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续散了。
宝明来到大街上,见几个用白粉子刷标语的人正认真地刷着标语,就走过去。大街上到处写着有关拆迁的标语口号:“民本搬迁展和谐,优化环境促发展”“恋恋不舍旧房老屋,高高兴兴乔迁新居”“拆迁改造美家园,合理安置公开算”“群众利益至高无上,干部责任重于泰山”“拆迁补偿安置,政策为先,真心热心爱心,民心为重”……
会计李二奎按照分工,在村十字街口发放“明白纸”。“你们发啥呢?”一个黑胖的中年妇女问李二奎。
“发‘明白纸’呢。”李二奎答道,顺便递给她一张,“来,给你一张,好好看看吧。”
妇女接过“明白纸”,扫了一眼,不明白地问道:“这‘明白纸’发了好几回了,是干啥的?讲的啥呀?”
“是关于咱们村儿拆迁的一些政策,好好看看吧。”李二奎答道。
“哦!那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啊!”说完,妇女把头埋进了“明白纸”中,慢慢地往回走。
“拆迁的宣传单,跟宝明在大会上说的一样,有啥看头啊?!
走,打麻将去!”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大步走到妇女跟前,一把抢过妇女手中的“明白纸”,背在身后就要走。
“你给我拿来!”妇女一把将老太身后的“明白纸”抢了回来,有些愠怒地说:“想看‘明白纸’自己去要!抢我的干啥?!房子都快要拆啦,还打啥麻将啊?!”
“来来,别抢,都有!‘明白纸’就是让大家更心明眼亮的!大家看了‘明白纸’就明白了。”李二奎一边给老太发“明白纸”一边沙哑地说着。
这时,宝明来了:“大家拿回家好好看啊,有啥想法及时跟村委会沟通。”
三驴子说:“我现在就有想法。”宝明说:“那好啊,你说吧。”
三驴子说:“原先你们说拆迁会让咱们由穷变富,怎么个由穷变富法,说给我听听。我听了要是真有道理,我替你们宣传。”
宝明说:“这个是明摆着的,不用我说,让会计跟你说说。”会计李二奎说:“是这样,拆迁也是楼村发展的需要,整个楼村经过拆迁,土地整合流转,大家可以参加流转后的农业开发生产,等于就近就业了,年底还分红。再说,拆迁,是按国家政策人均三十平方米再加老房子折合比例的住房面积进行补偿安置的,算下来咱们安置房的面积是要多于现有住房的使用面积。看事情要看长远些啊,算算吧,咱们都不吃亏,反而还很有赚头呢。”
一番对比算账,三驴子信服了,可他又动起了自己的小想法,虽然是一个老李家,可宝明是拆迁主要经办人,说了算,给他送点儿礼,说不定就能多给自己那老房子多折合点儿面积,给几间违章建筑多算俩钱。三驴子就偷偷地把装有一万元现金的信封塞进宝明的皮包,离开后,给宝明打电话:“宝明啊,我在你的皮包里给了点‘意思’,请你笑纳。看在咱是本家的分儿上,在拆迁算账上嘛,就请多关照关照哈。”
宝明一愣:“意思?啥意思啊?”他打开皮包看到了那个信封,明白是啥“意思”了,当即回电话给三驴子:“三驴子,赶紧过来,把你的‘意思’拿回去,我怎么能要你的‘意思’啊。”
三驴子咧着嘴笑着说:“嗨,宝明啊,你就别客气了,现在做事不都是这么‘意思’的吗,就只希望你在算账的时候高抬一点点手、就那么一丁点儿,对本家有一点点偏心人们会理解的。我给你‘意思’,没人知道,多给我一些面积也不会有人攀比闹事。”
宝明很严肃地说:“那不行,拆迁补偿有统一标准。三驴子,你还是赶快来把你的‘意思’拿回去!”
三驴子说:“是不是嫌少啊?”
宝明有些着急:“你别这么不懂事好不好,我面对的不是咱老李家一家,更不是你一个人,我面对的是整个楼村!”
虽然宝明一再催促,可三驴子就是不来拿他的“意思”。这“意思”装在宝明皮包里可是烫手的山芋。宝明一怕丢了自己要赔;二怕放久了自己也说不清楚。第二天,他又给三驴子打电话:“三驴子,如果现在你还不来拿你的‘意思’,我就只好把你的‘意思’交到纪委的廉政账户上了!”
三驴子一看,宝明是真不收啊,只好赶过来拿回了他的“意思”,笑着对宝明说:“完了,我没辙了,我是真服你了。好吧,拆迁,我算第一家!”
宝明心说,你不拿走,就是我的心病啦。三驴子走后,宝明也走出村委会,他想到村里转转。于是,他先来到十字街口。
十字街口,是全村老老少少都喜欢来的地方。这里比较开阔,是个乘凉避暑的好地方,愿意在这里凑堆儿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里还是个信息发布中心!全村一天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基本上会在这里进行交流,比如张三的儿子外出打工不到一年,就挣回五万元钱,而且领回一个俊媳妇啦;李四家养的老母猪产了二十只崽子啦;王五和媳妇干仗,被挠破了脸啦等等,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最确切的认证,并且还能把一些只言片语丰富得有鼻子有眼。
十字街口就成了人们发布新闻,传播消息,交流情况的场所,人们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无论早来的晚来的都相互打着招呼,在这段时间里人们都不谈啥具体的事情,无非是今晚吃的啥饭,喝没喝点小酒之类。但今晚的主题却是搬家以后的生活设想。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二侉子也来了,身后跟着一只像牛犊似的狗!狗可不像人那么稳重,看到这么多的人似乎很兴奋,颠儿颠儿地窜到人群里,这里闻闻,那里闻闻。这样一来,不但小孩子被吓得哇哇乱叫,就是大人们也是趔趔趄趄地赶紧躲。这狗也太大了,不像是普通的家养狗,少说也有八九十斤!
“没事儿,没事儿,这是藏獒,不是土狗,很听话的,不随便咬人。它是逗你们玩呢!”二侉子并没有约束自己的狗,反而就像看到孩子给爹长脸了似的那种表情,呵呵笑着,又略带快意地安慰大家。话虽是这样说,但畜生毕竟是畜生,谁敢保证它不会突然地给你来一口?所以大家都很惊慌,纷纷躲避。
“二侉子,你还是管管你的狗吧。大家都在这里乘凉,你弄条狗来捣乱,你看,小孩子都被吓哭了。”于世林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话。
于世林是长辈,二侉子不敢顶嘴,对着狗大声呵斥了一声:“九饼!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原来二侉子家的狗叫九饼。
“九饼?嘿嘿,有意思,听起来跟你像是哥俩。”于世林呵呵一笑。
九饼果然很听话,听到二侉子呵斥后,乖乖地趴在了二侉子的脚跟前,虽然趴在那里,但除了身体不乱动了之外,还是摇着尾巴,左瞅瞅右望望,还是不那么安分。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一听说是藏獒,知道是名犬,忍不住好奇地往前凑。
二侉子得意地说:“藏獒,最厉害、最听话、最忠于主人,我才训了几天,就很听我的话。我让它干啥它就干啥,不信你们看!”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和狗的能力,二侉子拾起身边一块砖头甩出十多米远,叫了一声:“九饼,去把砖头叼回来!”藏獒闻声“嗖”的一下就蹿出去了,迅速叼上砖头,回到二侉子脚边放下,摇着尾巴,抬头望着二侉子。
“嗯,表现不错!奖励你。”二侉子似乎很满意,笑呵呵地从上衣口袋里不知掏出了一点儿啥,朝狗的方向往高一抛,藏獒很漂亮的一个弹跳,迅速张口接住,嚼了嚼就咽了下去。估计是啥精致的狗粮之类的东西吧?
“这狗真好!真听话!”有人咂着嘴这样说。
“当然。”一听有人夸赞狗好,二侉子很高兴,“这只狗才五个月,还没有发育好,现在也就是八九十斤,如果发育好了能有一百多斤。我才训练了它不到一个月,如果训练好了,不比公安局的警犬差!”二侉子很是得意地显摆。
“二侉子,这狗是母狗吧?等下了崽给我一只呗!”有个小伙子央求着。
“给你一只?你知道这狗值多少钱?”“还能值多少钱?不就是一只狗吗?”
“我这只还不是纯种的,少说现在也能值三万元,等长大了起码也要十几万元!纯种的还要贵,听说有卖到一百多万元的。”
“啊?这么贵啊!”
于世林又说:“二侉子是茅坑里面供佛堂,臭肉熬油假清香,拿筷子当笛子吹,拿好歌给疯子唱,都是糊弄人的。你们别信他。”
“二侉子,这只狗你从哪里买来的?”说这话的是宝明,人们没注意宝明何时也来到了这里。
“哪里买来的?我养狗不得有业务户啊?就跟大企业的对口单位一样。”
“哦,不错不错,但你得看好了,不能伤了人,更不能吓着小孩子。”
“肯定肯定,我养的狗,都是高级狗,都特别听话,你放心。”“那就好!二侉子,等你下了崽,卖给我一只。”
“你说啥?我下崽?你这是骂我啊?”
“不是,二侉子,你想歪了,我是说话简练,省略了字,是说你家狗下崽。”
二侉子心想,这几天闹腾搬家,天天动员我卖狗,我正好跟宝明套套近乎。二侉子嘻嘻地笑了:“真是当官就比草民聪明啊,拐弯儿多快,不愧你当书记。宝明啊,怎么还用你买啊,真下了崽,我送你一只藏獒。你当书记,难免得罪人,送你一只狗,可以看家护院,起码夜里有人砸黑砖能提个醒,如果有人进来你家院子,还能抵挡一阵儿。”
“不是我要,我是给一家养鱼户买,他家的养鱼池老被人偷抢,养的土狗总让偷鱼的给毒死,买只精明的狗,不吃毒药,就行了。”
二侉子说:“那肯定是你好朋友,我冲你的面子,送给他。”宝明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养不养狗还不一定呢,刚才说着玩的,赶明儿去你家狗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