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宝明陪着李广清和柳云芳去了县民政局,办好结婚手续。两人美得有些得意忘形,好像忘记了宝明就在身边,竟然抱在一起。
宝明呵呵一笑,开车回了村。
路过双庆家门口的时候,宝明见双庆从他堂嫂家出来。这几天,双庆总是偷着去堂嫂家,看那个于大柱,还用手机拍了照片,没事就对着镜子跟照片比对,寻找与自己相像的地方。有时候就想象自己两个儿子的日子,想象爹看见两个孙子的高兴劲儿。但又不时地想起陈晓敏,她肚子里的孩子假如真真切切是自己的骨血。可他要跟梦花离婚,跟陈晓敏结婚,这个于大柱就不能跟他了。他彷徨、犹豫,脸上就挂出复杂的表情来。
宝明刚要说话,媳妇来电话说家里来亲戚了,就转身离去。双庆看过了小孩儿,就急匆匆赶到小酒馆,想看看陈晓敏的肚子怎样了,是不是又大了,小酒馆炒菜师傅说陈晓敏嘱咐他让他先盯着门市,她要出门几天。
出门?去哪儿?双庆很纳闷,出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陈晓敏去干啥去了呢?他又去陈晓敏家里看看,见大门紧闭,有几只鸡慢悠悠地寻觅着吃食。
破鞋的名声让陈晓敏在村里彻底地抬不起头来。那几天,她连门也不敢出,人也不敢见。眼见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整天以泪洗面。也没见双庆来安慰她,更没有他的任何音信。她自卑地想:人啊,太不容易,真不如死了算了。陈晓敏越想越伤心,就放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打开门见双庆还在门口中,她没说话,只用哭红的眼睛看着双庆。双庆说:“要不把孩子做掉吧。”
听了这话,陈晓敏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和丈夫结婚几年没生孩子,她是多么渴望生孩子当妈妈啊,可双庆却让她做掉,这让她难以接受。她在心里骂双庆,无耻!无能!同时自己也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痛苦之中。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
陈晓敏忍不住就趴在双庆肩膀上哭起来,双肩不停地抖动。双庆本来就嘴笨,到这时候就更不知怎么说话。陈晓敏抽抽搭搭地哭诉:“你看看我那门口,抹屎尿的,挂破鞋的,画淫秽图画,写的话不堪入目。我都不敢进那个家了。”
双庆紧紧搂住陈晓敏,他心里很清楚,陈晓敏这些天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不知怎么安慰她,就用手拍打陈晓敏的后背,陈晓敏喃喃地说:“我怕坚持不住啦。双庆,你快想办法帮帮我。”
双庆眉头紧锁,嘴里答应着,心里也在翻腾,他既想尽快帮陈晓敏解脱,却又纠结,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好办法。过了好半天,双庆说:“我不想骗你,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别怪我,好吗?”
陈晓敏两眼紧盯着双庆:“好,我不怪你,你说吧。”双庆又是歪脑袋,又是嘬牙花。
陈晓敏催他:“你倒是说啊,真不是男子汉,不爽快。”
双庆嗫嚅着说:“我心里惦记着梦花那个孩子,万一他要真是我的骨血,那可就对不起孩子。”
陈晓敏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闭上双眼,紧咬嘴唇,眼里流下泪水:“原来你想的是这个啊?”说着抓着双庆的手松开了,抹着眼泪说:“双庆,我好几夜都没睡觉了,我想了好多次,本来不想跟你说,但既然你这样想,我也跟你摊牌。说实话,我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但你如果不跟我结婚,这个孩子就是没爹的孩儿,我不能留着,可我真想把他生下来。但你已经这样想了,我就不想别的了。你不娶我,我也没脸在楼村待下去了。”
双庆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晓敏痛苦万分:“双庆啊,我是一心一意地跟你好,没想到你因为一个孩子,你就犹豫了。我真是高估了你。”
双庆紧闭双眼,不敢看陈晓敏,心里像被油煎一样难受。
陈晓敏说:“我到现在才算看清你,你并不是真心跟我好,梦花比我漂亮,她回来了,还有个不一定是你骨血的孩子,你就动摇了。好吧,既然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陈晓敏把嘴唇咬得发紫。
双庆心里一惊:“晓敏,这是啥意思?”说着双手扳住陈晓敏的肩膀。
陈晓敏推开双庆说:“我不让你为难,还不行吗?”双庆使劲挤挤眼,歪歪脑袋:“我,好为难。”
陈晓敏看到了双庆的犹豫和懦弱,眉头紧锁,心里翻江倒海。良久,她看看默不作声的双庆,说了句:“真不是汉子,敢做不敢当!”然后抹把泪,决绝地扭头愤然而去。
回到家,陈晓敏的手机响了,是双庆的电话。她停住哭声,接通电话听到双庆说:“晓敏啊,晚上来我家吧,有话跟你说。”
她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应承着,心底里冒着寒气。
第二天中午,双庆准备了好酒好菜,等着陈晓敏过来一起吃饭,谁知左等右等,陈晓敏也没来。
小酒馆和她家都是大门紧闭。双庆给陈晓敏打电话,关机。再打,关机。再打,还是关机。
双庆冒出一个念头:陈晓敏失踪了。
陈晓敏没失踪,她心思沉重,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屋子里寂静无声,她站在窗前,把目光停留在那盆茉莉花上,几朵小白花已经开败了,只有那些绿色的叶子涵养着生命。
但她没心思赏花,她回到里屋,呆呆地坐在床上难过地望着屋顶,她想忘记和双庆的交往带来的所有烦恼。她多希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也多希望那些在脑海里挥不去的让她疯狂的想象能烟消云散。可惜,这不是梦。她想离开,或许离开这伤心地能让她减少痛苦。于是,她想到了五台山,因为她和丈夫当年结婚前曾在五台山五爷庙,双双跪拜佛祖许下白头到老的誓愿,黛螺顶上有她和丈夫当年结婚时的同心锁,五台山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
这天一早,她坐上了去五台山的火车。到了五台山,先到五爷庙,在庙外徘徊了一会儿,找个僻静地方,坐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从五爷庙里进进出出,心想,当年她和丈夫来五台山是祈求神佛保佑他们安康幸福的,如今她来却是因为家庭没有了幸福才来的。当年丈夫在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和普贤菩萨面前信誓旦旦地要和自己相爱百年,白头到老的,可他却早早离开了人世。她来到一座寺院前,迎面看见山门正面额上嵌着的“普寿寺”石匾。进了第四院五观堂院,见门旁有一对联:“有戒德,知惭愧,斗金易化;不学修,无行持,滴水难消。”陈晓敏停住脚步,心说:在普寿寺,那位有名的歌手李娜刚出家时就在普寿寺啊,李娜演唱的歌曲《女人是老虎》《青藏高原》至今传唱不衰,多么风光的歌手啊,没想到也削发为尼出家皈依佛门了。但她的心思还是想去寻找自己和丈夫当年那把连心锁。于是,她起身奔黛螺顶而去,到了黛螺顶一看,原来很多石条做成的护栏都被换成了铁链,上面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锁,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很多人在那些锁前留影,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只有她,形单影只。去了那里,她才知道,她和丈夫的同心锁根本就找不到了。因为每天都有无数把锁挂上去,而铁链,应该也会在挂满锁后在一定的时间内给换掉吧。她站在峰顶,看见很多情侣甜蜜地挂着同心锁,说着美好的誓言,然后将钥匙抛向山下。她望着看不到尽头的一座座山峰和那些在绿树掩映下的寺庙自语了一句:“原来许愿和连心锁都是梦的游戏啊,万事皆空,万事皆空啊!”
临近傍晚,她坐在山石上,看见远处高高的楼顶上有鸽子在盘旋。它们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飞着,画了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圈。天边的云彩逐渐蔓延,幻化出迷离轻柔的影像。一团一团的云朵仿佛被氤氲的晚风吹散,就要化成雾气。陈晓敏看着远方,看车来人往,看红尘万丈,看烟火人间一点点浸没在暮色里,湿润的气息浸润了傍晚的天地。风吹着无边的烟云在远近的山间翻滚,在她心头荡漾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