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郁闷的双庆刚吃过早饭,堂嫂来了,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服,低声说:“双庆,快到我家去,梦花回来了,她不敢直接回家,去我家了。”
双庆一听,瞪大了双眼:“啊,你说啥?那娘儿们回来啦?”
“是,正在我家呢,还抱着个孩子。”堂嫂压低声音说,“跟我走,别让四爷听见,太丢人啦,快走。”
双庆急急地来到堂嫂家,见梦花倚在门口,怀里抱着个孩子,见他来了就迎上去,伸手拉了双庆一把:“双庆——”
梦花打扮得很性感很漂亮,身材高挑,标致的脸蛋白里透红,确实太俊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要滴出水来,秀美的蛾眉淡淡地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头发又亮又顺溜,顺溜得让苍蝇落上去都打滑,一身浅绿衣衫裹着曲线清晰的身体。
但这花枝招展的姿容却让双庆更加反感,他把身子一拧,扭过脸对着梦花怒目而视,刀子般的目光就像剜到梦花心尖似的,梦花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双庆一眼。
双庆怒火在心里压了又压,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问:“你,不是跟人家跑了吗?怎么有脸还回来,还带回个野种!”
梦花白皙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表情,顿了顿才说:“双庆,这孩子不是野种,是你的骨血。”
双庆冷笑一声:“你说啥?我的骨血?你跟人家私奔两年多,生了孩子还说是我的骨血,骗鬼呀?”
此刻,梦花也稳住了心神:“对,就是你的骨血,我给他起名叫于大柱。”
双庆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你个不要脸的臭娘儿们,你跟那个野男人私奔,生个野种难道还要我养?你当我是谁?我……”说着扬起胳膊想搧梦花个大嘴巴。梦花也不躲,只把眼睛闭上了。结婚七八年,双庆觉得男人是不能打媳妇的,打媳妇那是欺负女人,哪怕一手指头都没碰过梦花的脸,更别提打她嘴巴了。见梦花不躲不闪,双庆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但心里的怒火无处释放,狠狠地打在墙上,顺着墙掉下一些碎土渣。
堂嫂把双庆拉到外面,悄声说:“你好好算算日子,别见了她怀里的孩子就犯傻啊。孩子不一定是你的骨血。”
双庆“嗯嗯嗯”地答应着回到屋里,怒目对着梦花。梦花眼里闪着泪光,紧紧抱住孩子。
双庆闭上眼,不再看梦花。
“双庆啊,我不骗你,你知道,就因为我要生这个孩子,他不同意,和我闹别扭,说如果生了这个孩子就不要我了,因为这个孩子是你的,他说他绝对不会抚养姓于的孩子。”
双庆歪眼盯着她:“编吧,接着编,编成了《西游记》我也不信。”
梦花有点儿急赤白脸:“不是编,是真的。双庆,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啊?”
双庆不作声,梦花嘟囔着说:“我很后悔,当初鬼迷心窍看中了那个包工头,就跟他跑了,哪知道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我坚持要生,他坚决不同意,最后我们俩摊牌了,要孩子就让我回来找你,不要孩子他就留下我。我决定生孩子,回来找你。”
双庆说:“编得跟真的似的,你生了孩子,他不是没让你回来吗?”
梦花哭了:“是啊,生完孩子,我觉得没脸回来见你,就求他,又将就了一年,眼看孩子一岁多了,我想让孩子回来认亲爹,就回来了。”
女人心软,堂嫂过来解劝双庆:“你先让梦花住下,孩子的事从长计议,现在不是时兴做亲子鉴定吗,大不了你带着孩子也去做一个。假如真是你的孩子,哪能不要啊,你说对不对?你爹都八十岁的人了,别让他着急,好吗?”
“她不要脸,跟人跑,我的脸往哪儿放?这样的女人我不能再让她进于家门!”双庆脸上布满黑云。
堂嫂拍拍双庆的肩膀:“别闹啦,好好说。”说着推梦花坐在炕上。
双庆气哼哼地上前拉住:“不行!这家姓于,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绝对不行!我家不是开旅馆的,哼!”
小虎过来了,梦花抢几步过去想抱抱小虎,被双庆猛地一推,把小虎拉到自己怀里。
许久,面若冰霜的双庆猛地一甩手,决绝地拉着小虎转身离开。
梦花双手捂脸蹲在地上,泪如泉涌,号啕大哭。梦花心想,双庆最怕公爹,对,找公爹。
她一进于世林的屋子,就跪下了,把头拱在地上,呜呜地哭着说:“您劝劝双庆,别跟我离婚,我好歹给您生了俩孙子,看在俩孩子的分儿上,也别让双庆跟我离婚啊,呜呜呜……”于世林看着梦花的可怜相,摇摇头说:“你求我没用,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捆着双庆不让他跟你离婚啊。你只有找双庆,他要你,你就可以留下;他不要你,我说了也没用。”
梦花不起来:“双庆就听您的话,您就大慈大悲,让双庆回心转意,我以后绝对跟他好好过日子,好好孝敬您。”
“你快起来吧。”
梦花依然呜呜呜地哭。
于世林只好皱着眉离开屋子。
梦花无奈,起身去找小虎,小虎正好从外面回来,梦花上前一把抱住小虎,哭着说:“儿子啊,你去求你爹,让他把我留下,我是你亲娘,他跟我离了婚,就给你娶后娘啊,儿子……”
小虎有点儿蒙,有点儿慌,不知该怎么办。
梦花用手胡噜着小虎的前额、头发:“小虎啊,你爹最疼你,只要你跟你爹耍泼,大哭,他就会心软,就会把我留下来,咱娘俩就分不开。要不然,你爹跟我一离婚,你就再也看不见你的亲娘啦。”
梦花说着又哭起来。小虎最终也没说出啥。
梦花不能回家,只好央求堂嫂王美娟住在她家了。
第二天早晨,没顾上吃早饭,梦花再次来找双庆,双庆不想见她,转身就走,梦花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双庆,你别走。”
双庆站住了,抬眼上下打量着梦花,最后目光与梦花的眼睛碰在一起,他没有移开,而是专注地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睡觉的女人,两眼冒火,想把她的心胸烧透,好看清楚这女子的心肝。梦花似乎感觉到了,迎住了他的眼神,见双庆胡子拉碴,甚至眼角也已经出现了鱼尾纹,恍惚回到了结婚那年第一次见他,却似乎又有些不同,太多的内容,她已经无法看穿。双庆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让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但可惜她……想到这儿,心里就莫名地痛,就感到从心口往外冒血。
梦花哭着说:“那个没良心的还说我能抛下老公跟他私奔,就有可能也会背叛他,还说我是一条狗,走遍天下改不了吃屎,出轨的女人永远不会是好女人,说和我只是玩玩,你情我愿谁也不欠谁。这多混蛋啊!双庆,我知道错了,我曾经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扔掉了自己的婚姻,如今的下场就是老天对我薄情的惩罚。你曾经给我一个安稳的家,给我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很安稳,可是我却不知道珍惜,不安分,不守妇道,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去过有激情的生活,风流潇洒过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我和他确实逍遥自在了两年,每天出去吃吃喝喝,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会娶我,毕竟我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家庭。但是我错了,从去年开始他的工地越来越少,资金紧张不再像以前那样能供养我的吃喝。我感觉不安全,每天闹着要他娶我,一开始他还会编瞎话来哄我和我周旋,到了最后被我催烦了,直接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我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本质,才知道双庆你才是真正对我好的男人,想起你那么顺从我,纵容我,我是越想越后悔……”
梦花非常了解双庆的脾性——固执、沉冷。扑通,她给双庆跪下了:“双庆,求求你,别跟我离婚。我愿意以后给你当牛做马,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一直不说话的双庆又拿出了烟,点燃了开始一根一根地抽起来。也许是很少抽烟,他拿烟的手一直在颤抖。说实话,从儿子小虎的角度考虑,双庆是有些心软,但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脸皮,自己一个大男人,媳妇跟别人私奔,怎么在人前抬头。自从梦花出走,他就觉得心头插了一把刀,每次想起,就顺着刀口滴血。虽然自己憨厚老实,这种奇耻大辱也不能忍一辈子啊。
任凭梦花说了万万千,双庆只是沉默。
但双庆心里还是有一个顾虑,就是梦花说他带来的那个孩子是他的骨血,这让他心神不定,但他只是对孩子有些倾心,对梦花那是绝对死心了。就在他想离开的时候,宝明来了。
宝明听说梦花回来了,不放心,过来看看。他问双庆:“梦花既然回来了,就说明她还想要这个家,万一那孩子真是你于家的根苗呢,你仔细琢磨琢磨,别在气头上说绝话。”
双庆说:“这是我的家事,不是公事,不需要村支部、村委会管吧?”
宝明说:“那不行,你是楼村的人,我身为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就有责任和义务管,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宝明耳朵里早就灌满了关于双庆和陈晓敏的风言风语。陈晓敏是宝明的本家堂嫂,堂兄因为车祸去世,陈晓敏一直没改嫁。自打梦花跟人跑了之后,双庆就跟陈晓敏热乎起来了。虽然李家对陈晓敏和双庆来往很有非议,但是人家已经成了寡妇,就可以再找对象再结婚。为此,宝明也没少跟李家人费口舌,力劝人们不要用老眼光看现代事,再婚是陈晓敏的自由,再婚也不会败坏李家门风,尽管人们还是感觉不舒服,但大多不再气愤甚至不再议论了。
梦花见宝明来了,就来了精神:“支书啊,我回来了,我的户口还在,生的孩子也是双庆的,可双庆他死活不要我了,你给说说这个理儿。”宝明说:“按辈分我喊你一声嫂子,不是我说你呀,你怎么就那么把持不住自己,有家有业的,怎么就跟人家跑了呢?失踪两年以上就可以注销户口了,你已经失去联系两年多了。”
双庆说:“宝明你别跟她费话,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要了。”双庆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我和陈晓敏相好的事,老李家肯定不赞成,宝明是不是想让我跟梦花和好趁机拆散我跟陈晓敏呢,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宝明。
宝明嘱咐说:“双庆你别把事弄得不可收拾了啊,我还有事,回头再研究。”说完迈腿就走。双庆跟了上去,凑到宝明跟前说:“你看那娘儿们已经回来了,我家那面积可以给了吧?”
宝明说:“嗯,梦花回来了,应该给,你要不要她都得给,但你如果真的不要她了,那这面积就不能给你了,只能给梦花。”
双庆说:“那……”回头看看梦花,见她仍在嘤嘤地哭,就大声斥责:“你还有脸哭!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告诉你,你就是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请来给你说情,也不行,你就死了心吧。”
梦花突然又屈膝跪下:“双庆,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让我走行吗?”
“荒唐!我不要你的道歉,当初你是怎样想的,你跟小工头已经走了两年,两年啊,哪个男人能吞下这口气?”
梦花哭着说:“都怪我头发长见识短,没看出他是骗子,后来我知道了他只是跟我玩玩,对我根本没有真心。我上当了,错了,你别让我离开这个家。”
双庆很难受,把头抵在墙上,他真想痛打梦花一顿出出气,解解恨。可当他想到自己心里早已把梦花扔到九霄云外了,眼前这个女人和自己已经形同陌路,打和骂还有啥意义呢,他双拳紧攥,咣咣地擂墙。
梦花跪着爬过去,抱住双庆的腿,哭声更大了。
正在双庆和梦花闹得热闹的时候,陈晓敏来了,问双庆:“赶明儿我去娘家,你能陪我去吗?”
梦花一听,眼珠子瞪老大:“双庆啊双庆,没想到你也长本事啦,我不在家,你也没闲着,跟陈晓敏搞上啦?我说我回来你死活不让我进家呢,原来是有破鞋占屋顶窝了。”
陈晓敏走过去:“梦花,你嘴里能说句人话吗?谁是破鞋?你是啥东西?”
双庆抬手把陈晓敏摁下,冲梦花说:“你没资格管我,你离我而去,要不是被骗,是不是就跟那小工头白头到老了呢?你去找快活,我还要为你守活寡吗?我跟谁好你管不着!”
梦花急了:“双庆,难道你真的要跟我离婚,跟陈晓敏结婚不成?”
双庆说:“我已经在心里把你抹掉了,两年多没见面没联系,不离婚等天上打雷啊,跟你离婚是必然的,也就是差个手续。我喜欢谁,跟谁相好,那是我的自由,你再瞎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人们担心双庆这出戏不好收场了。
梦花不死心,决定求求陈晓敏。
梦花脸上是一副可怜相,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陈晓敏你发发慈悲,你大恩大德,把双庆还给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双庆是我老公,你无论如何还给我。”陈晓敏不言语。
梦花自己不住地叨叨:“我千挑万选才跟双庆结婚的,一时糊涂,走了错路,我好后悔啊,真对不起双庆,对不起老于家。陈晓敏,你给我个赎罪的机会,我要好好服侍双庆,用真心实意洗刷自己造孽带来的耻辱,从今往后做个好女人。”
陈晓敏依然不搭碴儿。梦花着急了:“陈晓敏你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就是答应我了,对吗?”
陈晓敏瞟她一眼。
梦花说:“好,谢谢你啊,那我就去找双庆,就说你答应退出,把双庆还给我了。”说着起身就走。
陈晓敏不紧不慢地说:“去吧,问问双庆,他到底是要你还是要我。他如果说要你,我半个字都不说;如果他不要你,那就请你死心,不要再纠缠。”
走出不远,梦花又回来了,在屋里转了两圈,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然后站在洗脸盆前对着镜子说话了:“陈晓敏啊,你说双庆这么个窝囊废,比牛粪还牛粪,你看上他哪方面了呢?”
陈晓敏说:“你说呢?”说着,就走到梦花跟前。
梦花却自顾自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地看着自己说:“陈晓敏,你坐过电梯没有?你穿过三点式没有?这次跟着那小工头走了这两年,可算是开眼了,享受了。我穿穿网眼的袜子,穿穿蕾丝的裙子,用银色的口红,眼皮抹成绿的。原先你刚嫁来楼村的时候,我还把你当成偶像。这两年过来后再看你,你不过是野地里的一朵小花,上不得大场面。”
陈晓敏不搭理她,敞着门走了。梦花绝望了,死心了。
晚上,她去找宝明,说:“看来双庆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了,离婚可以,小虎我也可以不要,但我想提个条件,离婚后我的户口不迁走,原来我跟双庆住的房子归我,该分配的楼房面积也归我。”
宝明说:“只要你跟双庆协商好了,你们怎么定,就怎么分。”她去找双庆,敲老半天门,也没人回应,就站在门外给双庆打电话:“双庆啊,你好狠心。我认了,我是脚上的燎泡,自己走的,不怪你。我答应跟你离婚,但我有条件,我也跟宝明说好了,离婚不离村,户口不迁走。这孩子你不认,但他还是要姓于,上户口就叫于大柱。”
双庆说:“我管你姓啥,姓狗姓猪与我无关。”梦花无奈地哭着走了。
双庆的话说得那么狠,那么决绝,其实他心里在纠结着梦花带回来的孩子,这让他心神不安,甚至是烈火焚心,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