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忙忙碌碌,心头总惦记着一件事,就是复容期间对马主任的承诺。

现在,推拿门诊开业了,住院部建起来了,速成班的学生已经毕业,个个成了推拿医生。这就是说,金志山的任务基本完成了。

这一天,杨梅对金志山说:“给你一个新的任务怎样?”

金志山调皮的说:“校长请讲,你骂狗,我决不打鸡”

杨梅拍拍他厚实的肩说:“好样的,永远是个闯将。”于是她讲了市残荣军迫切需要精神食粮的事。

就这样,杨梅给马光所在的荣军院打了个电话,说明派人免费辅导荣军的事。荣军院领导非常欢迎,立刻派专人坐火车把金志山接到荣军院。

金志山带着盲文书和盲文写字板来到市残军人中间。他百倍热情地教他们学盲文,学中医理论,学推拿技术。短短半年时间,金志山完成任务回校,临走前,全体市残荣军与他合影留念。人人都有礼物相送,马光的礼物最珍贵。他在淮海战役中立了三等功,现在,他把珍藏多年的军功章找出来,亲手别在金志山胸前,金志山立刻成了英雄。

回校后,杨梅很高兴,握住金志山的手说:“你完成荣军的辅导任务,实际上为特教事业闯出一条新路子,就是开展成年盲人的教育问题。盲孩子教育,成年盲人教育,是特教战线上重要的组成部分,缺一不可。”

过了几天,金志山收到一封信,让柳锐红给他念。原来是失散多年的师兄林岩写来的,大意是林岩在那里当院长,请金志山为医院建立推拿科。

他把信给杨梅看,杨梅尽管不愿意放他走,但是理智上明白,应该忍痛割爱,让金志山去闯新的天地,攀新的高峰。

金志山征求柳瑞红的意见,没想到她十分开朗,说:“去吧,我支持你。树挪死,人挪活,大丈夫应该志在四方,有生之年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至于我们俩的事,分开是暂时的,早晚能在一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出乎意料之外,瑞红比一般姑娘家开明,金志山不由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搂着她的肩说:“谢谢娘子!”柳瑞红捶了他一拳,说:“只是对你的师兄我有些不放心,谁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去了以后要处处留着点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你放心,师兄林岩是个好人。想当初外公手下有好几个学徒,就是他处处照顾我,帮助我。”

来到宜春市的一家医院,院长林岩望眼欲穿,已经等待好久了。他了解盲人的困难,把金志山安排在一间单人宿舍,这里食堂、茅厕不远,还专门派一名老实巴交的护理员照顾金志山,做他的开门大弟子。林岩说:“师傅去世之后,我们各奔东西,我一直想见你,就是不知你在哪里。前些时候,我在报上突然看到记者采访你的长篇报道,还知道你已经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推拿专家。我这个医院,科室算是比较全的,可就是缺少推拿科,所以请你来帮忙。”

很快,推拿学习班成立了,来参加学习的有各科室的护士和医生。他们有的奉命抽出来学习的,有的是为了增加一门手艺自愿来学习的。除了培训外,金志山主动提出担任一些临床治疗工作,为医院创收,为建立推拿科创牌子。

在这里,除了常见的颈、肩、腰、腿软组织疾病外,还遇到各种癌症和肺结核患者。金志山清楚,癌症和结核病,推拿治疗是无效的。他突发奇想,如果推拿加药物,这些病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他很愿意做个尝试。金志山对林岩讲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医院能给他处方权。林岩笑着说:“师弟别生气,你眼看不见,不能进行望诊,怎么诊断?怎么开方?”

倒是内行,内行说出来的话钉是钉,铆是铆,这正是他盲人治命的弱点。金志山想起外公,外公生前为他指点明路,一是多读书,二是钻研脉穴。外公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华佗确诊曹操患有脑瘤,不是望诊望出来的,而是切脉切出来的。”他心中的天窗豁然敞开:“对呀对呀,条条道路通罗马,我为啥不能另辟蹊径呢?”

过去学中医基础知识的时候,学过脉象理论,尽管很肤浅,毕竟是基础。金志山接收推拿病人,向来是用问诊和触诊,从来不关心其脉象如何。现在情况变了,在问诊和触诊之外,必须加上脉诊,通过脉诊来印证患者的症状。这一来他有很多发现,发现各种软组织损伤各有其特点各有特定的脉象。内科疾病也一样,结核病有结核病的脉象,癌症有癌症的脉象。

林岩获悉金志山钻研脉学,很佩服师弟具有创新精神。他要给师弟一臂之力,对金子山说:“我想,假如能用现代医学理论来研究古代中医,可能会收到极好的效果。”

“你具体说说,用什么样的现代医学理论作指导?”

林岩说:“脉搏是血液流动的反应,研究脉学最好掌握一些血流动力学和血液流变学的知识,肯定有帮助。”

金志山拍手称是,他说:“我也听说过血流动力学和血液流变学,可那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据说大学才有这门课,我无法学到呀!”

林岩想了想说:“正好,我有一位好朋友,是东北大学的物理学专家,我去跟他商量商量,请他通俗地给你讲讲血流动力学和血液流变学。”几天后,林岩回话说:“真不巧,沈教授上个月因路上冰滑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连学生的课都耽误了。”

金志山问:“是什么病?”

“检查了,说是急性腰扭伤,吃药,打针,贴膏药,只是见轻不能痊愈。”金志山笑笑说:“我去给他治治,推拿治疗腰扭伤还是有把握的。”

于是,林岩带着师弟来到沈教授家,经林岩介绍,教授答应让金志山进行推拿治疗。沈教授说:“开始,吃药、贴膏药有效果,不知为啥,这两天腰痛更厉害了。”

金志山先用触诊检查沈教授的腰部,说:“腰椎骨和骶髂关节正常,没有骨折、骨裂现象。腰椎间盘也没有脱出,仅仅是腰大肌急性损伤。”然后,请教授伸出手让他诊脉。

沈教授问:“推拿为啥也要诊脉?”

金志山无语,3个手指在教授手腕上仔细辨认脉象,说:“你觉得这两天腰痛更厉害了,我就怀疑有其它因素加剧了病情。现在清楚了,脉象显示,你受风寒了,外伤加风寒,所以你的病更重了。”

沈教授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我的床挨着窗户,前几天刮大风,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感到冷飕飕的。我没放在心上,想不到使病情加重了。”

接着,金志山给沈教授进行推拿。20分钟以后,教授顿觉腰痛减轻,穿好衣服,下床了。林岩看了,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也笑了。以后又推拿两次,沈教授的病彻底痊愈,能给学生上课了。

沈教授从朋友林岩口中得知,金志山正在钻研脉学,他迫切希望掌握血流动力学和血液流变学的知识,以此来指导他对脉学的研究。于是,沈教授留金志山在自己家中小住几日,给他讲解这门高深的现代学科。

脉搏是人体血液流动的反应。沈教授深入浅出,打比方说:“人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时,就像河水在河中流动一样。一般人只看到一江春水向东流,却不知水的流动是不一样的。河的中间流的快,越靠岸边流的慢,物理学上称为恒流。”

受沈教授的启发,金志山开始给脉搏分层。他反复思考,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也是液体,虽然与河水相比粘滞度较大,但也一定会遵循“恒流”这个规律。谢天谢地,通过这样的学习,在脉学研究上,金志山迈出了一大步,信心增强了。但是道路是曲折的,工作并非一帆风顺。有一次,一位大娘来看病,通过脉诊,金志山对他说:“你的肝脏上长有东西,可能是肝癌。”他认为诊断无误,实际他错了。

一天晚上,金志山刚躺下,有人砸门。过去常有这种情况,深根半夜病人敲门求医。他穿好衣服,打开门,立刻被人揪住脖领,“啪啪”在他脸上左右开弓。那人边打边嚷:“你这个狗屁医生,说我妈得了肝癌,吓得我们一家人哭了一夜。第二天去哈尔滨检查,满不是这么回事。人家大医院用先进仪器检查,说我妈的病是肝囊肿,不是肝癌。我们折腾了好几天,白白搭上一头猪的钱,你真该死!”说着又没头没脑地揍了他一顿。

金志山回忆当时的诊脉情况,怎么也想不通问题错在哪里。于是他去找沈教授,把这次误诊的情况说了。沈教授很热情,把他领进实验室。沈教授打开人体循环模拟器,电源一接通,模拟心脏开始工作。随着模拟心脏有节奏的震动,血管里的血液流动起来。金志山的3个手指不由自主地按在那条模拟小动脉上,仔细体会管腔内血流的变化。突然,指下出现一个硬度大而且不易变形的硬冲模,可是几分钟后,这个硬冲模又变成硬度小而且容易变形的软冲模。又过了几分钟,沈教授关掉了模拟器,问他刚才摸到了什么,他回答刚才摸到的情况。

沈教授笑了,说:“这就对了,这正是你问题的答案。一开始,我用一颗干杏仁挤在血管里,你摸到的硬冲模就是干杏仁造成的;后来干杏仁换成鱼肝油胶囊,因为胶囊柔软的多,所以硬冲模变成了软冲模。通常,癌瘤质地较硬对血管的挤压力较大,所以造成的冲模较硬且不易变形;相反,囊肿质地较软,对血管的挤压力小,它所造成的冲模较软,在指力加压下容易变形。所以切脉时,摸到冲膜该仔细辨认,看它与癌症病人的冲膜有无区别,不能一摸到冲膜就说是癌症。你对那位大娘的误诊,道理就在这里。不要灰心,吃一堑长一智嘛。”

血流动力学和血液流变学,大大增强了金志山的聪明智慧。对于脉学研究,金志山就是在挫折中前进,在失败中提高,一步步通向科学的峰巅。在科研和工作上,金志山是愉快的,然而在生活上,感到孤寂和无助。他想念校长,想念瑞红,虽有鸿雁传书,思念之情仍与日俱增。

龙山这边,柳瑞红也在攀登她理想中的高峰,每天门诊之余,她就刻苦学习外语。首先,跟着广播电台举办的英语教学节目学,从ABC开始,反复练习发音,背诵单词。学校图书馆里有不少盲文版的英语故事书,在英汉词典的帮助下,一遍又一遍阅读,直到读懂为止。读懂之后,他就试着翻译成中文。翻译练习一丝不苟,既要准确反映原文,又要使译文流畅,好懂。

有一次,柳瑞红得到一本免费的盲文版英语杂志,激起她废寝忘食的阅读激情。开始,他能读懂的原文很少,后来慢慢增加,居然能把整本杂志读下来。这本免费的英语月刊,面向全世界盲人,自1907年创刊以来从未间断过。创办人是一位很富有的美国寡妇,她有个失明的儿子,因此她深知盲人的痛苦。

杂志上有个交友栏目,柳瑞红给国外盲人写英语信,是对她的英语写作能力大有促进作用。有一次,她收到一封特殊的邮件,不是盲字函,而是磁带函。磁带里,咿唎哇啦全是纯真的英语和美语,这大大锻炼她的听力。她后来回信时也用磁带,又大大锻炼了她的口语。日久天长,她的听力和口语表达能力,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不知情的人,认为她是外国人。

更可喜的是翻译方面,这也是柳瑞红学外语的真正目的。杂志上有大量文章介绍英美的盲人情况,包括他们的工作、生活和科研等诸多方面。柳瑞红把它译成中文,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有一本名为《盲人月刊》的刊物,月月刊登她的翻译稿,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为中国的残疾人事业增砖添瓦,起到了他山之石为我所用的良好效果。在一次“拓宽盲人就业渠道”的征文大赛中,她的翻译稿《美国盲人就业概况》,获特等奖。

柳瑞红常常到传达室打听有没有自己的信,往日,超不过两周,就能收到金志山的信。奇怪,这一次已经一个月了,不见金志山的只字片语。她惴惴不安,给金志山的师兄林岩写了封信,打听心上人的下落。星期日上午,她正给几名中学生辅导英语,门外有人喊:“柳瑞红,你的长途!”

柳瑞红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心想回话的准是金志山,不料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柳瑞红吗?”

“是。你是哪一位?”

“我是金医生的师兄林岩。”

“哦,林先生您好。有事吗?”

林岩是个直性子,不管对方能否接受,劈头就说:“出事了,金医生被抓起来了。”

“怎么回事?他为啥被抓?现在关押在哪里?”

“唉,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快来吧!”

不等再问,电话挂断了。柳瑞红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没心思干别的,立刻向校长请假要去宜春。杨梅听说金志山被抓,也感到心急火燎的,当下催柳瑞红快去。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有个患者找金医生看病,金医生切脉之后说她可能患了空洞性肺结核。患者不信,专门到哈尔滨大医院做检查,结论和金医生说的一模一样。

这名患者是现任公安局局长,老公安警惕性高,不相信一个瞎子诊脉如此准确,宜春市离苏联如此之近,怀疑金志山是苏修特务,手上安装了精密仪器。他下令当地派出所,把金志山抓起来加以审讯,要挖出苏修在宜春的特务网。就这样,金志山被戴上手铐,关进派出所的一间小屋。小屋里没有生火,土炕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条被褥,开饭了,从门洞送进来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没有菜,没有水。金志山被带到了医院,两只手拍了x光片,没有发现装有精密仪器;又把他的手表摘下来,拆开仔仔细细检查,也不见异常。

审讯时,所长气势汹汹地问:“金志山,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是怎样当上苏修特务的?你的同党是谁?老实招来!”

金志山说:“我不是特务,手上更没有安装精密仪器。我想当一名好中医,专门研究脉学,在脉诊上下功夫,所以切脉诊断比较准确。”

“啪”一声巨响,所长拍了桌子,恶狠狠地说:“你不老实就不放你出去,让你冻着,饿着,尝尝做特务的滋味。”

金字山关在小屋里心如刀绞,万不曾想到,钻研脉学,发扬祖国医学遗产,竟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想念父母,想念瑞红,想念母校,可是想念有何用?没人来救他。

这一天,小屋的门开了,他被带到办公室。所长嘿嘿一阵冷笑,说:“你不承认是特务,我们在你屋子里搜查,发现一本罪证,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密电码。”

金志山摸摸桌上的书,说:“这是盲文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凸点是盲文字,盲文是全国统一的,新华书店就卖盲文书。”

所长不信,立马给新华书店打电话,叫他们送盲文书来。新华书店的人拿来一本《盲人月刊》,金志山当场念给他们听,所长恍然大悟笑道:“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书!

金志山说:“现在清楚了吧?我不是苏修特务,应当放我回去!”

所长说:“不行,应当找保人。”

这时候有个警察进来报告,说外面有个女人闯派出所,口口声声说我们冤枉了好人,要求放人。

所长问:“那人是谁?胆敢闯派出所!”

“那人说,她是金志山的未婚妻,说不放人,她不离开派出所,宁可与金志山关在一起。”

所长一听火了:“好啊,给我们施加压力,把她轰出去!”

金志山明白,瑞红来了,赶紧温和地说:“所长,让我跟那女人说两句话可以吗?”

于是金志山走出办公室,对柳瑞红说:“现在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一场误会。他们答应放我,需要保人,你去找师兄林院长,他能保我。”

不多时,柳瑞红把林岩请来了。林岩担了保,所长哈哈一笑,误会误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回到金志山宿舍,柳瑞红说:“金哥,我们结婚吧,实在不放心你独自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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