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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是第五个人给周家兴发来这个视频了,让他不胜其烦。视频上是孙晓晓母女在商场里坐在地上哭嚎,旁边有一大群人围着看,并纷纷慷慨解囊的内容。这件事一时间成了本市最大的新闻,在朋友圈和各个群里被人传看和议论。有眼尖的人看出了这是孙晓晓,并且也被认识周家兴的人看见了,于是,周家兴也就看见了。他初看见时气得不行,离婚快一年了,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两个伤他最深的人,一心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和她们再有丝毫的瓜葛。他对她们的生活不感兴趣。所以他从来不回应这样的信息,可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却没完没了地给他发相同的视频,他气得要骂娘了。别人都还好些,关键是他的那个医生发小居然也给他发这个视频,他就实在忍无可忍了。

  “你给我发这个是什么意思?”周家兴回了一句话。

  “我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孙晓晓和那个孩子?”

  “你问这个干什么?”周家兴更气愤了。“是不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跟她们没关系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想确认一下。”医生发小说罢就不言语了。

  他这个发小名叫王平,相貌中等,个头也中等,是个掉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人。打小他们两家就住着门挨门,一起拖着鼻涕,穿着开裆裤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只是长大后各自踏上求学路,联系的少了,连他结婚时,发小都没赶回来,后来发小才费尽周折调回市里的中心医院,算来他回到这里也就三年有余吧。自打王平回来,两个兄弟在一起无话不谈,时时聚会,他们三聊两聊就聊到血型的话题上去了,王平站在专业的角度,以严谨的学术眼光,郑重地告诉周家兴,他绝不会生出个O型血的孩子来的,这才把孙晓晓和敏妮的生活完全打乱了。

  而王平始终认为自己做的没错,自己是在帮兄弟的忙,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帮兄弟的忙。但是总不能眼看着兄弟被人欺骗一辈子吧?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养,这对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孙晓晓这个女人他见过一两次,对这个打扮精致,漂亮艳丽的女人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她太飘了,不像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当然,看看孙晓晓,再看看自己那个相貌普通的妻子,他没法不嫉妒自己的发小周家兴。周家兴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啊,可他却娶了个天仙样的女人,凭啥呀?好在这份嫉妒心终于在敏妮这档子事上让他找回来了。你周家兴敢情是戴着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呀,哈哈。他乐不可支,并幸灾乐祸地看着周家兴痛苦得抓心挠肝,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也总算找到心理平衡了。

  周家兴的痛苦并不能让他良心发现,但孙晓晓和敏妮在商场的视频经过多人转发传播到他手上时,他在午夜梦回时,才有了不一样的触动。那娘俩衣衫破旧,面容憔悴地坐在商场的地上,孙晓晓一声声地哭诉:“我活不下去了……”还有那坐在妈妈身边,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的敏妮,都让他心里隐隐作痛。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做。

  周家兴和敏妮已经是事实上的父女关系,就算不是亲生的,可那从小婴儿时起一点点,一天天的抚育建立起来的感情亲情,不是比什么都深厚吗?亲生不亲生的又能怎样呢?如果他不说,周家兴也不说,人家一家三口肯定会驾驶着家庭这艘航船,一直航行下去,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亲情和家庭幸福。而孙晓晓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周家兴的孩子来。可现在却因为王平的多管闲事,把人家搞得妻离子散了。他开始不安了。

  周家兴离婚后就一直被母亲逼着四处去相亲,可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给他介绍的这些女人,不是离异,就是带个孩子的。相貌有丑有俊,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周家兴本来就不善于言谈,面对这些他没兴趣的女人,他就更加惜墨如金。有时候饭都吃完了,他还没说上十句话,让女方也极不满意。相亲几乎都失败了。周家兴不是个圆滑通融的人,即使没有合心意的女人,他也从没想过和孙晓晓破镜重圆。那个女人伤他太深,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都不会再去找她。朋友传来的视频,他看过之后就删除了,绝不让自己的心境因此受影响,书呆子的他更想不到应该为那困境中的娘俩做点什么,王平却积极行动起来了。他去那个商场询问知情人,费挺大周折打听到了孙晓晓的住处,便买了些米面粮油奔过去了。

  这片泥泞坑洼的小路鲜少有人来。由于已近三月天,冻了一冬天的土地在白天会融化,使得一脚踏上去全是污泥,平房后面是菜市场,前面只有一条狭窄的泥路勉强能过去两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会让人有时空倒错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八十年代似的。粮店的人没法把三轮车开进去,只好一边抱怨着一边开着三轮车绕了个大弯转到平房的另一边,也就是孙晓晓家那边的房头来。

  王平一家家地走过来,忍着皮鞋被糊满了淤泥的难受劲儿,边走边向每一个院子里张望,就见都是堆满了杂物的破屋子,根本没有住人的迹象。他边往胡同里面走边担心会不会找错了地方,万一孙晓晓不住这里,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还得跟粮店的人说好话,退了这些东西。

  好在最后的这一家明显有人居住的样子,院子里的绳子上晾着衣服。不用说肯定有人住。王平拍打着院门,大声叫着:“有人吗?”

  半晌,从院门的缝隙里看见那扇笨重的蓝黑色大铁门被推开了,一个小脑瓜露了出来。“你找谁呀?”稚嫩的童音煞是好听。

  “请问这是孙晓晓家吗?”

  “啊?”这个小家伙好像被惊呆了,她没有回答,而是“哐”地关上了门。王平听见塑料鞋底发出的清脆踢踏声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房门又被打开了,有人过来了。

  院门打开了,一个苍白的,没有血色的,憔悴的脸露了出来,身上是一件旧棉袄散披着,下着紫色绒棉裤,头发很显然是刚在炕上爬起来,连梳都没有梳一下,凌乱地披散着。她年纪虽然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可那精神面貌少说也得是个六十岁的人了。这还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个漂亮女人孙晓晓吗?王平惊讶地看着这个女人。直到她开口说话,他才醒过神来。

  “你要找孙晓晓?”女人声音不大,像没吃饭似的,有气无力。

  “啊,是。你是孙晓晓吗?”

  “是。”女人微微点了下头。“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这个……我是,我是周家兴的朋友,我来看看你。”

  “周家兴?”女人立刻像泄了气似的,越发显得无精打采了。

  “是这样。我听说你生活的挺难的,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帮你点什么。”

  “哦。”孙晓晓的脸上舒缓了一些,随后把门开大了些,让来人进了院子。这时那个开着三轮车的粮店的人也从房头绕过来了。

  “是不是这家呀?”粮店的人喊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从车上卸大米白面和豆油。孙晓晓一见这情景,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王平在她的笑容上,总算找到了一点孙晓晓以前的影子。

  “这是您给买的吗?哎呀,太感谢了。”孙晓晓连声道谢,一直躲在门后的敏妮也跑了出来,高兴地要帮人家提油桶。

  几个人搬的搬,扛的扛把东西弄进屋来,堆在炕上像一座小山。孙晓晓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急忙去外屋地接水,准备烧壶热水。敏妮热情地围着来人,叔叔,叔叔地不停地叫。王平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小房子,就见屋子里实在太简陋了,只有一张饭桌子和几把破凳子,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堆在炕上的一角,生活用品几近于无,可见娘俩生活得多么窘迫。而且屋子里的温度甚至还没有室外的温度高,阴冷阴冷的。他心里一阵阵刺痛。他低头爱惜地看着敏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他手抚着敏妮的头。

  敏妮爽快地回答着,一看敏妮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懂事孩子,王平立刻就有了喜欢欣赏的感觉。都说私生子最聪明呢,果然如此啊。

  粮店的人收了钱就走了,孙晓晓把人送出门,回屋来对着王平感激不尽地笑着说:“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呀?让您这么破费。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不用客气,我姓王,是周家兴的同事。”王平留了个心眼,没敢说自己是周家兴的发小,万一孙晓晓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破坏她婚姻的医生发小,她没准会上来挠他。

  “王老师啊,太感谢您了。”孙晓晓急忙把炕上的棉被推向里面,请王平坐。敏妮更是一口一个王叔叔地叫着,拉着王平的手不松开。

  “想不到你生活的这么难。以后你不要担心了,我会帮你的。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说。”王平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竟有了一种英雄救美的豪壮感觉。以后这娘俩的事,他王平管定了。

  “这是五千块钱,你先拿着用。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说话。”王平把一沓子钱放在炕上,在那娘俩一再的千恩万谢中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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