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孙剑感觉身体一滑,掉进一个大坑里,全身上下沾满了粪便,他大骂起来:“张戈,你们太缺德了,有本事咱们面对面进行决斗,凭什么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对付我们。”
张戈笑了笑说:“对付下三烂之人不能用对付君子的手段,照例要用下三烂的手段,而且还要比你更下三烂才行。孙剑如果你等有心情继续游戏,我决意奉陪到底。”
“冲啊!”刘铁带着十几个炮兵大院子弟鼓噪着,呐喊着,拼命地冲了过来。
孙剑慌忙爬出狗剩事先挖好的粪坑,逃之夭夭。他的爪牙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就像打了败仗似的后退百米。此时的孙剑气咻咻地站在百米后的路口,头上冒着热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一身的臭味,他身边的人纷纷捂起鼻子。
孙剑感到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见狗剩和刘铁的队伍竟然出手相救,惊愕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纹丝不动,就像电影中的“定格”。爪牙们也都像木头一样,钉在那里了。只有赵朝灰溜溜的逃走了。
“狗剩、刘铁,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的……”张戈抱拳,表示深深的谢意。随后接着说:“狗剩,你什么时候在这里挖的粪坑呀。”
“前段时间,我和康满偷偷挖的,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狗剩话音末落,刘铁接过话茬:“我觉得这几天,你老躲着我,为什么呢?”
“你爸爸稳坐钓鱼台,咱高攀不上。”张戈话中带刺。
“张戈,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不管你家发生什么大事,咱们永远是结拜兄弟。”刘铁坚定地说。
“大院发生的事我不懂,但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狗剩不善言表。
“好兄弟,有了你们,我什么都不怕。”此时,张戈望着眼前这群仗义的伙伴,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面的湖泊泛起层层波浪,心里充满感激和喜悦。当自己落难时,能拥有一点来自外来的温暖和善意,他都会一辈子不会忘记。
星期天,张戈去军人服务社买酱油,正碰上也来服务社买东西的王雪:“王雪,你来买东西啊?”
“买块香皂和牙膏。”
“我买瓶酱油和盐。”
“张戈,你被退回来的事我听说了,本想去安慰你,可我家的处境也不好。”
“理解,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苦瓜,同命相连。”
“你过的还好吧?”王雪关心的问。
“过一天算一天吧。”张戈失去了过去的豪情。
“凡事想开,黑暗终将过去,曙光在前头。”王雪虽然开导张戈,但自己心里多少有点空落落的。
“王雪,你入团事黄了?是不是有小人使坏?” 张戈话锋一转。
“过去的事,不提了。”王雪不想把抚平的伤疤再揭开。
“对,对,我相信你一定会入团。”
“借你吉言。”王雪做梦都想加入团组织,理想和现实总有一段差距,想把两者融为一体,并非易事。
第二天放学后,张戈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自家的小黑屋走去。忽听,身后有人在叫他,他停住脚步。
“张戈,你走这么快干啥,让我追得好苦。”王雪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王雪,有事啊?”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王雪噘起小嘴。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戈感到最近每次见到王雪,心里犹如一条小河中游动的小鱼,从水里探出头,发觉惊醒了初恋,悄悄地潜回水中。
“张戈,你在琢磨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张戈急忙掩饰自己的内心世界,然而,被撩动的心底深处却露出最为柔软的一角。
“瞧你,心不在焉,好啦,说点正事。”
“正事?”张戈渴望喝上一杯初恋的清茶,淡淡的,沁人心脾。
“给你,这是咱班女生孙玉,托我带给你的信,不是情书吧?”王雪捂着嘴,偷笑地跑了。
张戈把信打开,不多的字数,却让他惊慌失措:我有一个梦,关于你,可我不敢让你知道,因此,我把它加上密码,直到有一天,你会把它破译。
张戈拿着这块烫手的山药,一时无了主张。他拿着信想找王雪商量,但又怕她误解,他只好找到刘铁说:“军师,我遇到难题了,你给出个主意。”
“张戈,天底下还有难倒你的事吗?”刘铁抿嘴一笑。
“别拿我穷开心,你看看这封信吧。”
刘铁接过信,几行火辣辣的字,让他开了眼界。“张戈,好事啊,人家向你表达爱哪。”
“我对她没有丁点印象,她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呢,何况我是一个黑三类的子女?”张戈搞不清孙玉这个女孩子会爱上自己。
“这说明你天生就有女人缘。”
“去,去,去,说点有用的。”
“张戈,你给她回个信,也算是礼尚往来嘛。”
张戈冥思苦想后,给她写了一个字条,上边只写了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刘铁抽空给她送去。
“你见了女人撤退,而赵朝见女人冲锋。”
“少提这个人,公然撕毁兄弟间的结义条约。”
刘铁也对赵朝的行为看不惯,“唉”了一声,去替张戈送信。刘铁走到孙玉所在的教室,问了一位男同学:“谁叫孙玉。”
“第三排坐位上那位扎着长辫子的女生就是孙玉。”
“谢谢!”
“你是孙玉吗?”刘铁走过去问道。
“我是!”孙玉把头抬起,接着说:“你找我?”
“哎,咱们到教室外边说点事,好吗?”刘铁不想让她在同学面前丢面子。
“好!”
刚才还安静的教室,一时间唧唧喳喳。
“这是谁呀?长得蛮帅气。”
“孙玉,有男朋友了?”
刘铁听见议论,脖根开始红了起来,他快速离开教室。
“你是?”孙玉站在教室门口问。
“我是谁无关紧要,张戈你认识吧?”
“认识!”
“那我找对了,这是他让我给你捎的信,你回去看看吧。”说完,转身跑开了。
孙玉终于等来了张戈的回信,她的心像久旱的秧苗喝到了水,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连那瓜子脸上,也隐隐约约地泛着红光。她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缓缓地打开他给她的纸条,满怀喜悦的心情,突然间,她的美梦被纸条里的文字击得粉碎,她的心像坠落的飞机,跌落千丈,几度缠绵,几度恍惚,几度伤心。她把全身的力量,聚集在双手之中,拼命地撕碎了那张纸条,自言自语:“一个黑三类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刘铁找到张戈汇报情况:“张戈,我把信给了孙玉。”
“她说什么了?”
“没说,但从她的面部表情上,完全可以看出她内心充满了激动。”
“嗨,看完信,她会恨我一辈子的。”
张戈的妈妈始终没有向赵副主任低头,调离医院药房,被安排在家属制药厂刷瓶子。
“妈妈,你的手怎么了?”细心的女儿看着妈妈被水泡胖发白的手,心疼的问道。
“孩子,被药水泡的。”妈妈没当回事,敷衍了一句。
“妈妈您不疼吗?”女儿接着说。
“好闺女,妈妈不疼。”妈妈为了不让女儿替她操心,故意说不疼。
“妈妈,您休息吧,做好饭我叫您。”
“你哥又上哪疯去了?让人真操心。”
“妈!我哥一会儿就回来。”妹妹张惠一边做饭一边张望着窗外。“妈!我哥回来了。”
“张戈!你别再打打杀杀了,让妈妈省省心吧。”
张戈点头答应。
吃过晚饭,妈妈说:“今天妈妈拒绝了赵副主任的要求,接下来咱家的处境会更艰难,你和妹妹要做好心理准备。”
“妈妈,您不用说了,我们懂得。”
“妈妈,您别想太多了,明天还要刷几百个瓶子哪,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写作业了!”
夜幕降临,刘铁家中的收音机突然播出一条重要新闻:“中央广播电台,现在播出重要新闻公报,1970年4月24日,中国成功地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卫星运行轨道的近地点高度439公里,远地点高度2384公里,轨道平面与地球赤道平面夹角68.5度,绕地球一圈114分钟。卫星重173公斤,用20.009兆周的频律播送“东方红”乐曲。”刘铁边收拾碗筷,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广播的内容。
“张戈,你听广播了吗?”刘铁拿电筒急火火地来找张戈。
“正在收听。”
“ 听说了吗,今晚卫星经过大院上空?咱们去山顶观看卫星吧。”刘铁出了一个主意。
“为什么非要去山顶哪,在院里看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因为山顶离天空更近,看得清楚。”
大院的后山,虽然不算太高,海拔不超过300米,但要爬到山顶也并非容易,何况是晚上。刘铁和张戈顺着一条不宽的山间小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不停地爬着。
平时爬上山顶,感觉一会儿就到,可今天却觉得这条路是那么漫长,好像根本没有尽头似的。
爬着爬着,张戈唱起了苏联歌曲“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迷雾的小路,跟着我的战友(文革前是‘爱人’)上战场……”低沉浑厚的男中音,飘荡在群山之中,那情感充沛、悠扬动听的旋律有极强的感染力,脚下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起来。
“张戈,我们到山顶了。”刘铁喘着粗气,释放出仅有的一点能量。站在山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营区里还闪着为数不多的灯火。他抬头仰望天空,满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似一把把碎金,撒落在碧玉盘上。此刻的天地间是那么宁静,安详,周边的树叶在沙沙作响,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张戈你看,有一颗星星在动。”
“在哪?”
“在那,最亮的那一颗。”刘铁指着远处流动的星星。
“我看到了。”张戈兴奋地说。
“我仿佛听到卫星播送的“东方红”音乐,声音清晰宏亮”,刘铁兴奋起来。
“我怎么没听到?”张戈开始着急。
“你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我问你一个问题,原子弹和氢弹哪个厉害?”
“原子弹厉害呗。”
“不是,氢弹厉害。”俩人争论不休,互不认输。
“咱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我爸爸说,两弹各有千秋和用途。如今,我国有了两弹一星,什么样的敌人咱们都不怕了。”
半个月后,张戈一家被遣送回老家,验证了妈妈的话。一家人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后,原有的天真可爱笑容,从他和妹妹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快乐。每逢走在上学的路上,总感觉旁边的人,用一种敌对的眼光扫视着自己,让他变得孤独起来。
张戈,一个从小不服软的男子汉,回到老家后,他还是那个脾气,让妈妈替他担忧。
一天,张戈放学回到村头,看到一个叫栓柱的男孩子,用手指着正在扫大街的妈妈,挑衅地说:“二蛋,你知道吗?她是反革命的婆娘正在接受改造。”
不懂事的二蛋,冲着张戈的妈妈就喊:“打倒反革命,打倒反革命婆娘!”还不时地向她投一些小石子。张戈看到自己的妈妈被这伙小孩子欺负,气愤万分,冲过去把二蛋推了个趔趄。这群孩子也不示弱,双方激烈交峰。妈妈连忙喊:“张戈,别打了,千万别惹事,咱家现在的处境,一点事也担不起呀。”
“妈妈,没您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一定教训这群臭小子,好让他们闭上那张臭嘴。”张戈抱住栓柱,一个背摔,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半晌没喘过气。
“来人呀,栓柱哥被人打啦!”二蛋拼命地叫喊。
“让谁打了?胆敢在这里撒野,欺负到我的头上,我削扁了他。”对面院里,冲出一个黑脸大汉,眼睛写满了敌意。
“是他,就是他,把栓柱打了。”二蛋用手指向张戈。
“好你个反革命的儿子,不好好接受改造,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殴打贫下中农的儿子,我让你尝尝革命群众的铁拳。”黑脸大汉抡起碗大的拳手,向张戈的头部袭来……
张戈耳边刮起了一阵骤风,“当”的一声,像一把重锤敲在烧红的钢铁上。他心想,这下坏了,躲是躲不开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戈的妈妈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对面的来拳,重重地摔在地上。“妈妈,你为什么替我挡这一拳?”他心痛地流下眼泪扶起妈妈。
黑脸大汉见打错了人,拉着自己的孩子走了。张戈搀着妈妈回到破旧的小屋。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女儿看到妈妈痛苦的样子,心酸地问道。
“都是我不好,让妈妈替我挨了一拳,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个仇我一定报!”
“张戈,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别再给家里惹事了。”妈妈边擦伤,边教育自己的儿子。
张戈低头不语。
世上的事,有些怪。你越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天,黑脸大汉从县上叫来一群造反派,砸开了张戈家的门,其中一个领头的问:“你儿子呢?”
“出门了。”
“上哪去了?”
“腿长在他的身上,我哪知道啊。”
“一个反革命的儿子,出去也不请假。儿子不在,老子顶,拉着她上街。”领头的说完,从他身后上来两个人把张戈的妈妈拉到街口开批斗会。
“死老婆子,听说你又臭又硬,你知道是回村接受改造的吗?”一个微胖的造反派头子,冲着她叫喊着。
“知道!”
“知道,还纵容自己的儿子打人,这叫什么行为?阶级敌人向红色政权反攻倒算,我们革命造反派,决不姑息迁就!”
“我批评教育过他了。”张戈妈妈为儿子辩解。
“过去你有资格教育他,现在你没资格了。”
“为什么?”
“因为你“蜕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反革命婆娘。”
“我丈夫是战争年代扛过枪的老同志,何况组织上还没有下最后结论。而我也是一九四二年参加的地下党,有着三十多年的党龄。”
“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就开你的批斗会。”
批斗会上,造反派在张戈妈妈的脖子上,挂上一块大木牌,上面写到:打倒反革命婆娘,然后,让她低头弯腰站在长条木凳上,交待丈夫的罪行。
“我丈夫是穷苦人出身,浴血奋战大半辈子,从没有背叛过革命。”战争时期蹲过大牢的她,经历过敌人无数次严刑拷打,喝过辣椒水,坐过老虎凳,她都挺过来了。
“你真是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个微胖的造反派头子,一脚踏翻了条凳,张戈的妈妈一头栽了下来……
“你们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老革命,会遭报应的。”她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然而面对这群造反派仍然宁死不屈。
“嘴还这么硬,对待你这个死不悔改的人,必须让你灭亡,给我往死里打!”张戈的妈妈被打得头破血流。
此时,躲在地窖里的张戈,看着自己的妈妈被造反派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村支书死死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