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连,找金二指导员交了差,讲清了买锅的经过,意思是不是我不尽力,是根本不可能买到,买到就是投机倒把,金二说不要紧,我让商业股做个计划,让他们去买,食堂的大锅用馒头抺一下,先对付几天,过了年再说。

  我说:我去连部把钱退回去,把账清了。

  金二说:要过年了,过年的时候,你放牛吧,也不耽误你吃喝,牛好放。就是早上放出去,下午牛自己回来,你到井边打几桶水饮一饮,牛进了圈,关好牛栏就好了。

  我说:过年休息这几天,我得到团部会会朋友,一冬天没出去了,朋友都不高兴了,本来这次想先会了朋友再回来,又怕您着急。就先回来交差,报告情况,然后过年再去团部。您这又让我放牛,那我什么时候去啊?

  金二说:男朋友女朋友?你没女朋友。男朋友无所谓,耽误一年也没事儿。

  我说:要是女朋友呢?耽误了,吹了,怎么办?你赔我吗?赔几个?

  金二说:就你这样的还有女朋友?你知道什么叫女朋友?还赔几个,假期过了年补你。

  就这么着,我从春节开始就成了放牛娃,刚开始还老唱忆苦歌,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有人提醒我这是人民的牛,我说你妈了牛!

  放牛这活儿不错,早上到牛圈,抄着手,连手都不用,用脚踹开三根木栏,牛早就饿了,木栏一开,就一个挨一个地走出来,沿着林间的小路走了,走过树林,穿过公路,走进去年的大豆地里。豆子已经收割完了,平坦的大地覆盖着积雪。这大豆都是机器收割,收不干净,田边地角的地势不平,通常是用人割了,再收集成垛,再把机车开过来脱粒,每一步工作都做得不干净,割不干净,收集不干净,脱粒时机车脱不干净,机车后面漏出成堆的豆子。牛来到豆地,就吃这个,尤其是地边混在杂草间生长的豆棵子,死的时候还绿着,营养丰富,连豆秸一起吃,相当于青饲料,至于那地上成堆的豆粒,不可多吃,会胀肚,这点牛都知道,牛最好是均匀的吃,别太着急,不能吃得太快,太快就口渴,口渴就回家喝水,地里没水,小牛渴了,引着大牛到猪号后面的水井喝水,喝了水就要反刍,你再想在它们回豆地,它们就不去了,就在周围乱转,和猪抢吃的,到谷草垛吃谷草,要不就去场院,用牛角挑开麦种囤子吃麦种,这都是违法的事儿,放牛娃要负责任。你赶牛吧,牛跑得比人快,几十头牛和你兜圈子,累死你!

  干什么都不容易!金二说得轻巧,早上一放,下午一饮一收,那些意外的事儿他都没说,牛能惹什么祸他也没说,几十头牛和你转圈子,累死不说,还能气死!我刚开始放牛时,大过年的,天天跑得满头的汗,真耽误吃喝了,把我心疼的啊!草爬子黑松这帮人早就想找机会整我,现在看我吃饭老不到位,故意猛吃,撑得不敢打嗝,还有意给我留菜,不是粉条就是海带。肉都吃光了,吃光了就跑了,我每天满头大汗的回来吃粉条海带,想骂个人都找不着,我真后悔接了放牛这差事!

  后来经人指点,摸着点门儿了,每天晚一点放,快十一点了才放,牛吃几个小时,下午三点以后回来,回来了先别饮,牛喝不上水,只有围着水井等着,等到四点了,打水饮牛,吃完水进圈,卧在地上反刍,老实着呢。可是这会儿年也过去了,肉也吃光了,人也不跑了,可是怎么还没有人来接我的班啊?不是说过完年就交差了吗。我想着这过年放牛我是亏了,每天累得够呛,这还耽误吃喝,本来这过年菜主要就是有肉,别的也没什么,但是据祥子说肉有的是,每天给你留菜,也有不少肉,就是后来都被人挑着吃了,最后就剩粉条海带了,还有豆腐。祥子也说了,只能给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能告诉我这些事儿是谁干的,说出人来就不局气了。他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想好了,我得先把这放牛的破活儿辞了,这放牛是吃不着肉的根本原因,没这事儿谁敢偷我的肉吃!

  我找到金二指导员,说这牛不能放了,太累,天天跑得满身大汗,回来还没有肉吃,现在这日子,要想吃口肉,多他妈艰难呐!好容易过年有点儿肉,还让别人偷吃了,我倒不是一定要吃那点儿肉,我是不愿意干这狼叼喂狗的事儿。

  金二说你就是想吃那点儿肉,别说得那么好听,牛还得接着放,现在没人换,山上的人没下来,探亲的人没回来,谁替你啊?再说你不放牛干什么啊?整天也是个闲晃。

  我说:黑松可以放啊,臭草爬子也可以放啊。我放牛,他们不是也一天价闲晃吗?我干吗放牛啊?我也需要闲晃啊。金二还是不同意,他说放牛多好啊。我找来找去,找到你这么个人,你就适合放牛,吃肉的事儿以后再说。

  我要求放一天假,我到团部一趟,访访朋友,顺便找点儿肉吃,还可能有别的,再者我也得去看看大伟子改造得怎么样了,好长时间没去了,后来他老和女生来往,我怕他学坏了,万一又学坏了,那就回不来了。

  金二说:我去两趟了,毕竟是咱连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大错,不反党不反毛主席的,都是小事儿。我到保卫股、军务股都去了,以支部的名义做了交代,你放心,没大事儿,他日子过得也比你好,好吃好喝不干活儿,还有女生给他洗衣裳,连你们那帮看守朋友都看着眼馋,还用你惦记。你要去就去,早上把牛放了,下午你要是回不来,我让老孬头帮着饮牛进圈就行了。

  第二天我放出了牛就去团部了,先到砖瓦连看了看大伟子,他丫还没起呢,我就到了,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好着呢,不干活儿,不劳改,吃得也不错,说大官人他们都探亲去了,而且最近回不来。还说最近这几年北京早就进入了喝啤酒拍婆子时代,不讲究打人砍人了。我说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你又说这个干吗?大伟子说:问题是进入了喝啤酒拍婆子阶段,想当玩主你得有婆子啊!你要是连婆子都没有,出门还是老哥一个,揣把刺刀,那也不算赶上时代的新玩主啊!玩主不新,那可就是一傻逼。

  我说我听你这话茬儿不对啊,你这儿还劳改呢,就想当新玩主啊,就想拍婆子,带婆子喝啤酒啊,你丫现在属于折了知道吗?为了不让你判刑,不让你上师部劳改队吃窝头去,费了多大劲啊!你还想拍婆子,你知道要是拍炸了什么后果吗?那是一准儿得判,而且这事儿进去了,一准儿是锁在尿桶上,那是窝头也吃不踏实啊,你是不是饱暖思了淫欲啊?

  大伟子说:我是就这么一说,我不善于拍婆子,我的事儿快完了,可能就是给个处分,我就是想着千万别再给我一个记大过,要是一个人记三次大过就忒俗了。让人一听准得说,这孙子三跟头摔一个绊上了,挺雏儿的。我说:你就是仨跟斗摔一个绊上了,挺雏儿的。

  离开大伟子,我去了军务股,吃了饭,和排长聊了几句,但是办公室有女生,而且没有离开的意思,那我只好走了。告别了排长,发觉走廊里贴满了大字报,这情景也是久违了。于是就看起来,都是讲马列主义理论的,对此我并不外行,只是有个争论,看上去很有意思。就是关于社会主义的按劳分配如何转换成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的问题,这事以前我没想过,总觉得是个很遥远的事情,我现在的按劳分配都不太合理,因为我费尽全力还是掙钱不够花,甚至想吃肉也吃不起,而恩格斯就说了,人若不食肉,就不成其为人。我现在能是个人,就是因为祖上是食了肉的,而我吃不起肉,长此以往,我就不再是人了,当时我还没能想到我的后代的事儿。后代能不能接着做人,要等到有了老婆才能定,就是说有可能老婆是经常吃肉的,那后代做人就有了保障。

  但是,话总是说得好听,有一篇大字报就将此事说得头头是道,作者也没说吃肉的事儿,相应的有个概念,叫作物质极大丰富。他说当社会的物质丰富到一定程度,按劳分配的分配方式就表现出了极端的落后性,于是就要由政府进行适当的调整,使得按劳分配逐渐演进为一种供给制,当这种供给制逐步完善以后,就循序渐进到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政府啊,国家啊,不用再进行任何调适,因而也就自行消亡了,是自行消亡,像青蛙的尾巴一样。我完全看完之后,非常振奋,我在想那日子快快地到来吧!到来了就再也不为吃东西发愁了,要知道我可是个从饥荒中走过来的穷人!我是个马克思主义者,我是个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人,那证据就是我是个无产者,而且已经好多年了。什么时候按需分配啊?我看到文章作者的名字,共道人,这人我认识啊!阿良说他是分配大王,这我也知道啊!但是现在我还是想问问他:牛蛙哥,地里的庄稼都长那么高了,武工队怎么还不来啊!

  我想了,社会主义也好,共产主义也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按需分配!只有按需分配,才能证明一切的好。

  看完了,走出大门,心里一片空落落,好日子要快点来,哥们儿心里急啊!这时看到门外有块单独站立的黑板,上面写着一首诗,《斗转星移又一年》。这诗我看完后惊呆了,如遭雷击!这是一首新诗,是加工连一位北京知青所写,诗写得太好了,好在胸怀之博大,气势之恢宏。遣词造句,优柔奔放,内容虽是感慨斗转星移,一年更始,心情却是昂扬行于大道之上。我看了之后,心下真是惭愧,想想自己有时也胡诌几首,却都是小儿女的浅斟低唱,全然谈不上胸怀,气势,格局,只能把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想象成社肉,相比之下,无地自容。这团里有这人材,我是滥竽充数都没份啊!

  我不敢耽搁,即刻踏上归途,一路行色匆匆,心里对那诗挥之不去,我回顾我的由来,回顾我的父母,回顾我的学习,回顾我的读书,我感到难过,我只是个四处找肉吃的人,我凭什么写诗,诗和我有关系吗?从那天起,我四十年没有写诗,

  还是踏踏实实地放牛吧!我正式的接了放牛的工作,做了牛倌儿,但是这里不叫牛倌儿,放马的也不叫马倌儿,放猪的也不叫猪倌儿。你干什么就叫干什么的,放马的就叫放马的,放猪的就叫放猪的,我是放牛的,因此,也就叫放牛的。牛有二十多头,要是加上几头小牛,就有三十几头。养牛就是个没用的事儿,牛不干活儿,每天就是吃饭睡觉,而且不值钱,生一头小牛五十元的固定资产,养够一年算一百元,养够两年算二百元,以后你就是再养一百年,它还是算二百元固定资产。每年生几个小牛,不是冻死了,就是狼掏了,所以牛在连队不重要,基本上是自生自灭,而且不能杀了吃肉,因为是固定资产,又不套车干活儿,就是拴个牛车,也不过是送粪拉菜,没啥效益,要不是建点时有要求,强迫要养牛,我看哪个连也不养牛。

  可是我现在放牛啊,专业放牛,天天放牛,先头是按规定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牛,饮牛,赶牛入圈,关好牛栏,还要嘱咐小牛几句,不要钻到牛栏外边来,外边有狼,狼会掏了你们,吃了你们!刚开始觉得是废话,是好玩,后来发觉,牛就是和猪不一样,牛群有时走着走着,它们会停下来,围住一块草坪,一边嗅着,一边大叫。二模子是兽医,他告诉我,前年有头小牛被狼掏了,吃个精光,只剩了四只牛蹄和一个牛头,摆放在地上,让人觉得狼不光残忍,还挺幽默。小牛就是在那里被吃掉的,血浸入地里,有味道,牛群走过这里时,嗅到味道,就会停下来,围着那块地方一边嗅一边叫,声音愤怒而悲凉。他说牛都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会维持多少年,我们称牛群在开追悼会,但是老来这套,老忘不了,一走到这里就是这样,牛脾气犟。

  我听了这故事,就觉得这牛还是真有一套,自己群里有牛受害,不会忘记,路过那里,闻到血腥,就要集体祭奠一番,别管它们是追悼会还是追思会,这么个庞然大物,能有这份心思,是不是危险得很,它们在哪儿学得呢?什么时候学得呢?这追思同伴惨死的事儿,肯定是特别的窝火啊。它们可别想叉了啊,这是我想的,我想现在是我放牛,但这狼掏小牛的事儿可是与我无关,你们忘不了它,你们就祭奠一下,我这儿好说,天天祭奠都行。

  但是一天,两天,每天。我看着牛群认真沉痛的样子,我就对牛群渐渐生出一些敬意,我又想起老团兽医小高儿的话,羊马比君子。这话我初听到时不懂,后来几年间,我一点点的印证,我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涵义。但是我现在看到了牛,看到了牛也能比君子,我对牛生了敬畏。可惜的是,这几年我长大了,懂得了更多的世事,我开始觉得,羊马可以比君子,牛也可以比君子,但是人呢?人不能比君子,甚至不能比羊马,不能比牛!因为人是太操蛋了!

  看到了牛的情义,这让我感动,让我对牛有了尊重,我不敢再轻视这些牛,我开始爱放牛了,我不再踹开牛栏就走,我会等着它们一头跟着一头地走出牛栏,走入林间那条一尺来宽的小路,我已不再回去宿舍,我尾随着它们,走出树林,穿过公路,公路较高,而且没有人,牛会站一下向左右看一会儿,孟春的风吹来,吹来牛身上发出的腥味儿,天还冷,那腥味还是淡淡的,牛站在路上向左右看时,眼光中泛出一种沧桑。

  探亲的人开始返回了,每天都有,三三两两,一拨一拨的,这连里多是上海知青,而上海知青是最重探亲假,每一入冬,开始请假,然后回去上海过年,各家乱窜,各家请客。过完春节,准得像燕子,纷纷买车票回兵团。车上挤得人要死,但他们还是会按时回来,所以连里很是放心,知道他们虽然人多,但是回来得及时,不会耽误工作。最可恶的是北京知青,他们冬天不回城,不用回家过年,他们都是五一回城,过了十一回来,回来就是猫冬,本来以为只有二姐夫如此,后来知道,凡北京知青,个个如此。

  探亲的人回来了,就有些吃食,几块糖总是有的,你送几块,他送几块,我又不吃糖,就放在口袋里,那时就一件棉祆,天天穿着,那糖谁也偷不走,都用来喂马喂牛,马最喜欢吃糖,吃过两块就跟着你,你走到哪儿马跟到哪儿,就是要吃糖。给马吃糖是小时看小人书时知道的,在老团也给马吃糖,那糖多数是我买的。

  牛圈里有个树桩,是因为建牛栏时,那中间有根树,本来没人理它,后来发现牛栏里有棵树很不方便,牛有时回来早了,不想再出去,但是牛圈里外都有牛就不能关牛栏,你想把牛圈里的牛赶出来吧,它绕着那棵树跑,就是不出去,后来有人来气,就伐了那棵树,剩个树桩,我有时收了牛,关上牛栏,就坐在这个树桩上,这种事儿别人也是不干,因为天渐渐的暖和了,牛身上发出的味道越来越浓,别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是我无所谓,有味儿就有味儿,我还是坐在这里。牛吃了我的糖,还想再吃,它们就靠近我,用牛眼睛望着我,离得很近,牛眼睛水汪汪的,很亲切。我就重操旧业,又开始相牛,我会相牛,早年刚下乡时学的。那时是为了找牛黄,相牛是想找一找哪头牛长了牛黄,但是现在不是了,我不再想找牛黄,我是想从牛的眼睛里看到人的东西。牛不懂我的意思,它们围着我是想要糖吃,最急切的是小牛,把嘴巴伸到我眼前来,还会偎到我怀里来,此时最急切的是小牛的妈,拿我的脑袋当成了她儿子的屁股,用舌头一舔,我的头发便立起一块,有牛口水在上面,亮亮的。这回去要洗头发,用凉水。

  天暖了,有积雪已经化成了水,田边的小沟小坑里都有了水,牛吃饱了会喝沟里的水,水不脏,很清澈,我一般也不阻止它们喝沟里的水,但是牛习惯了,即使是喝过了沟里的水,已经不太渴了,它们还是要聚到猪号后面的水井边,等着我打水饮牛。我这人呢,一向是喜欢打水,在这口井饮牛打水,常要遇到几个猪号女生挑水,我顺手也就帮她们打个水,相互间虽不说话,但也心知没有恶意。

  这不下午我在井边,牛已从地里回来,迤逦地穿过公路,走进小树林了,很快就要到井边了,几个猪号女生还是在挑水,我等在一旁。这口井的北面有一堆土,原来是刚建点时盖的一栋房子,后来受潮废了,倒在那里,就是一堆土,此时淫棍媳妇儿就站在这堆土上面骂人。这娘们儿挺白挺高挺丰满,最是这二连一条淫虫,和淫棍配成一对儿,一天到晚没有别的话头,全是男女交配那点子事儿。你就是聊政治,聊运动,他们这俩货都能扯到那上边去,真是你说前门楼子,他说鸡巴头子。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聊这个,就是喜欢聊这事儿的人也得有时有晌,谁能三百六十五天全天候的聊这个啊?因此人送那男人外号淫棍,那女人也有个外号,叫淫虫。由于人长得白,有人就叫她白虫了,知青不喜欢这白字,觉得淫荡,就不称白字,叫她大虫子。男女都叫她大虫子,就为了避开那些他夫妇二人那些下流事儿,而又可以表达出她的下贱可恨。

  此时这大虫子就站在这土堆上骂人,就朝着水井,骂得亲切就是难听,一骂之下,那几个挑水的猪号女知青都跑了,跑进了猪号的女生宿舍,井边上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人,大虫子在土堆上开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骂人难听不在于你骂出一句三字经,有这句话,没这件事儿,这骂人就是口头禅,人人都会,这也不难听,难听的骂人话在于她在说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她说得无比的真,本来就是她干的真事儿,她却栽到你的头上,说是你干的,你能不生气吗?另外就那件事儿的恶心程度,就算不赖在你的头上,你都会恶心得想吐,想拔了她的牙。

  但是我也不能走啊,牛已经围上了水井,我得打水饮牛啊。可是我心里窝了大火啊,我不管你骂谁啊。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么下流的话,这么恶心我,就这么难听的话,就是男生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啊,就是淫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个话。大虫子不知死活的还在那里骂,猪号那几个女知青却大呼小叫地跑出来,拉着一个叫阿红的女知青,这人是猪号班长,上海人,拼死拼活的要跳井,不想活了,嘴里还在喊着,让我死,让我死掉算了!其它的几个女知青就是拼命拉住,不能让阿红班长跳井而死啊!我此时正在打水,我就护住那井口,反正想跳井你得过我这一关,我只能这样做,我不能下手拉她,我也不能喝止大虫子,我甚至不能表明我是偏向哪头的。这可真是气坏了我,气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真是求告无门啊!

  事后,我找了淫棍,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但是淫棍找了老李,他很害怕,老李以前是他的排长,他和老李在老团就认识,老李找了我,问我怎么了?为什么?我只是说他们欺负知青。这是老李第一次找我。

  探亲的人回来了,山上的人也下来了,去年雨水大,最后雨封冻,今年开化就是满地的泥水,全连不分老幼都穿着雨靴,岀出进进的如日本兵,女生都是把雨靴外面刷得干干净净,有的还泛着亮光,再加上都是青春少女,都穿了靴子倒也不难看,男生一般都是外面比较脏,没有时间收拾,最可怕的是脚臭,一天到晚脱不得,脱了就要出人命。到草淀子地里割点草修房子,那地里还有积雪,可是已有了蚊子,蚊子就落在你的身形后面,你转身蚊子也转身,还是落在你的身形后面,你快速转身转身,蚊子跟不上你的速度,就直落地上,你一停再飞上来,你动作一慢就叮你一口,真是附骨之疽,但是蚊子怕脚臭。

  春天总是春天,总是年轻人的春天,所以就是再贫困,再艰苦,总还是有快乐。山上的人下了山,好久没有见到男女老少的人世了,口里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探亲的人回来了,可心情还留在城市生活的喜悦中,看了什么电影,学唱了什么新歌,城市里流行什么服饰,什么款式的皮鞋,围巾,都要交流回味一下。对山上下来的人,有的本就是恋人,恋人就如亲人,也有些城里亲人带来的吃食和叮咛,要有所交代,当然也要有个时间地点的呢喃一番。但这些多半是上海人的节目。

  北京人事儿少,见面有包糖分一分,骂几句,聊一聊老团人如何过日子,老子们来了这里,他们丫的还不是一样种地,有几对在谈恋爱,多数是老三届的,不算故事,弟兄们从山上下来,有的读书,有的下棋,有的唱歌,有的唱戏,大君子在山上一直和上海阿骏研究唱歌,把个二百首里的民歌唱了个遍,当时那个《外国名歌二百首》的歌本,我有上集,阿骏有下集,凑齐了,大君子,存二爷,阿骏一天到晚地唱民歌,吹口琴,一个个的口琴吹得越来越好,春子是下棋,下围棋,这我不会,老炮是写字,各种体的字,后来备齐了文房四宝,就沉浸于书法之中。玉奇林回了马号,老孬头又去刨粪积肥。玉奇林还是喂马,一天价和他那个上海女友弄点吃的喝的,偎在一块儿,腻腻歪歪的好得像是蜜里调油,这让好多人看了眼馋,眼馋也是没用,因为没有遇到,追求也还是不敢。

  草爬子有作为,因为他得的那个不知是牛皮癣还是狗皮癣,反正能痒死人,而且差点儿痒死他的那个癣,不明不白好了,让师部医院的一瓶灵丹妙药给治好了,治好而后,他一直感到异常的困惑,因为没治好的时候,他痒得九死一生,每日每夜挠癣挠得筋疲力尽,万念俱灰是生不如死,此时忽然好了,美得他就是泪飞顿做倾盆雨了,再获生天,他自我感觉来之不易,但事先已有了我的警告,不敢对人讲癣的故事,有道理,那就不讲,可是按捺不住这心中的喜悦啊!尤其是这大春天的,每日里的心情是如饮醇酒,过年时还偷吃了我的肉,他又没有女朋友,于是就是每日里暴走,像条发了情的狗。及至他发现了小丽云从上海探亲归来,穿了明丽的花衣服,他从此有了事业,每日里吃饱了就去找小丽云,小丽云在连部工作,一找一个准儿,找到了就嘴歪眼斜逗小丽云,气得小丽云大声叫他怪胎。草爬子无所谓,他想他的病好了,好日子得来不易,他得珍惜生命。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找小丽云做女朋友没他的份,只不过是乘着小丽云眼下还没有男朋友,他先小逗着。

  春天是大家伙儿的春天,我一直在地里放牛,离大伙儿远了点儿,有些情况就不大了然。但是那天大虫子骂人气着我了,气得我够呛!老李说是公家的老母猪拱了淫棍家的园子,大虫子气不过才骂了几句,本来也没什么,阿红要跳井,弄得跟真事儿一样,反正也没你的事儿,你别管他们。

  我一听老李是偏向淫棍媳妇儿,我就说:老李,我懂你意思了。

  老李说:我有啥意思啊?我是就事儿论事儿。不偏谁,不向谁。

  我说:我从头到尾一直在场,大虫子怎么骂人的,阿红怎么要跳井自杀的,我都听见了,看见了,你也没在场,你也没听见大虫子骂人,也没看到阿红要跳井,你就的什么事儿,论得什么事儿啊?

  老李说: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了,我也处理完了,你还想怎么着啊?放你的牛去。

  可是我一想起这大虫子我就生气啊!敢这么骂知青,没有王法吗?这要不是大伙儿拉着,我堵住井口,那不是眼睜睁看着一个女知青被你骂得投井而死吗?都是知青,物伤其类,这事儿都不管,那管啥事儿啊?老李和淫棍都是老帽儿,你们不是也互相保护吗?再说你们在老团还是一个团的。

  我放不下这事儿,就去找牛逼连子,不是牛逼连子能为我做主,而是我要问问他最近听到什么没有。找到牛逼连子,他是一身的新军装,戴着军帽儿,背着军挎。我一看就知道最近听墙根子有料,大模子表扬了他,他心里轻松,就动了官瘾,又打扮起来冒充副指了。我先不管他这些,先问我那事儿,我问他听到什么没有,他说听见了,当天就听见了,淫棍两口子说你多管闲事儿,老李解决了,老李还说放牛那小子不是东西,一天价哄着牛逼连子当副指,好像这连里还有他的份儿,好好放牛得了。

  我想了想,明白老李为什么对我这样,他是怕牛逼连子提了副指,和他又平起平坐了,那提谁当连长又是未定之天,都说是我给牛逼连子出的主意,他就对我不满意。这会儿赶上了大虫子骂知青,骂得阿红要跳井的事儿,我又来多管闲事儿,他就是烦我,再加上淫棍两口子常年一味地拍他马屁,他也必须要维护。

  我想明白了,就说:牛逼连子你挺精神啊,你们军队的副指就是这副打扮吧?我看着你是真像个副指。

  他说:你别逗我了,我这像啥副指啊?人家副指得团里任命,那才是真副指,我这就是脱了棉衣裳,换身单军装,新了点儿,就显得精神。我媳妇儿说的。

  接着他又和我说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团里一般都是在春天里调整各连的领导班子,该提起来的提起来,有问题的调走,换个连队,那时不讲撤职,都是党的干部,不反党不判刑一般不撤职。第二件事儿是连里的事儿,是他和老云那几个人一块儿混,消息还是有一些,这会儿他就和我说了,阿良、黑松、草爬子都写了入党申请书,他有些担心。他说阿良,黑松有一个入了党,水平都比他强,要是提这两人中的一个当了副指,他是一点儿脾气没有,但是他不担心草爬子。他也有些生气,他讲这些人想入党都是为了要提副指,而提副指对他来说,就是手拿把掐,分分钟的事儿。牛逼连子说:这几个小子是隔着屋子想上炕啊!那得看老子同意不同意!

  我一想这哥几个是真有心眼儿啊,不言不语的,都靠近组织,靠近领导了。阿良不用说,老红卫兵,忠于革命忠于党,理所当然。黑松呢,搞了一气子运动,都是和领导同吃同住同运动,耳濡目染,别的话都不会说了,一开口就是运动,就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不写个申请书都不好意思皮肤过敏。

  草爬子也写了申请书,我有点儿意外,问了祥子,祥子说:你不了解草爬子,我们是发小儿,兔崽子可有心眼儿了,从小惹事儿一回也没折过,连我这样儿的都比不了。其实他写个申请书也没什么,他原来就是团员,这要求入党,写个申请书顺理成章的事儿。你是看不起他,老欺负他,你就觉得这事儿新鲜,这事儿他干不新鲜,你干就新鲜了,你连个团员都不是,你要干了,就是隔着屋子想上炕。一个人干隔着屋子上炕的事儿,你说是不是很新鲜,再说你又是个思想那么落后的人。

  祥子的话让我晕了一阵儿,但是很快就好了。我坚信我不是思想落后的人,我只不过和他们走的道路不一样,我走的是江湖路。我也不是团员,我也没写过入党申请书,我没有隔着屋子上炕,我也不想隔着屋子上炕,我连屋子都没找着。

  说到草爬子有心眼儿,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草爬子小学和我同班,那会儿还有春子和祥子,有次春暖花开,老师年青多事儿,要带我们到圆明园玩一次,美其名是不忘国耻。这圆明园离我们学挍不远,就是老师带着,排了队走了去,半路穿过竹房村,村口有一大群鸡在刨粪堆,其中有一只锦色雄鸡,可能心情不错,就叫了两声,我对公鸡有研究,起因就是喜欢看斗鸡,对这鸡我也是盯着看。这公鸡叫过之后,将一侧翅膀垂下,做了个动作,那身旁一只母鸡知它意思,就将身子伏低,两个翅膀略略张开,那公鸡就登上其背踩蛋,这公鸡踩蛋在我们院里一天发生几百次,没人要看,但此时这哥几个在看,乱了队伍,老师生气,就说:别看了,不害臊!我喜欢接下茬儿,就说:我们小孩儿,也没踩蛋,不用害臊。这时我清楚地听草爬子说:老师是大人。老师以为是我说的,回头看我,脸都红了,说:老师是大人,老师也没踩蛋,不用害臊!说完了还瞪我一眼,我生气就说:不用害臊就是不知道害臊!这会儿草爬子又说:就是没羞没臊!老师脸都气红了,热泪盈眶,估计她又以为是我说的。从那以后,有好几个月不理我,我想通了以后,对草爬子有点儿认清了,也给了他几十个削包。可是现在我怎么又忘了防备他了呢?

  细想想都是牛逼连子惹的祸,莫名其妙的连老李都得罪了,现在这哥儿几个都写了申请书,牛逼连子又恨又怕,要是不管不顾的捅出娄子来,那可不好收拾。果不其然,没有多久,他就在他们那帮人里做了手脚,先被淘汰的是阿良,他是捕风捉影地讲了阿良历史上有打砸抢的污点,又讲了阿良在工作上如何的出工不出力,一贯偷奸耍滑。阿良淘汰后,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有人就把牛逼连子的说法告诉了他,他气得够呛,他要求加入组织,还真是不一定要当副指,只不过红卫兵和党组织是相通的,每个红卫兵都想入党。以前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小将,现在长大了,加入党组织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所以阿良无论到了哪里,哪个支部,他都会光明正大的递上自己的申请书,就是要加入组织,就是要接受组织的考察,他哪知道牛逼连子一肚子黑心眼子,一门儿心思要当这副指,眼前已然是想瞎了心了,谁入党他都害怕,因为他觉得这帮知青的水平都比他高,他的优势就是个党员,现在入党也没有预备期,谁通过了支部报到团里,批下来就是正式党员,就和他平起平坐,机会均等,那哪成啊!所以他要守好这个大门,暂时不能进人,等到他提了副指再说。黑松也被他淘汰了,因为他更怕黑松,黑松在团里平趟,搞运动的人,领导干部都熟,女干部更熟。因为黑松长得身材高大,面相俊美,女人缘是极好,在团部那女孩儿是一围一大片,而且这里的女孩儿都是团里干部在各连精挑细选而来,没有几分姿色想到团机关工作,那是想也别想。黑松本人又是个又文雅又好色的人,说起话来偷寒送暖的,最招女人爱听,你说可怕不可怕,但是黑松淘汰之后,却是不动声色,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一样,不是像没有淘汰这回事儿一样,而是就跟从来没写过申请书一样。

  阿良忍不住,他没想到他走在光辉大道上能踩到狗屎,而且这狗屎里还有钉子,还真真实在地扎了他的脚。他忍不了,就当着我的面揍了牛逼连子一顿,我从头看到尾,也没拉也没劝,周围的人就是一片喊好声。

  但是,阿良打人是外行,他打了半天,也没把牛逼连子打得怎么样,就是鼻子流血了,而牛逼连子也把阿良的手抓破了,要论打人,这上海红卫兵比北京红卫兵差远了。我前几年看北京红卫兵打人,那才叫打人,心黑手狠,干净利落。一次见一红卫兵用镐把捅一个年轻人肚子,两下就把贲门捅坏了,吃什么吐什么,还有一次见人用锤子敲后背,两下就将那大汉敲散了架。阿良不会打人。

  牛逼连子挨了打,躺在家里装死,非要连里处分阿良不可。金二指导员,老云都去看了他,老李都去了,都劝他差不多就行了,该上班上班,别没完没了的,影响不好。各位领导只当他是和知青打架,所以去看他,基本属于看热闹。我后来也去了,他躺在炕上,还他妈挺会装,紧着支使他媳妇儿给他揉揉这儿捶捶那儿,嘴里还埋怨我不阻止阿良,就会跟着看热闹,他那猪头老婆也一眼一眼的剜我,也是有怨气。我当即告诉他:你可想清楚了,当时要不是我站在那冰山上看着,那帮人能打你个半死,你信吗?牛逼连子民愤有多大啊!他心里一点数没有,有人带头打他就可能打出事儿来。我想着这小子不知好歹,见食不见钩,又看不出火候来,老和他来往别把我害了,我得想点办法保护自己。

  牛逼连子歇了十来天,装无可装,就起来上班了,一帮人天天起哄,天天拿他开玩笑,其实就是看到阿良打了他白打,就想把他惹急了再打他一顿,他也看出来这路子,就闷头不响的忍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死狗也不怕开水烫。他就是耍死狗了。

  我在地里放牛,不大回来,回来也没人告诉我,二姐夫,倍儿直都不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俩邀我几次去老云家喝酒,我也没去。我是为了心里清静,有意不到人多的地方去。谁知道这天牛逼连子到地里找我来了,先说你这放牛不是个事儿,放的方法也不对,哪有放牛老跟着牛走的,牛吃饱了自己就回去了,现在连饮都不用饮,直接关牛栏,这活儿就是早上把牛放出来就完事儿,这就叫放牛。我听他着三不着两的胡侃,就知道他有事儿,我就赶着牛往远处跑,他跟着跑,跑不动了,就说别跑了,我跑不动了,我找你是真有事儿,我问他啥事儿啊?一边问一边跑,我想好了,要是我不爱听的事儿,我就不停了,一溜烟儿的就跑了,管丫的呢。

  他跟不上了,急得大叫,说是真有事儿,是大事儿,耽误不得,让我别跑了,听他说说。我听他这么说,就停下来了,他走近我,喘着气说:真有大事儿,是找你帮忙,你还记得你冬天和我说过,你在大兴安岭打山洞的时候,看见人家卖鹿鞭的,七块钱两条,是吧?

  我说是有这事儿,但我只是见别人买卖,我可没买过,只是见过。

  牛逼连子说:就是这事儿,我想买两条,反正就是七块钱呗,你有认识人,帮我买两条,我等着用。

  我说:不行,我是认识人,但是当时人家就说了,这里面尽是假货,多数都是用狍子鞭冒充的,虽然也有效,但是劲头儿差得远,我又不在场,又不能去,给你买了假货,那不耽误你事儿了吗?不行!再说我跟你也不过买卖,你瞧你那鸡贼像儿。

  牛逼连子一听,急得够呛,说这什么人这么坏啊?这药也能卖假的吗?人吃了,白花钱不说,还耽误事儿啊!要是没病的人,耽误了也就算了,真有病耽误了咋办呢?

  我问他谁吃啊?别他妈没事儿找事儿,没卵子找茄子提溜吗?你这孙子现在事儿还少啊?这事儿办不了,不办!

  牛逼连子一脸苦瓜相地说:别人的事儿我管他干吗?我还乐得看热闹呢,是我的事儿啊!这结婚快一年了,俺俩都想要个孩子,就是老没有,怀不上,累死人了。现在不光怀不上,还越来越使不上劲了,媳妇儿想生个孩子拴住我,我也想生个孩儿拴住她,可是这老不生,就谁也不信任谁了。现在一天到晚没好气,到了晚上更是闹气,又怕淫棍两口子听墙根子,吵架都吵不出来,弄得我俩老别着个劲儿,她倒羡慕淫棍两口子的一儿一女了。昨天跟我说了,要回老家一趟,问我有时间吗?有时间,一块儿回去。没时间,她要自己回去。这哪有自己回去的呀。回去了,不回来了,咋办?我是没时间,我有时间也不能回啊!哪有两口子不带孩子回去的呀!这不就想托你买两条鹿鞭治病吗?你又不管。

  我说:山上伐木的时候,你伐一根木头抽三根儿烟,我说你什么来着,我让你悠着点儿,你说什么:谁他妈娶了媳妇儿还跑裤兜儿里啊?我告诉你,我早就看出你不知道节制,你这叫斫丧,你懂吗?我在老团就在马号干活儿,我们连的兽医和我最好,这配猪,配马的规矩他都给我讲过,最讲究的就是节制,羊马比君子,听说过吗?就是人也一样,你也一样,都得讲节制,光吃药管个屁用,这事儿麻烦最大,弄不好你们俩中间有一个是骡子,要是你媳妇儿是骡子,你不是白娶了嘛?要是你丫累成了骡子,那更麻烦,弄不好还得找淫棍帮忙。

  牛逼连子听了我的话,脸都吓成灰色儿的了,说话也哆嗦了,说:谁用淫棍帮忙,我才不用他帮忙!我说:用谁帮忙也不行,再说了,用谁帮忙你也不知道。赶紧去医院看看有病没病,有病,该治的治,该养的养,吃他妈什么鹿鞭呢?有吃鹿鞭的功夫,别人都帮完忙了。牛逼连子让我吓得低着头就走了,第二天就去了团部医院,做了化验。从团部回来,直接就到地里找我,人木木的,半死不活的递给我一张纸,是化验单,我一看上边写着两个字:死精。我只说了一句话:谁也不许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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