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逼连子自打娶了媳妇儿之后就色糊涂了,他对他的工作是一点儿也不上心,尤其是入冬上山之后,他没有上山,整天在家里糗他两口子那狗屁日子,他也不想想这山上的弟兄们都是他的兵,他要是和他的兵断了联系,那他还算什么排长啊?就他那样的臭兵花子,要是没有排长这头衔,放到队伍里一天得挨三顿打,还得上好烟。

  其实牛逼连子懂这一节,他不敢不想弟兄们,他当然知道这帮人是他的最后依靠,他也知道这帮人里比他硬的大爷是比比皆是,于公于私,他都不敢忘了大伙儿,但是,他何以这么多日子不上山呢?不来看看弟兄的呢?他有他的难处。

  这难处都在明处,他自打结婚以来,工资财政就都交给他老婆了,这不交是不行的,老婆千里而来,以身相许,日夜相伴,哺糜之妇,要的就是这财政大权,手里有了这权,你要咋样咋样。不交财权,也是要咋样咋样,就是不许上炕。牛逼连子热情如火的交了财权,心想还落个省心,又换来了阶级感情,原也合算。老婆得了财权,做了计划,每月收入多少?吃喝花用多少?都在计划之内,派给牛逼连子的烟钱是每月两元,也就是两块钱,这两块钱只能买一条蝶花牌或者万里牌,一条烟只有十合,合下来三天一合,这从量上就根本不够,绝对不够。况且这蝶花烟,万里烟都算破烟,给弟兄们上根烟都扔了,没人抽,没人抽就不上烟了吧,还省了。但是省得了吗?二姐夫早就通知了他要给弟兄们上好烟,不然就把证据交他老婆,什么证据?就是他调戏女知青的证据,其中包括说下流话的证言证词,还有他对北京女知青动手动脚的证言证词。原来是要送团里,吓坏了他,这什么时候?中央二十一号文件还热乎着呢!十六团团长,参谋长被枪毙后尸骨未寒,此时当干部的都麻了爪子,都怕摊上这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伟大战略部署的罪名,我牛逼连子咋这倒霉呢?好在知青宽大,只要求上好烟,但是这一条就逼得他离大伙儿越来越远。那好烟都是好价钱证明的,骗不了知青,光这上好烟花了我多少钱呢?现在了,早想上山去看看大家伙儿,可是没好烟呢,没钱买啊!钱进了老婆手里就和烧了一样,再无回头之日啊!没烟就上山,见了弟兄们发不出好烟来,这不自己点导火索嘛!这是牛逼连子上不了山的一条重要原因。

  但是,牛逼连子上不了山,可不是光是因为这条原因,要光是这条原因,忍痛买合好烟是多花一毛钱的事儿,那要是上心去办还办不了吗?他还有别的原因。别的原因就是他上不去车,他没有车可以坐了上山。

  牛逼连子上山,只能是坐早上上山的车,然后在山上伐木,吃饭,下午再坐车回到连里。但这不行,早上上山的车是拉了一车的女知青,以往女知青上车时,他视察工作时看到了,就要赶紧躲起来,不敢让这帮上车的女生看到,看到就是一阵暴风骤雨似的齐声大骂,每个人都要破口大骂,声音要极大,不光是要牛逼连子听到,而且要让同车的每一个人都听到,她们不敢不骂,不敢不大骂,不敢不用这大骂来向同伴们表示同仇敌忾,因为牛逼连子以前常于私下里调戏女知青,常向女知青说下流话或者动手动脚,结果怎样,谁也不明底细,所以这就对这一众女知青的名节有了威胁,谁不骂他,谁就是被他得了手,与他同流合污了,这牛逼连子坏了女人名节,以为自己不干了就完了,自己有了媳妇儿,别人也就忘了,年少轻狂,转眼就忘,他想得太美了。即便是女生好洁,不想提他那脏话脏事儿,可这女生身后有男生啊!男生对这事儿记得比女生还清楚啊!女生到了这地步,得时刻向男生表忠心呢。还有那没有男朋友的,更恨牛逼连子,坏了人家名节,成了你的玩物,怎么再找男朋友?问起这段,如何应答。还有一等,虽无朋友,但心中亦有了相中之人,正在暗恋之中,被牛逼连子如此一搅,这爱情何时能见天日。更有一等情况,女知青也不是圣人,说到底不过一群有窍肉块,各有利益,各有空间,而且各有团伙,有了仇隙,相互攻诘,也是常拿这牛逼连子说事儿,要诬对方与牛逼连子有染,对方大怒反诘,也是说对方与牛逼连子有染。你说这牛逼连子陷入如此苦逼地界儿,他又如何敢上车,又如何敢上山呢?

  但是牛逼连子天生就是一个看不出火候来的人啊!他不知他要是上山会有多凶险,他也不知他上车有多凶险,前些日子,鼓足了勇气,来了个过河一闭眼,穿了大衣,压低了帽子就上了车,一屁股就坐在副驾的位子上,他想是谁看他不顺眼就坐到车斗上去,少在我眼前来劲,我是排长,上山视察工作,这车上我官最大,理应坐在这个位置!坐好之后,好久不见人上车,接着就听到罗成大骂,接着就见罗成爬上车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不容分说拽下车来,扔在一边,接着听到一片大骂之声,接着看到一群女知青爬上车去,骂声不绝于耳中,机车轰鸣而去。牛逼连子都懵了。

  他心里大骂罗成,但是不敢骂出声来,他倒不一定怕罗成,他是真怕坐在罗成边上那位女知青,身材高挑,面目姣好,上海女知青,付小芳。这罗成是司机,上海知青,家里却是山东人,他爸爸三野的军官,打到上海就转业到上海了,做干部,做了这多年,也就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家也是住在干部院里,算是干部子弟。这上海这一代的干部子弟和北京不一样,在北京,军队大院得够个将军,地方大院得够个部级,才能坦荡荡的称自己干部子弟。在上海不用,用不着那么大官儿,能是个正团,正县,正七品。那就是响当当的干部子弟,就是吃饭喝水也不和百姓一样,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看不起北方人,也看不起山东人,但是那指的是一般打工人,并不包括这帮从军队转业到上海的干部们。这些人在那年代,一到上海,经过了公私合营,他们就成了一切企事业的领导,谁的眼睛瞎掉了,看不清这个世道,这个事实。而罗成就是这三野干部的儿子,干部子弟,家里条件好得很,有大房子,平时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偏这罗成又长得粉雕玉琢,面白唇红,偏又是勤劳聪明好性情,又在这二连是这唯一的交通工具,铁牛55的车长,占尽了一切的风光,有个女朋友,在上海上中学就是他的女朋友,二人是一起下乡到了这二连,这女孩儿,就是人人谈虎色变的老虎,付小芳。

  付小芳人长得漂亮,脑子聪明,好唱越剧,一天价曲不离口,原是个温柔贤淑女子,就是太爱她的罗成,故而醋劲儿大了点儿,后来都是因为罗成太美,家世太好,人见人爱就逼疯了付小芳,有女人近了她家罗成的,有男人欺负她家罗成的,一律文武开打,几仗下来,众人见她凶狠,原来美丽的阿芳,外号称老付,用上海话一叫,就是老虎。

  牛逼连子后来又试过两次,还是不行,那勇气鼓了几天,还是像没有冻实的冰一样,远远一望到机车,一望到女知青在上车,他的那勇气就呱嚓一下碎了一地。后来他真动了脑子,还真想出了办法,搭伴儿上山。他要搭得伴儿,就是二姐夫和倍儿直,这二人都是老知青,又都有过女人。俗话说:一辈子光棍儿好打,半辈子光棍儿难打。他二人平时和我们一起在山上同吃同住同劳动同骂人,但时间长了就耐不住寂寞,尤其是倍儿直,睡不了长觉,夜深人静,我们鼾声如雷,他是思绪万千。所以隔些天就要拉着二姐夫下山,一起去老云家打打牙祭,喝点儿酒,中心的意思是要感受一些人间的烟火气。他二人往往在老云家吃好喝好,回到宿舍大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随车上山。

  这二位老知青自然是年龄偏长,早已失了团伙,个人又不善斗狠,又都沾过女色,这在男生中就落了下乘,每日总会有些不敬言语追随,也令人气馁。但是二人行径却是被女生推崇。先说倍儿直,是老知青,是结了婚,这让人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但是人家倍儿直老婆不在身边,每日里不苟言笑,目不斜视,像条金鱼缸里的小虾米一样低头节俭过日子,这在女人眼里就是靠谱,就是让人放心,让人佩服的男人,不像地出子,他女朋友拧着他耳朵,他还是扭着头和别的女人说下流话。再说二姐夫呢,这可是敢为女人去死的人,在女人看来,敢为女人死就是伟大的人。他可是敢为了一个女人去死的人,不是那种为了好多女人去死的色鬼流氓,这是情种。他追小玲珰不成,是小玲珰有问题,指导员用言语污辱他,挤对他,只是给男生听的,女生听到的都是称赞。现在这二人常下山,第二天再上山,女知青不把他们当坏人,所以,他二人同女知青坐在车上时,女知青各聊各的,不招惹他们两人。女知青就认准了牛逼连子是坏人,可现在牛逼连子和二姐夫,倍儿直混在一起搭上车,女知青不便大骂,也就是有人小声骂几句了事。

  二姐夫见牛逼连子跟着他们上车就说:牛逼连子你上山干吗去呀?山上闹屄荒不知道吗?

  倍儿直说:他下午还跟车回来呢,不定有啥事儿呢?你看他是那干活的衙役吗?

  牛逼连子看没什么人骂他,就安了心说:我想你们大伙儿了,怎么说也都是我的兵啊。

  二姐夫说:行啊!想起孝顺爷们儿来了,带多少好烟啊?带少了你可惹祸,有人一翻脸,那材料就得送到你老婆手里,那会儿你可是上前容易退后难呐!知道吗?

  牛逼连子一听这话茬儿,立刻头皮发麻,小声地说:咋又提这事儿啊?我老婆现在一个月才给我两块钱烟钱,我拿什么买好烟呢?你俩也不抽烟,别提这茬儿了,行吗?

  二姐夫说:我现在是提醒你,你还别不认账,到了山上,我俩说了可不算。再者说了,什么叫我俩不抽烟呢?这是抽烟的事吗?这是你耍流氓的事儿,这是你破坏毛主席知识知青年上山下乡伟大战略部署的事儿,你当我俩不革命啊?你当我俩没有正义感呐?

  牛逼连子低着头小声说:别提这事儿了,那都是事出有因,老提这事儿,谁面子上也不好看,再说我现在也是有家有老婆的人了,知道啥叫耍流氓,谁也别吓唬我!

  二姐夫说:你是想翻案,想提上裤子不认账是吗?这车上就有受害者,要不咱问问,你不是不怕吓唬吗?金二要是敢不开除你的党籍,我和他打到司令部去!

  牛逼连子一听脸都绿了,拉着二姐夫袖子直说好话,他知道二姐夫一挑女生,他非挨打不可,而二姐夫骂金二更是随叫随到,金二要被二姐夫骂急了,把火撒到自己身上,就算开除党籍不至于,但把罪坐实了给个处分免不了,那会儿就别提升官儿了。

  牛逼连子一路上拉着二姐夫说好的,也答应了买好烟,这孙子是真吓坏了,倍儿直在边上给了他好几个耳勺子,他都没敢吱声。

  就这么着,他就上了山。

  车到了山上,马上就得装车,然后,快速返回连去,卸了车再返回来,冬天白天短,事情都要向前赶着干,所有的工作在午饭前基本要干完,然后回到帐篷,吃饭玩牌弹脑喯儿,就都随便了。

  我和二姐夫是专门装车的人,还有几人,都是有力气的人,也有倍儿直,他没有力气,我和二姐夫拉着他在装车组,就是为了不让他干活,清清埸子,清清道路,别的不干,闲空到林子里遛点儿山货,也采点儿冬青,晚上泡脚用,说是中药,其实是放屁,有那假神农看冬青长在树上,经冬历寒而不死,而且鲜艳的结了红黄色豆果,以为有药性,人冬天脚怕冻,就想借这冬青的神力保护,采了回去,煮水烫脚,其实该冻还冻,但人是断不了他的中医梦。倍儿直采点儿冬青枝子是想让我和二姐夫也和他一样泡泡脚,但是,我们根本不洗脚,有句话:一三五不洗,二四六干擦,礼拜天休息。但这是二姐夫,我没有定时,想起来就洗,想不起来就不洗,没人管我。

  车一会就装好了,上了压杠,杀了车,车就开下山了,装车的人坐在木头上休息,这里是每一车木头一个楞堆,大家刚干完活儿,热气腾腾地坐着聊天,我是躺在旁边的一堆木头上唱歌,有支夏威夷民歌,叫作什么《骊歌》的,我喜欢,哼唱了有两三年了,就是对这歌曲歌词的整不端正,前一阵子和阿骏认真的对照《外国名歌二百首》的集子,终于是连词带曲都整明白了,整明白了就要练唱,曲不离口嘛,更何况这本就是我钟爱的歌啊。我此时离开大伙儿躺在这里,就是在练唱这首《骊歌》。

  牛逼连子上山来就是想找我,但他一下车看到我忙着抬木头装车,他就没理我,先去了伐木那边,找到男生群里,男生就七嘴八舌的挤对他。先是春子,祥子,草爬子骂他懒,这帮人不会说什么,只会骂人,就是一味地骂他兵花子一类的话,他也不在乎,假逼似的说他是多么的思念大家,指导员安排的工作太忙,又是工作又是运动的,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来看大家,现在有些工作告一段落,指导员也回家休息几天,连里有老李暂时看家,我这才抽点儿空上山来看看大家,一看大家都好,我也就放心了。鸡巴!大伙儿回答。

  接着阿圆,阿骏,地出子,阿良一帮上海哥儿们过来,牛逼连子一言不发,这上海的男女知青都和他有仇,你想啊,你和上海女知青有了仇,那就一定和上海男知青有了仇,因为上海知青相信,上海的男女知青最终是会一对一配对的,尽管现在处在不同的阶段,有的甚至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是谁,反正会有,那就不能让别人插进来!像牛逼连子这种不顾一切闯进上海女知青团体里乱搞一气,就是犯了众怒。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牛逼连子对各位上海男知青来说,就是有了这夺妻之恨的人,即便他现在有了媳妇儿,有了老婆,但是他以前对上海女知青耍流氓多次,而且都是私下里一对一时干的,对谁干的?干了多少人,耍流氓耍到了什么程度,哪个女知青也不肯说,不肯承认,只是所有女知青都是往死里骂他,这就一定是有相当多的人被他得了手,程度呢?没有人肯讲,那就一定是该办的都办了,这不是让所有的男知青吃了哑巴亏吗?自己昼思夜想的姑娘,想成了朵花一样,自己远远地望见她,心里就会泛起一种感觉,那感觉就是爱,那姑娘就系着自己的一生幸福,会为自己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我都不敢看她,不敢和她讲句言语啊!侬娘肏屄先给做掉了,侬不承认,我没办法问伊,这算啥啦,我放掉她吧,万一没事呢?我不是自家骗自家?不放吧,真的是好白菜先让猪拱过了,我娶回家来,还是自家骗自家,想来想去,都是侬这个猪猡把事情弄坏掉了,这其间一定是有好多人因此梦碎难圆,被迫放下,也一定有好多人舍不得放下,但是心中却是永远的成了芥蒂,但是放下的人和放不下的人,此时对牛逼连子都是恨之入骨,要能杀了他,他已死过多次。

  地出子先看到他,就走过来对他说,你这个王八蛋上山来干什么,是不是你那个河南老婆玩够了,又来找上海女生啊?以前被你骗了,这次要是被我们逮到,一定要砸了你,连冰都不放。这所谓砸了,就是乡下牲口去势,讲究劁猪骟马砸牛,这砸牛是讲有公牛去势,取绳索套了牛蹄,将其绊倒,拽过卵袋,用碎冰埋住,冻得僵了,在下面垫块石头,放好卵袋,再取一块大石砸下,将睪丸砸碎,那牛疼昏过去,人则解了绳索自去了,牛醒后无力站起走掉,有时要两天时间,然后自行吃草喝水,卵袋肿如布袋,几欲垂落地下,而后逐渐消肿,痊愈之后,即由公牛变成犍牛,对异性再无危害。

  地出子的意思就是全体上海男知青的意思,其实无论是谁,对拱了自家白菜的那头猪,都是要这样处理,地出子是上海知青,但这外号是北京产的。地出子原来外号叫小野子,我们来了以后,大家混得不错,就送了这个外号给他。这地出子是产在北京郊区野地里的一种老鼠,身材粗短,腿短,但跑得极快,小时候在野地里游玩时常见,还见过有人养了玩,北京人管又矮跑得又快叫出溜,那鼠就叫地出溜,叫白了就是地出子。我们见这小野子就属这种状态,个不高,挺粗壮,行动迅速,于是送他外号地出子。他对牛逼连子说话是一个好字都没有,一句好话都没有,一点儿顾忌都没有,这原因就是牛逼连子曾对他讲过要代表组织培养他,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骂牛逼连子,把世界上所有的话都骂没了,骂得牛逼连子都改正错误了,起码改了一大半的错误,二人之间骂开了,再无可骂了,所以,他见了牛逼连子不用顾忌,骂什么都是以前骂过的话。但是,那时候牛逼连子还没娶媳妇儿呢,所以对他媳妇儿的骂还有些欠缺,尤其是联系牛逼连子的犯罪性质,就和他媳妇儿有了莫大的关系,你坑害了别人的媳妇儿,骂你媳妇儿几句不应该啊?于是地出子开始解剖牛逼连子的媳妇儿,众多的上海男知青随声附合着,也有的恨恨地骂着,北京知青草爬子,也站在旁边笑得什么似的,牛逼连子低头听着,一声不吭,听到肯节儿上气不过,刚抬起头来想还嘴,一见大伙儿那气势,又低下头去,让人看了,真像是文革时揪斗地富反坏右,听着不对劲儿,想抬头分辨几句,一看革命群众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赶紧低下头去,真怕招来无妄之灾,遭了皮肉之苦。牛逼连子也是一样,他想到了,他想要是他一还嘴,地出子众人闹起来被女生听到,那女知青以为有男知青拔刀相助,为她们撑腰,那肯定是上来就打,而且就如骂他时一样,肯定是打人竞赛,那他就死定了,不死也是白打他一顿,这理是到哪里去讲,就是有人做主,却又如何讲得?从何讲起呢?

  直到大家有点儿累了,纷纷点了烟一抽烟,他才抽空儿捧了一把大锯来到了我的面前。

  这孙子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他捧着大锯从那帮人那里走到我这里,也就是二十多步,可他就忘了刚才上海知青对他的挤对,他坦然的走到楞堆旁边,站住,乜着眼看着我说:咱俩伐木去吧?我正躺在楞堆上唱歌,我没看到他,也没以为有人对我说话,我还是唱我的歌,牛逼连子看我不理他,以为我是装听不见,他的意思是诱我和他去伐木,把我诱到无人之处再问我话,此时见我不理他,他就抬高了声音说:嗨,别唱了,咱俩伐会儿木头去!我听明白后大喝一声——滚蛋!声音之大,震撼山林,二姐夫他们听到了,停止了聊天,上海知青听到了,停止了抽烟,就连正在伐木的女知青都听到了,停下了手中的大锯,牛逼连子当然也听到了,吓得就连手里捧着的大锯也掉在了地上。我这时意识到声音太大了,赶紧继续唱歌。大家一听,我又在唱歌,知道不会有事情发生,也就各干各的,牛逼连子怔在那里,半张着嘴,呲着两排向前长得山羊小牙,瘪着两个小小的山羊鼻孔,脸皱得像个芥菜,站了一会儿,就歪着身子坐在了楞堆下面的一根木头上,紧着吸溜鼻子,我听见了,就停了唱,起身看着他,他Y在那哭呢!我有点儿不忍,也有点儿不屑,一个排长,找老子干活儿,让我一嗓子给吓哭了,这说出去会很难听,另外,这孙子也是个老爷们儿啊!要是个女知青,吓哭了,还有点道理。我又一想,辛亏不是女知青,我要是吓哭了一个女知青排长,那我可怎么办呢?如何是好啊?辛亏牛逼连子不是女知青,是个大老爷们儿,还是排长,那吓哭了就是活该!但我是个好人,我还是问他:有事啊?有事说!

  牛逼连子用手擦了擦眼睛说:这嗓门儿真不小,把树末子都震下来了,迷我眼了。

  我看他又装傻,就想打发他走,我说:没事吧?有事儿我也不赔你眼睛,你丫眼睛瞎了省得扒女厕所了,女生不定多高兴呢?没事儿就快走吧,我这儿唱歌呢!

  牛逼连子说:那扒厕所是老孬头,不是我,你弄混个屁的了。

  我说:都一样,你们都是老乡,都是当兵的,都是见了母猪赛貂蝉。

  牛逼连子挺坏,他说:那金二指导员也是老乡,也是当兵的出身。

  我先声夺人,说:你说金二指导员也扒厕所,也见了母猪赛貂蝉,那咱连那么多母猪,金二见了谁赛貂蝉呐?我说金二老是不把厕所间壁墙封死呢?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牛逼连子听我这么一说,吓得不敢言声,闷了半天,叹了口气说:我问过阿康,我问别人我不放心,我就问阿康,没见过阿康这么老实的知青,我问他为什么北京知青这么牛逼。阿康说:别看你是党员,排长,可是你不是知青,不是北京知青,也不是上海知青,你就是一个老帽儿,知青要想当个党员,排长,只要两年就可以当了,你要想当个知青,一百年也当不上。

  我问他阿康说得对吗?牛逼连子沉痛的说:对,对着呢。

  我望着脚下这个像山羊一样猥琐的男人,诧异地想,就是这么个人,他是个复员军人,他是个党员,他还是我的排长,我感叹我的处境与厄运。我又想到,他其实和我没有关系,他就如我幼时曾经看到的那片飞舞在风中的被人用过的手纸一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因为在乡间的路上行走,偶然看到了他。

  我看了他一会儿,我问他:你真的问过阿康了?他是这么说的吗?

  他说是的,他说他真的问了阿康,阿康也真的这样说的,他也觉得阿康说得很对。

  我说:对个屁,阿康是个傻逼你不知道吗?他知道个屁啊?他爸爸是个瓦匠,他混了个乡下后妈,天天用锥子扎他,不许他坐着,怕他坐坏了裤子,只许他蹲着,弄得他至今只会蹲着,因为他穿得裤子还是他妈给他做的,他不敢坐着,就他妈这人,你问他北京知青为什么牛逼,你还觉得他说得对着呢。阿康知道什么叫城市啊?他知道什么叫北京啊?你们这俩傻逼瞎聊什么?阿康先别管他,就说你,还他妈追着上海女知青耍流氓呢?

  牛逼连子一听我说这事儿,急得都结巴了,一边摆手一边跟我说:你怎么也这么说啊?这事儿你也信啊?你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耍流氓啊!都是冤枉我,我是女生惹不起,男生也惹不起,他们上海人,男生女生跟一家子人一样,惹了谁也不行啊!我当初不懂事儿,看着上海女知青是又年青,又漂亮,我是有点儿想找一个做媳妇儿,我就是问问,问你们上海女知青这么漂亮,想找个啥样儿的当对象,没人理我,我换个人再问,还是不理我,我问了几个人,都不理我,后来,我就成了流氓了。敢情她们都是有主儿的人。

  牛逼连子接着说:北京的女生我根本就看不上,那么土,岁数也大,也不好看,说话也不好听,也没有男朋友,我根本就不喜欢,我就是有点看不起她们,说实话就没拿她们当女生,不耐烦了,推过她们两下,我哪敢动手动脚啊?一直也没人管没人问的,你们来了,也不知道咋弄的,推她们变成了拉她们,一个劲儿地威胁我,要好烟,抽穷了我了。

  我说:你没在城市待过,所以你就是个土鳖,你要在城市,天天有人坑你,就你这样的,打了白打,打死都白打,你信吗?牛逼连子说不信。我说:你不信,我现在打你就白打,你信吗?我就说你讲上海女生下流话,我就打你了,你信不信有人做证,我要是点出了名字,你信不信老有人打你?

  牛逼连子想了一会儿说:我信。你说哪个女生,她男朋友都会打我,就算不打我,也肯定恨我。

  我说:这就是城市,在城市,有的人打了人可以白打,打完了你,还要问你为什么打你,你自己来告诉大家你是流氓,该打,打得好。在城市,还有人可以打死人白打,不用偿命,你信不信?

  牛逼连子说:我信,在我们农村,也是有的人打了你白打,也可以打死你白打。

  我一听他这么说,心想我这是没吓唬住他,他不信,还拿他们农村的事儿来吓唬我,我就和他说:不过,咱这儿的知青里没有这种人,这种人得是高干子弟,家里是大官儿才行,咱这儿没有,咱这儿的知青,家里都是老百姓,是工人就不错了,车钳洗刨,也算领导阶级,上海这帮好多都是商场的人,什么卖鱼卖肉杀鸭子翻肠子的,要不是老百姓,谁他妈上这儿没完没了的种地啊?也就你这孙子不开眼,看见穿花衣服就当仙女儿了,还他妈追着耍流氓呢。

  这时我想起牛逼连子可是参了军的人,我想起我回老家的时候,我了解过这军人的行情,在我们老家,那一般人家的子弟是参不了军的,非要是家里是村干部,有些权势,那人家的孩子才能参军,因为那参军的名额,一年一村才只有一个,当几年兵,回到乡下,首当其冲就是娶媳妇儿不要彩礼,而且往往几年后就能有个职务,那就是有个不干活儿的由头,今后前途无量。所以,那乡下的复员兵,复员多年之后,还是穿着军衣,背着挎包,以示自己是从解放军那所大学校毕业的。

  想到这儿,我就想起这牛逼连子也是从解放军这所大学校毕业的人,而且是入了党,提了干的人,这身份要是放在我们老家,那就是驸马爷的条件,不定会被哪个书记招为驸马,安排在武装部,管个招兵啥的,造福人民。可惜这孙子眼瞎心也瞎的复员到了兵团,这地方连马屁股上都烙着印,人是不管老少,都是从那大学校毕业的,从他妈哪头扒皮也轮不到他牛逼。有那不是军人的,都是知青,他更惹不起,这孙子怎么想的?

  想到这儿,我就问Y的,我说:你什么出身?他说是贫农。

  我说: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爸爸在村里是什么干部,是支书还是队长,我知道参军的人得是贫农出身,但贫农出身可不一定能参军。

  有了我这一问,就有了牛逼连子的一段痛说革命家史,只是家史,不怎么革命。

  他说他家是出身贫农,他爸爸不是村干部,而且早死了,是饿死的。他还有个大爷,也早死了,是撑死的。

  他讲他爷爷有两个儿子,他大爷和他爸爸,他大爷长到十几岁上,看上了一个唱河南坠子的女孩儿,就跟人家跑了,过了几年,他爸爸也长大了,他爷爷怕他爸爸也跑了,就倾家荡产地给他爸爸娶了房媳妇儿,就是他妈,过几年生了他。他大爷跟着人家混,并非名正言顺,那女孩儿也不当他是什么人,也不大理他,他就是干点儿杂活儿,混口吃的。解放以后,人家不想干了,就甩了他,他一觉醒来,就剩了自己一个人儿,大哭了一场,一路之上,要饭回家,不知挨了多少顿打,才回到家里,看到弟弟娶了媳妇儿,他也朝他爹要媳妇儿。他爹没钱,他就打他弟弟,让把媳妇儿让给他。乡下人不讲究,让了也就让了,可他爸他妈还不干,再加上闹人民公社,那民兵厉害着呢!好好他揍了他大爷几顿,他大爷不敢抢媳妇儿了,就赖在家里,一天价骂他爹不给他娶媳妇儿,见了他弟媳妇儿就耍流氓,说下流话调戏,还脱裤子,吓得牛逼连子他妈不敢出屋子,老是哭,后来又生了个弟弟,家里乱哄哄的就这么过,他爷爷也被他大爷气死了,家里有口吃得也都被他大爷吃了,他大爷要是太过分乱来,他爸他妈忍不了,就告到队里,那民兵就通知他大爷到村东小槐树下边等着去,他大爷一听,立马就吓得尿了裤子,尿了裤子也得去。那所谓村东,实际是个庙,民兵连在这庙里办公,这庙有个院,院里靠东墙有几棵槐树,都较粗,村里人俗称其为大槐树,他听村里的大人说,那大槐树是土改时打地主用的,再以前可能是地主打贫农用的,可是日子太久了,大家也说不大清了,反正这槐树长大了,打人就不方便了,不好用了,那就再栽几棵小槐树,反正打人用得着,后来就在靠西墙的地方又栽了三棵小槐树,现在打人都是用这几个小树,或绑或吊,都方便好用。他大爷一路尿着裤子,来到这小槐树下,按规定跪在树下等待处理,就是打啊,没有别的方法,要是说服教育,犯得上尿裤子吗?民兵来了,来一个就行,把他大爷双手绑住,再绑在小槐树上,或跪或站,然后开打,有时用棍子,有时用鞭子,有时让你自己挑,还挺民主的。

  打多少下,没准儿,因为就是个打,没有审判,没有量刑。要看打人的民兵的兴致,有时在家里和老婆闹了气,那就多打会儿,算你倒霉,要替他老婆挨一份儿打。也有时,开打没多久,有人找他玩牌喝酒,那就少打几下,算你拣着。但是要是玩牌输了,可能明天还要找你,所以最好是喝酒,挨打的人要是有酒,那就对了,可是所有人家的家里家外找不到一分钱,哪来的酒啊?扛着吧,越打越经打。

  大跃进以后,开始挨饿了,其实以前就饿,这会儿是更饿了,打人的人都饿得不想打了,可不打不行啊。干部就出了个主意,打谁谁给打人的一个菜窝头,让打人地吃了好有劲儿打你,要保证咱们的贫农政权。

  家里实在没吃的,连给打人的人那菜窝头都拿不出来,那绑在小槐树上没人打你,也就没人放你,你还得饿死,所以村里的人都跑了,他大爷他爸爸也都跑了,跑出村去,一路要饭,要去县城,这是他大爷说的。他大爷以前跟人跑过码头,去过好几个县城,他讲县城里的泔水也比乡下的吃食好。大伙儿都认他大爷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跟了他走,一路上哥俩要点儿饭都让他大爷抢着吃了,他爸爸狗屁吃不着,大哭之下饿死了。但他大爷来到了县城里,他大爷是个饿急之人,嗅觉如狗,闻到香味就来到了县政府,那里正有一桌好饭,众人还未开吃,他大爷向那墙下抓了两把土,抢到桌前,撒到菜上,众人错愕退让,他大爷抢饭就吃,有人大呼来人,多数人看他大嚼,几分钟后,他大爷就翻了白眼,噎死在桌前,死期和他爸爸只差一天。他说这就是他爸爸饿死,他大爷撑死的故事。

  牛逼连子说他的病是后来得的,他大爷和他爸爸死了以后,再有去村东小槐树下等着的事儿就只有他妈去了,他带了弟弟跟着,到了小槐树下就母子三人跪着等民兵,有时要跪好久民兵才来,这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民兵都不愿意打他妈,这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妈太瘦,没什么打头,除了踢肚子,踢哪儿脚都疼,脸上都没肉,打嘴巴子手都疼,只好随便给几棍子,打得咔巴响,也就让他们回家了,牛逼连子说每次都是他扶着他妈回家,他弟弟跟着,走得很慢,每次走到家,天都黑了。

  但是他的病就是这么做下的,先开始时,是一听到叫他妈去村东小槐树下去等着民兵,他就尿了裤子,而后也止不住,他就一直尿着,像是水龙头坏了一样,滴滴答答的一直尿,直到扶着他妈回家,他还是止不住,不知要几天才能好。但是村里要来收钱收粮,不过是毛儿八分的,经常要来,他家是一分没有,只好又听一句,村东小槐树下等着我去,一闻此言,牛逼连子又是尿如泉涌,陪着他妈,阖家去至小槐树下。

  后来病情有所发展,不必是他家,也不必是他妈,他只要一听到村东小槐树下等着我去,他就如开了闸一般,裤裆里尿如雨下,久而久之,被村里大人小孩儿知道了他这病情,见到他就大喝一声,到村东小槐树下等着我去,他就犯病。到了后来,他只要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他就犯病,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废了。

  尿管尿,还是长大了,长大了就文革了,民兵也不叫民兵了,改叫造反派了,各家摊了点钱,置办了红袖章,但是打人的事儿还归他们,可是闹了派性之后,就是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都打了人,也都挨过打。

  参军的名额是每年村里都有,村干部家有人要去,那就去,没人要去,那就看村里谁家表现好,能让村干部满意,那就谁家去当兵,但是兵种不同,有的兵种值钱,就抢得厉害,有的兵种不值钱,抢得就没那么厉害。

  牛逼连子参军这年,讲好了是一个海军名额,支书家小子讲他爱这蓝色的海洋,一定要去,也一准儿能去,谁知名额到了公社,那里也有书记儿子,也爱这蓝色的海洋,于是就截和了,转换成了一个东北钻山沟的陆军名额,支书儿子不肯去了,支书没辙但心里有气,怎么出这口气呢?就推出了牛逼连子这半残小子,心说你们有权截我的和,我却没有好劳力替你们钻山沟,就这个牛玉连,人瘦个矮外带尿裤子,放村里是一辈子挣不了整工分,就这管儿你们是爱捋不捋了。没想到上级考虑到支书有气闹情绪,退回去反而惹出好多话来,不如顺水推舟就收了这个兵,解放军上千万人,什么人没有,哪差这一个啊。何况就是个钻山沟,还能因为他亡了国吗?这么着就收了他,他就光荣的参了军,成为一名战士。

  钻山沟就钻山沟,家里成了军属,他妈少挨不少打,这都是额外收获。就是山里住的地方潮,长了一咔巴裆的癣,人人都有,夜里睡觉时,众人挠癣之声唰拉唰拉的,像是有大爬行动物经过,狗听了叫个不停,他挠癣老资格了,怪不得听见草爬子挠癣,一点儿也不吃惊地告诉草爬子,这是因为受潮,换个地方就好了,不用治。

  后来表现不错,给副政委当勤务兵,去了沈阳支左,算开了眼界,学会了吹牛逼。支左的时候,正赶上入党提干,副政委提到他,有人有意见,说他水平也太差了。副政委说:忠于革命忠于党,贫下中农好后代,比那些刘少奇的孝子贤孙强多了,再者说了,革命队伍中,十个指头有长短,水平低的有得是,还差他一个吗?这么着,他又入党提干了。

  牛逼连子说到复员,当兵都得复员,但可以挑一下,是回老家还是到兵团,他说他不想回老家,他也没有个当支书的爹,他回老家没前途。他说他也不敢回老家,万一听到那句到村东小槐树下等着我去的话,他又旧病复发了怎么办?所以他就复员到了兵团,挣工资,吃饱饭,当排长,美着哩!可是好景不长,他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上海知青,又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北京女知青,这都好办,就是这北京男知青多管闲事儿,逼着我上好烟,抽得我每月早早一分钱都没了,这感觉比在村里挨打都疼,比看民兵打我妈都难过,我真是怕我再犯了病啊!赶紧的娶个媳妇儿吧,又耽误了工作,最后连里老李提了副连长,倒把我给拉下了,金二指导员对我是一点儿老乡面子也不讲,以后再提职就得看老李面子了,老李能提我吗?咱这儿当官儿是宁提儿子不提兄弟,我是别想了,让同级给拉下了,这就是当官挨了他妈断魂枪啊!

  他说到这会儿我听明白了,我说这孙子冒死上山,找我伐木,又耐心地给我痛说革命家史呢,敢情是找我问计来了。这会儿我有点儿同情他,因为说到他尿着裤子和他妈他弟跪在村东小槐树下等着挨打时,我想起了很多景象,我在前些个年月,我看到过好多这样的情景,一家人跪在地上等着,等着别人抄他们的家,抄好后就是棍棒齐飞,皮带呼啸的抽打他们,最后,有人用剪刀铰去了女人的头发,女人们头皮白白的跪在地上,那些人革命之后呼啸而去,夜深人静,那女人们不堪其辱,或投环,或仰药,自尽了去。

  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的意义,我一直看不起牛逼连子,其中就包括我不相信他经历过屈辱,而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灵魂,故而,我有些同情他。

  我跳下楞堆,蹲在地下用手在雪地上认真地写了两个字,牛逼连子走过来看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脸红了,他那两排朝前长的山羊小牙笑得像是要喷出来。

  我向帐篷走,他跟着我,车今天来晚了,太阳快落山了才到,我问罗成怎么晚了?罗成讲有个女人要生孩子,送了趟团医院。我们胡乱装了一车木头,车平平的,天黑了,怕不安全。罗成告诉二姐夫说:有你一个大包裏,在老云那里,二姐夫一听,拉了倍儿直上车回连,牛逼连子也混在一起。

  第二天车来了,二姐夫给我一把糖,他说:昨天我以为你会揍牛逼连子一顿,你给他吃什么药了?他这么服你?

  我说:我给他吃了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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