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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晓在家躺了三、四天才勉强能下地,敏妮也连惊带吓地发起烧来。娘俩一起躺在炕上,从天亮躺到黑天,又从天黑再到天亮,日子过得昏天黑地,分不清黑白钟点了,饿了就吃点蛋糕什么的干粮。没有人来看望她们,李老板自始至终再没出现。家里实在太冷了,即使整天躺在被窝里也暖和不起来。等到孙晓晓能动弹了,她就把自己和敏妮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去。她脸上的伤和淤青还没有好,只得把自己的脸完全包裹起来,只露出眼睛。娘俩走过几条马路去百货商场里坐着,带上点干粮和水,就在商场楼梯处的阶梯座椅上一坐一天。那里起码暖和些,也比家里热闹,还不用在家里点炉火了,能省下不少煤钱。娘俩成天定定地坐着,不说也不动。就连敏妮都像个木雕泥塑一般,眼睛直直地盯着楼梯上那些不停地上上下下的人,坐困了就在座位上偎在妈妈怀里睡觉。

  那些悠然自得的人,吃着美食,穿着华服,打这娘俩身边路过,频频用不屑的眼光扫向这无精打采的两个人。已经快到年关了,商场里络绎不绝的都是来办年货的人,比平时日子拥挤多了。娘俩却还是这么日复一日地来商场枯坐着,对于周围的变化无动于衷。终于有保洁人员来驱赶她们了。“我说你们娘俩是打哪儿来的?怎么天天在这儿呆着呀?比我们上班的呆得时间都长。这商场里人来人往的空气多不好,你也不怕孩子得病?我看你们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孙晓晓像被惊醒了一样看向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人家的意思。于是一言不发地拉起敏妮上了楼梯。楼上是卖家用电器的地方,卖电视的角落里一个个硕大的电视屏幕都开着,播放着广告和电视台的节目。敏妮立刻饶有兴趣地跑了过去,盯着电视不走了。孙晓晓缓慢地走到女儿身边,立刻就有年轻男售货员热情地上前来介绍推荐产品,孙晓晓尴尬地摇着头,还是一言不发。售货员看了看这根本不是主顾的娘俩,就讪讪地走开了。这年月电视已经不是生活必需品了,买电视的人寥寥无几,更没有来商场蹭电视看的人。可今天这古怪的娘俩,却在电视机前停留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看到商场下班才走。

  第二天娘俩又准时来到商场看电视了,就这么看了几天又被电视部的售货员赶走了,她们就转到服装部,百货部去呆着,唯独不去食品部。渐渐商场里的人都熟识了这娘俩,多少知道了一些她们的底细,也就没有人再赶走她们,随便她们在商场里转悠。因为敏妮最爱看电视,娘俩便成了电视部的常客,天天从早看到晚。敏妮出乎意料的最喜欢看广告,对每一个广告都有兴趣,翻来覆去地看也不厌烦。孙晓晓爱看的是电视节目,碰上播放电视台的节目,她就一直站着看,累了就两只脚来回倒换地站着。她现在好像啥心思也没有了似的,就这样地混着天黑,也不知道愁了,手里还有多少钱,还够花几天?她已经不在乎了。

  就这样晃着晃着,有一天娘俩又按部就班地去商场看电视,却发现商场关门了,店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满大街挂得花花绿绿的装饰品在迎风招展,马路上汽车、行人都寥寥无几。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昨天夜里把母女俩惊醒的那一片轰鸣的炸响是过年的鞭炮声呀。

  孙晓晓带着女儿回了家,把炉火点着,翻箱倒柜地搜罗了半天,找到几颗蔫吧白菜,还有一把粉条,就把那几颗白菜摘一摘,去掉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正好够做一顿,就做了一锅白菜炖粉条。这就是娘俩的大年初一。当肚子被白菜炖粉条填饱时,孙晓晓没觉得有什么可伤心的,也丝毫不为明天去打算。钉了塑料布的窗户挡住了寒风,也挡住了阳光,使得白天并不长,天一擦黑,娘俩就上炕睡觉了。

  好在商场开门早,大年初三就开始营业了,娘俩又准时出现在商场电视部,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

  这天在电视机前,孙晓晓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灵魂,哭得稀里哗啦,泣不成声。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寻亲节目,一个从小就丢失的孩子,通过电视台的帮助终于找到了父母家人,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团聚了,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和不在场的观众都看得泪流满眶。孙晓晓更是被触到痛处般悲从中来,哭得几乎昏过去。早已熟悉了她们母女的年轻男售货员靠了过来。

  “大姐,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啥事儿呀哭成这样?”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地说,要哭回家哭去,在这里哭影响多不好。没想到孙晓晓回手一把就抓住了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活不下去了——”她哭得收不住。周围立刻围上了一群人,人人手里都举着手机在录像。

  “怎么回事呀?大姐,你有话慢慢说。”售货员还是很清醒的,一点不慌乱。

  敏妮这时也跑了过来,蹲在孙晓晓身边,一声不出地搂着妈妈的肩膀,眼睛盯着脚底下闪光发亮的地板砖。敏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她表情淡漠,不哼不哈的样子,让人猜不透她心里想着啥。她的小脸蛋本是圆圆的娃娃脸,现在只剩下一层皮附着在骨头上,菜色的皮肤一看便知她营养不良。

  “我活不下去了——我女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孙晓晓哭声凄惨,心里悲痛欲绝又羞愧难当。自己现在跟要饭花子有什么区别呀?这时周围已经有人在纷纷掏钱了。有十块,八块的,三块,五块的一张张地递到孙晓晓手里。同时也有人在互相嘀咕。“真的,假的呀?现在的骗子什么招数都有。”

  这时商场的负责人来了,先是把围观的人群驱散,然后把孙晓晓母女带到办公室里去。把办公室门关上,有两男一女三个人留了下来。待她们娘俩坐定后,其中一个男人先开了口。

  “你家是哪儿的?有啥难处说说好吗?他们说你们娘俩天天都到商场来。有啥事说出来吧,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帮你。”

  孙晓晓抬起头挨个看着这三个人,好像在审视他们中哪个人最可信似的。好半天才鼓足勇气说;“麻烦你们让我女儿先出去一下好吗?”

  “行,行。”三个人忙答应着,并出去喊来个女售货员把敏妮带走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

  孙晓晓几番张口又停顿,终于豁出去了。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我孩子的父亲。”

  “啊?”三个人面面相觑,“就是刚才那孩子吗?”

  “是的。”

  “孩子都那么大了?连爹在哪儿都不知道?”三个人的脸上虽然都绷着,但却暗藏着忍不住的讥笑。他们互相对视了好几眼,在心里对这对母女的同情立刻荡然无存,转而是调侃的语气了。

  “这事儿不归我们商场管,你得找派出所去。”

  “你可真够可以的了,随随便便就弄出个孩子来了,太不负责任了。”

  “我说你是不是在网上瞎聊胡扯弄出来的孩子?那样的话,你还真没地方找去——”

  “现在的女人啊,结婚时拼命的要彩礼,一个个好像有多金贵似的。其实贼随便,胡搞胡扯的多了去了——”那三个人像说相声似的几唱几合,没完没了地聒躁。

  孙晓晓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嗖”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去开门。身后有人说道:“我说你没事别老跑我们商场来呆着,影响我们营业。还有,以后不许跑我们这里来要饭。”

  孙晓晓满腹羞愧,无比伤心,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了。

  敏妮在离办公室不远的墙边低着头站着,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这边。看见妈妈出来了,忙跑了过来。她一看妈妈的脸色不好,就乖乖地牵着妈妈的衣角,母女俩一言不发地走着。孙晓晓带着敏妮出了商场,去几条马路之外的农贸市场去,那里的东西比商场要便宜得多。娘俩用刚才围观的人们给的钱,买了最便宜的无水蛋糕,又买了点土豆洋葱等便宜又抗饿的菜和一小袋大米。娘俩拎着这些东西回家了。

  白天所受的羞辱,在一顿饱饭面前居然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孙晓晓被无休止的穷困折磨得已经忘了廉耻了。她躺在被窝里时,把白天的经历重新过滤了一番,猛然间醒悟过来。是呀,要找一个人的话,最应该去的地方,不就是派出所吗?许琮如果没死,那就一定会在派出所的档案里有记录。不去派出所找他,却跑去商场哭诉,让人围着像看耍猴似的,丢人现眼。自己真是太糊涂了。

  第二天一早,孙晓晓就带着敏妮去了派出所,对着民警硬着头皮回答各种难堪问题。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到处展览似的。在民警的询问下,她不得不把敏妮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你光有他的姓名,没有照片,这可不好找,全国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他真是你孩子的父亲?”

  “这怎么能假得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有找到孩子的爸爸,我才能放心地去死。”

  “啊?”这话把民警吓了一大跳。“这怎么----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还死呀活呀的了?”

  “我,我得了绝症了,活不了多久了。”孙晓晓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怎么严重就怎么说。

  “是吗?”民警登时认真起来。“那你别急,你慢慢说,跟我去上电脑上查。”

  民警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一边点来点去,一边继续问:“他有三十几?”

  “他,他现在大概二十五岁左右。”

  “什么?”民警回过头讶异地上下打量孙晓晓。 “你多大?”

  “三十三,虚岁三十四了。”

  “那你的孩子多大?”

  “八岁半了。”

  “什么?”民警双手离开了电脑,转过身来一脑门子官司地看向孙晓晓,半天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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