要多少水有多少水,就和秦皇岛似的,毛主席说过:秦皇岛外打鱼船,没水能打鱼吗?可惜这里是没有水,咱们俩谁游得好也没法比。

  兰嫣知道我说得不全对,但是反驳吧,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会儿。

  她说你会玩牌吗?我说会!她问会玩哪种?我说我是哪种都会!她说:真的?我说:真的!

  她伸手就从馒头箱子后面拿出一副牌来,她拿着牌站起来,走到面板边上站住,她对我说:侬过来,这里没有游泳池,但是这里有牌,我们来玩牌。我就不信你也同阿圆玩得一样好。我说:你搬个凳子坐吧。她说:和你玩还要坐下来吗?

  开始玩牌,玩二十四点儿,就是牌一人一半,每次每人出两张牌,四张牌摆在一起,通过玩牌人加减乘除的运算,等于二十四点儿。谁先完成谁就算赢,就拿走四张牌。我在火车上看人玩过,后来也装模作样的玩过几次,现在不知死活的来和兰嫣这样的高手对决,实在是自取其辱!

  结果是不言自明,其实还不止于此,不是不言自明,而是不言不明,我一把也没有赢,这可以称作不言自明,问题是我一次也没有赢过,就是每出两张牌我都是输,兰嫣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越输越急,她一边干活儿,我拿着牌追着她玩,急了一头的汗,终于一次也没有赢!兰嫣说:幸亏没有游泳池啊!要不然你早就淹死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下午的时候,有人提出要和我玩二十四点儿,我想一定是兰嫣昨天赢得太高兴了,后来把战果告诉了她们,她们平时被兰嫣赢怕了,现在找到了我,思量着拿我出出气。但是兰嫣又传出了话,要她们当心点,说我是一个最会装傻的人,输给她是有意的,你们和他玩,要当心。

  我知道是兰嫣不要别人嘲笑我。

  那几天周恩来去世了,周去世那天,我计划到团部拉面。消息一清早就传开了,人们都醒了,爬在被窝里聊着,我不行啊,我得起来到食堂,把面袋子整理好,十个一包,拉面时候要交给加工连,你拉多少袋面,要交多少条面袋子,这面袋子的产权归加工连所有。这平常来说,是属于我的活儿,炊事员不管,倒光了里面的面粉,就随手一扔,不管收拾。我呢,就得一条一条抖干净,再十个一包的卷在一起,拉面的时候就如我的行李,要随身带,不带是不行的,加工连保管员不收到面袋子不许提货,那就白去了。这本来是个麻烦事,因为东一条西一条,看到了不拣不合适,丢了还是我的事儿。但是现在好了,有兰嫣在,兰嫣下了一道命令,指定一个地方,够十条就要收拾好交保管员,谁不管也不行,大家听了命令,啧有烦言。都讲我凭什么?连个上海人也不是,兰嫣干吗要老为我说话办事儿?但是过后发现,这事情兰嫣并不待别人来做,都是她自己默默收了,卷好放到仓库里。有人讲:对他好有啥用场啊?他又不是上海人。兰嫣听了,大声喝止讲:侬讲我是有目的了,侬讲的是人话吗?啥意思?每个人都闭了嘴。

  这天我到了食堂,吃了早饭,马车就来到了食堂,兰嫣早已将面袋子取出,我一卷一卷的扔上了车,谁知车老板子回家了,让我们等会儿。这功夫兰嫣问我说:周总理去世了,你知道吗?

  我说:知道,这么大的事儿,能不知道吗?早上就听说了。

  兰嫣说:周总理的官很大吗?到底有多大呀?这么多人都在讲啊!

  我说官是大得很,现在在中国算是第二大,你知道毛主席吧,毛主席最大,因为毛主席是党的主席,毛主席领导全党,全党领导全中国,全中国的一切人,一切事儿都是党领导,毛主席领导全党,你说是不是毛主席最大,伟大领袖毛主席!

  兰嫣说:我没有问你是不是毛主席最大,我是问你周总理有多大?我上了那么多年的学,我还不知道毛主席最大,你当我是傻子啊!

  我说:知道,我知道你不傻,但是你不能光知道毛主席一个人啊?你光知道毛主席一个人,那你每天干什么活去问毛主席吧。你得知道党领导全国是一个系统,是一层一层的,是一级一级的,就和我们连一样,毛主席是全党的主席,领导全党全国,就和咱们连金二指导员似的,领导咱们连的全党全连,所有工作都归他管,他是二连的老大!

  兰嫣问:那老二呢?是周总理吗?

  我说:不是,老二是国家主席,就是全国的老大,以前是刘少奇,但是没当好,那年就被打倒了,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成了中国的赫鲁晓夫。赫鲁晓夫知道吗?是外国人,矮个儿,秃瓢儿!刘少奇不当国家主席以后,毛主席就说中国不设国家主席了,刘少奇那点活儿大伙儿分着干了就完了。林彪想干,老往前拱着要干,把毛主席拱火了,说林彪是野心家,阴谋家。把林彪吓跑了,结果飞机掉在蒙古着火了,烧死了,也可能是摔死了!现在呢,中国就不设老二了,不设就是不用了,周总理算老三,但是当不了老二了,这老二在咱们连就是连长老李,他比别人大,但是比金二小,你懂了吗?

  兰嫣一直是半笑着听我说,这会儿见问到她了,她却变了脸色,她讲:我问你什么话了?你讲了这么多,你有没有讲周总理有多么大啊?他管什么事啊?瞎七八搭讲没用的。

  我说:周总理是管全国生活的,吃喝拉撒,都归他管,就算是全中国的总司务长,要是在咱们连呢?就相当于是我,我就是二连的总理!

  兰嫣嘴里说了一句:侬是寻打哟!转身进了食堂,我知道她又去拿她的大铁匀了,跳上车就让老板子快走,老板子车赶得跑起来。

  兰嫣提了大铁勺从后门出来,她不敢追出来,多难看!她站在门洞里挥舞着她的大铁勺,口里叨念着,肯定是威胁我的话,但我渐行渐远,一句也听不到了,只是看着她挥舞大铁勺的夸张样子,真像是童话中的人!

  马车老板子是新调来的,哈尔滨知青,原来是哈青独立营的人,哈青独立营解散后分到老团,后来又到了这儿,在五连,在五连的时候结了婚,有了个女孩儿,他媳妇儿是会计。他去年夏天被调到了二连,他媳妇儿也跟着调来二连,一家三口儿,有房子有家。他下乡后换了这么多单位,但是工作没有换过,一直都是在赶马车。我看他那摸摸索索的样子,还像个老板子,但是看他马上车上的活儿,就觉他是个笨人。

  我又想兰嫣提的问题,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懂得太少了,不能够把这问题讲得很清楚,讲不清楚就胡说,这可能不对,但是讲不清楚就胡说,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习惯,马克思也讲不清楚共产主义什么样子,那就不讲共产主义了吗?兰嫣没有谈过恋爱,难道就不能讲恋爱故事了吗?我看她也还是会讲,能讲。我今天对她提的问题所知有限,所以我就对她做了有限的解答,并且还深入浅出,还现身说法,还把她说急了。我一直在想她干嘛要急呢?我哪里得罪她了,她就急了,跑去拿铁勺了。我又想起她挥着大铁勺的样子,像是在喊:侬还回来伐?侬回来再讲,回来再同你算账。兰嫣没来由发火啊?怎么就忽然翻脸了,跑去拿铁勺了呢?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想通了,兰嫣一定是听到我自称是二连的总理,而中国的总理已在黎明前死去,她不想我去比一个死去的人,她不高兴,她说不出来,她跑去拿铁勺,我又跑掉了,她只能生气的挥舞铁勺,说些不相干的话,实际上她是恨我不懂她的心,但是我懂得呀!我反应慢,但是能想通。

  此时,太阳已升起来,照在雪地上,亮亮的。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举目瞭望无际无边的雪原,心里有些涟漪,就如农夫山泉,有点甜!

  一声断喝:停车,下来!我一听吓一跳,一看,车是刚拐向东,就在修理连门前的大路上,前边站着几个肩扛刺刀枪的人,身边还有两位,端枪在手,指着我们,我们几个问他们是劫道的吗?他们却压低声音说:先默哀!哥几个都见过世面,默哀都是行家里手,一听这话,立即垂首肃立,此时听见大喇叭里传出一声:默哀毕!这三个字我今天能写下来,不代表我当时听懂了,也不代表我当时就能正确写出这三个字。当时没听懂,我依然是垂首肃立的默着哀。那端枪的哥俩却是懂得,于是停止默哀,看到我们几个依然在默着哀,忍不住乐了,说:行了,行了!没听见默哀毕了吗?还在这儿瞎比画什么啊!早干吗来了?接着又问:你们是哪连的?不知道总理逝世吗?到团部干什么来了?

  车老板子回答说:我们是二连的,一早出来,啥也不知道!到团部是拉面来了,连里是一袋面都没有了,今天要不拉面回去,那全连可就断了顿了!

  那两人说:真的假的,还他妈断顿了,断顿了也不行,也得默哀!你是干什么的?

  车老板子说:我是赶车的,我们连司务长也来了,就是他叫我来团部拉面的。

  说完他就瞅着我,那俩人一下就明白了我是司务长,是我叫大家到团部拉面的,也没有告诉大家总理逝世的消息,以致了连默哀也耽误了。他二人先对车老板子说:你闭嘴,谁让你答话的,算你个主谋你同意吗?跑这儿抢孝帽子来了!

  二人转向我说:你是司务长,算是带头的,非得今天拉面啊!我看你是倒霉催的!

  我说:二连拉面归我管,拉面我是头儿,但是传达总理逝世不归我管,默哀也不归我管,你们要说今天团里默哀,加工连不上班,那我回头就走!

  哥俩说:那倒没那意思,面该拉还得拉,我们也是有命令,让在路口截着,别让人打扰了给总理默哀,有人打扰了默哀,就得和我们走一趟。

  说到这儿,哥俩就用端着的刺刀枪摆了一下,示意我跟他们走一趟,接着又对车老板子说:看好你的车,惹出事来,今天和往日可不一样,以后遇事儿少插嘴!

  我交待车老板子看好车,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让拉面咱就不拉了。

  我又问还有想陪我一起去的人吗?大伙儿都说要买东西,没人要陪我去,我只能一个人去了。路上我还在想,要是兰嫣在这里,她一定会陪我去,而我却一定不要她去。

  我们团有个副团长,好像是姓宁,分管什么我也不知道,听说是资格很老。我对资格很老的理解不是很清楚,因人而异,比如团长个子很高,我如果听说他资格很老,我就觉得是在讲他长个子的资格很老。再比如政委头发很白,一讲他资格很老,我就会以为他很早就是白头发。就是这个逻辑,有时甚而至于听到某领导嗓子很哑,我也认为他是多年磨炼的,也是一种资格很老。现在说到这位宁副团长资格很老,我也承认,因为我看出来了,资格不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脑袋,因为宁副团长的脑袋大到了匪夷所思,他有这么大的一个脑袋,大到了卡通级水平,资格能不老吗?还不光是脑袋大,还年纪轻,级别高,一脸威严,所以他老婆爱他爱的要死。革命时期,幽默感是不被看好的,但是几十年了,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有一丝的笑容,久之就产生了一种疲劳,先从女方开始,总是渴望能见到老公的一丝笑容,她想向从而就能证明宁副团长精神正常,因为他也会笑,她想,她得留心注意,不期哪日老宁一笑,笑逐颜开,她一定要永远铭记在心!

  她证明老宁是会笑的,因为她有一次亲耳听到过老宁的笑声。那次是她和老宁新搬了家,住进新房子,找了个休息天,夫妻二人糊顶棚,宁副团长身体胖,就站在地上,把糨糊涂在废报纸上,然后用手扯住两个角,举起来递给站在椅子上的老婆,老婆接过来,糊到顶棚上,再用一个系在腰间的小笤帚扫平。但是老婆心细,稍有不平,就要重贴重扫。这就苦了下面的老宁,老宁递出了一张糊了糨糊的报纸,就想着老婆赶快接了过去,然后他再糊下一张,然而当他把报纸糊了糨糊,两手擎住两个角,高举过头,递给老婆,盼望老婆快些接过去的时候,他肚子吸着气,扬着头,瞪着眼睛。而这时老婆却不满意上一张,认为糊得不够好,于是左一眼右一眼的看,用右手中的小笤帚不住的扫,用左手还不住的抚摸,只顾得精益求精的要平整,早忘了站在地上的老宁。老宁怎样?老宁还可以,可是老宁虽然可以,老宁两手高举的报纸却不可以了,那报纸被老宁涂满了浆糊,又被老宁捉住两个角举了半天,此时早已遍体湿透,没了力量,那报纸就从老宁两手捉住的两角断裂,直向报纸下面老宁的大脸落将下来,用一整张报纸的面积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老宁的大脸,老宁此时就觉脸上一凉,就如停电一般黑暗下来,心下自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而这时恰好老婆也对上一张报纸的整理有了效果,老婆就低头来接这一张报纸,就在老婆一低头之际,报纸掉落下去,滿满得蒙住了老宁的大脸,她看到的是老宁高举的两只大手,手指间捏着一个报纸的角,接着她听到了一声亘古的笑声,只有笑声,没有笑脸,老婆爬下椅子,一声怪叫,哭倒在地。老宁不明其意,撕下脸上报纸,看到眼前老婆哭倒在地,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婆向他摆着手,示意没事儿,又哭了好一阵子,

  老婆后来对老宁哭诉说:几十年了,就是想见你个笑模样儿,听你笑一声,你是真狠心呐,就愣是几十年没笑,今儿个好容易笑了,你还蒙着个脸笑,你就是不让我看你个笑脸啊!

  老婆从此成了祥林嫂,逢人就讲这个故事,弄得人人耳熟能详,都觉得这老宁副团长有些邪性,下级不敢问,有上级听说了,开口问老宁真的假的,真有这事儿?老宁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自称没有诚心怎么做,该咋样咋样。

  我被那两个端着枪的人带到了宁副团长面前,那里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就如前些年的牛鬼蛇神,我还看到了老山,也混在人中间低着头,不哼不哈。我没敢抬头,两眼一直看着地面。

  我不敢抬头是因为我不敢看宁副团长,我不敢看宁副团长是因为我走过来时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吓得我再也没敢抬头,天冷,他披着军大衣,站在那里,拉着大脸,他这大脸,又长,又宽,大大的脸蛋子,大大的腮梆子,再加上厚厚的槽头肉,真是威武。正面看,不光是大,而且上窄下宽,大腮帮子胡子刮得区青,嘴唇比一般人厚一倍,一般闭着嘴,此时在训话,那嘴就一开一合的,主要是下巴在动,下巴一动,好像在胸口上,真瘆人,头大,肚子大,穿了大衣,看不到腿的高度。就像一只站着的大绿蝈蝈儿!

  幸好没有单独训我,而宁副团长说话和相貌还是有些区别,他凶狠,但是讲理。

  老山今天到团部也是拉面,不过他是副连长,他带着司务长,具体事儿司务长办,他告诉我春节前要出点好面好酒,让我多弄点儿。我约了他中午一起到招待所食堂吃饭,我有事儿找他,他说他知道我有啥事儿。我问他喝点儿吗?他说不喝。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怎么才能让食堂这只羊骑到行政的马上,还得骑上就不下来,那马怎么甩也甩不下来,让他羊马一体化,要没有羊马一体化,那怎么向连里要支持都不中用,成了要小钱儿的乞丐了。可是要羊马一体化,用什么办法能合法的把二者焊在一起,

  老山说这就是真格的功夫了,要点肉,要点儿豆子都多不了,也长不了,谁都靠不住,这事儿就得连长同意才行,别人不知道就把事儿办了!

  我说是这个意思,但是得有个由头啊,有个由头再往下挖啊。

  老山说:由头有,合法,怎么办?事在人为。我说给你,你回去问问你们李连长去,他全懂,他要是同意干,这事儿就成了。

  我急着问是啥由头啊,就这么一劳永逸了?连长同意就行了?

  老山说:我告诉你,你听说过自留地吗?知青是有自留地的,你知道吗?每个知青有四分地的自留地,下乡就有,但是没有人种,你见哪连知青还有种园子的?自己不种,公家也不种,为什么呢?因为亏损,每个连种地都亏损,那知青的自留地要种也得亏损。亏损了,国家的国家包,知青的自留地谁来包,让知青包吗?知青不挖你祖坟吗?所以知青的自留地就成了没用的东西,这是在亏损连队的情况。但是你们连不一样,你们是盈利连队,盈利连队很少,但是种地能盈利,就能给知青种自留地,因为不用赔钱,至于赚钱,啥叫赚钱,一年到头豆子白吃,再养十几头猪,饲料白吃,一口咬得不要太深,让连里甩不掉你,老和食堂有算不清的账,这事儿就成了。

  我听懂了,我和老山说:有功夫一块儿喝点儿酒,再细说说!

  回到连里,给兰嫣赔了不是,她也就过去了,还是笑呵呵的。我和兰嫣讲了,今年过春节杀猪杀牛不要急,我们要想办法占连里点儿便宜,光给买点儿酒可不行,兰嫣说她不喝酒,一口都不喝,没有便宜占,还要怨自己。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