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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晓才把周家兴留下的一万块钱数完后藏进炕角的衣服包裹里,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孙晓晓,孙晓晓在家吗?”声音不大,有一种颤巍巍、抑制不住的甜腻感。

  孙晓晓“嗖”地瞪大了眼睛。这不用说,肯定是许琮,声音里有许琮特有的味道,不像周家兴那厚重的男中音,许琮的声音略微尖细一些。孙晓晓急急地蹦下炕,慌忙扯扯衣角,拢拢头发,然后在猛然地抬头转身迈步时,脑袋里突然“轰”地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地迷糊眩晕,头晕得竟有了腾云驾雾一般的感觉,整个人都像是在半空中忽忽悠悠的飘,一时间摇晃着站立不稳。她心慌手抖,无法自持,越想快点过去开门,越觉得行动都困难了。“哎,哎。”她一边颤声应着,一边扶着墙勉强地挪动脚步走到门边,忍着低血糖的难受劲儿推开了门。就见在敞开的院门前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他穿着一件蓝色发亮光的薄羽绒服,身上跨着一个灰色帆布包,头上一顶黑色短呢遮沿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在午后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激动万分的孙晓晓无法看清他的相貌。

  “你,你是许琮?”孙晓晓用手遮着眼睛,激动得嘴唇直哆嗦。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向前几步就走到她跟前站住了,她这才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他。许琮的长相有了很大变化,比过去胖了,显得脸更圆了。他的唇边有一圈明显修饰过的小黑胡子,围着他那不算太大的薄嘴唇,使得他看上去有点油腻腻又轻浮的感觉,皮肤也不像当年那么的吹弹可破,粗糙了很多。过去孙晓晓一直觉得他的个子挺高的,此时一看怎么好像他这些年里根本就没长个呀?还是在学校时的身高。他还是顶着一张娃娃脸,过去她没觉得娃娃脸有什么不好看的,反而觉得娃娃脸显得他很可爱,可是一个成年男人依旧有着一张好像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啊,不,确切地说,就是一张大饼子脸。使得他看上去既不好看,也不帅气。

  许琮现在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人就是许琮,没错!只是,只是,在孙晓晓的想象中,许琮身上本应该有的那些迷人的光坏,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他原来是如此的普通啊,和她每天都能见到的那些走路的、干活的、买菜的、卖菜的贩夫走卒一样普通,毫无特点。天知道,在孙晓晓的心目中,许琮那曾经可是个偶像明星一样的存在呢。

  “你是孙晓晓?你怎么会——”许琮也是一脸的惊奇,满腔的热情也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颗火热的心也瞬间被浇灭了。从前那个漂亮如花的小姐姐孙晓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呀?她那张粉嫩娇艳的脸蛋哪儿去了?她那坚挺的胸部,妩媚的腰肢,满头的金色波浪都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灰暗蜡黄,没有水分的干瘦脸,胸部平瘪,腰部也没有了曲线,头发只松松地扎了个马尾。她这一身穿戴更不用说,没有一点能让人看得过去的地方,透着一股穷酸劲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把他这一路上的想象和盼望一下子都给消灭了。

  许琮昨天上午在单位里接到老家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先是问他认识不认识孙晓晓,他说认识,人家立刻说孙晓晓在找他。他一听兴奋坏了,真的想不到一别快十年了,孙晓晓还能找他。他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和孙晓晓重逢的机会了呢。

  那可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人儿啊,他对她有过多少次的魂牵梦萦啊。他上大学之后也曾和孙晓晓有过一阵子的电话联系,后来就渐渐地淡了,慢慢也就没有了彼此的讯息。本以为孙晓晓一直在做着她的幸福小主妇呢,不是侍弄小婴儿,就是打扫房间,做饭洗衣,安静地过着平静甜蜜的小日子。而他自己在毕业后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北京,沈阳,甚至内蒙古包头他都去过,一年前才在上海的一家公司里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从小职员做起,现在一个月也有了一万多块钱的工资,这些工资在小城市里看来相当高了,可在上海那样的大都市里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许琮一直憋着心劲儿要在公司里往上爬呢,只是在人才济济的公司里,以他许琮的精明和能说会道也根本排不上号,他在那些本科,名牌大学毕业的人中间确实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他由于高中时和孙晓晓谈恋爱分了心,高考成绩不理想,只考上了个普通的二本,并且,别人毕业后还想着考研,继续深造,他却对读书厌倦透顶,所以,他一毕业就直接踏上社会了。在社会上多次碰壁后,他的那些远大理想、宏伟目标早就萎缩成了在上海什么时候能拥有一个小房子就好,然后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就在上海找个本地对象,将来能落上上海户口,之后安家立业,生儿育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他正在不温不热地混着日子,突然知道了孙晓晓居然在找他,并且,人家派出所的人还说,他和孙晓晓还有一个女儿呢,这可真是爆炸性的新闻啊。他可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个女儿,而且还挺大的了,都上小学了。和派出所的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他立即给孙晓晓打电话,可孙晓晓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确定了对方确实是孙晓晓,于是他立刻在网上定了高铁火车票,跟公司头头请了假,当晚就上了火车赶回来了。

  在他的想象中,现在的孙晓晓该是多么的妩媚漂亮啊,她现在有三十多岁了,她一定会更加美丽,更加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就像他在上海街头上看见的那些打扮精致又洋气,举止优雅高贵的上海女人一样。那些女人都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外地人在上海人的眼里都是乡巴佬,从来不会正眼瞧一下的。他的那些同事里要是有人找了个上海对象,大家都会羡慕死的。可人家上海女人把他们这些外地人统称为凤凰男,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你就住在这里?”许琮只扫了孙晓晓几眼,就把目光转向这个小院子和小房子了。他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和失望。孙晓晓居然会住在这样的一间破房子里,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他按图索引找到了菜市场,菜市场旁边的平房只有这一个,很容易找到。西边最后一间也很容易找到,只是他想象不到居然会是这么破败如同猪圈似的房子,恐怕农村的猪圈都比这个要好得多吧?

  他之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是因为他以为等着自己的是那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孙晓晓,还有她不光美似天仙,她的家庭条件(许琮自打去了上海之后,他看女人的第一要点就是家庭条件了)也相当不错,当然这都是从她以前的穿戴上得出来的结论,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以前他认识的孙晓晓哪一天不是都打扮得靓丽光鲜啊?走在路上那回头率刷刷的。而现在的孙晓晓穿得比乞丐强不了多少,住的比猪圈强不了多少。人也变得干巴巴,苦兮兮的,没有一点看头了。

  “这就是你家?”许琮向半敞开的门里望去,却不肯迈进去一步。他只抻头望了望,就扭过头看着孙晓晓,他的表情和声音里有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和厌恶之情,孙晓晓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

  “我的情况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你的情况?派出所的人只说你在找我,并没有说你的情况。对了,他们说,我还有一个女儿,是真的吗?”说完这句话,许琮才跨进了门口,对于灶台上摆放的吃食看都没看一眼,就往屋里走去。孙晓晓心情复杂地跟在后面。她已经不打算去炒菜、炖鱼了。

  “是真的。你女儿八岁半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孙晓晓有点没好气地说道。许琮的表现太令她失望了。她一直在心里无限美化的这个人,原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哎呀呀,真是万万想不到啊。”许琮说着话放下了肩上的挎包,又看了看这简陋寒酸的屋子,一脸的不屑。“这么说,我高考那年你生的孩子就是我的了?哈哈——”他居然笑得出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受了多少苦?”孙晓晓对他的笑声忍无可忍。

  “哦,是吗?真对不起。”许琮说着话就上前要拉孙晓晓的手。孙晓晓一闪身躲开了。“呦,你怎么还拿起架子来了?”许琮说。

  孙晓晓突然觉得许琮的模样和说话的腔调特别恶心。他的大饼子脸没有一点点男性的阳刚气质,他薄薄的嘴唇歪斜着,让人感觉有一种轻蔑,瞧不起人的意味,他唇上的那一圈小胡子尤其恶心人,他说话的声音尖细不正,活像是电视剧里的太监在说话。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用东北话来说,就是得瑟,轻浮得随时随地都要飘起来似的。她实在搞不懂,一个这样一般般的人,自己当初是怎么会为了他而神魂颠倒的呢?周家兴无论是相貌还是言谈举止都胜过他百倍呀。

  “你的变化太大了。”孙晓晓不冷不热地说。

  “你也一样。”许琮轻蔑地呵呵一笑,那表情不言而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突然间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我本人是不需要你的,但是为了孩子着想,我必须得找到你。”孙晓晓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找到我又怎么样?补偿你和孩子吗?”许琮的口气实在不中听。他以前的殷勤体贴都无影无踪了,连起码的客气礼貌都没有了。

  “你不觉得你对孩子有欠缺吗?”

  “天哪,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呀。这能怪我吗?”

  孙晓晓一听此言,也觉得自己的话是不太合理。许琮确实一直不知道有敏妮的存在。如果不是看出了许琮对自己的冷漠轻视来,她也不会这样和他针锋相对的。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真是我的孩子?”许琮先是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故作深沉姿态,然后才轻声问道。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忘了?”

  一听这话许琮突然满脸堆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可他发亮的目光一落到孙晓晓身上,又瞬间暗淡了下去。

  “咱们也就做了那么几次而已。咋就那么巧?”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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