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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这都不背人了?哈哈——”刘姐一边拍着手,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她却并不去看那两个人的难堪表情,突然一步上前冷不防地一把就从孙晓晓手里把钱抢了过去。“我瞅瞅这是多少钱?”她边说话边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一五一十地查起钱来。数完了钱,她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两个圆眼珠子倒竖起来,顺着脸往下掉火星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李老板你怎么回事!”比起争风吃醋来,钱才是最重要的。孙晓晓的工资比自己足足多了五百元,这就是杀了人的事了。那刘姐像疯了似的跳着脚地骂人,并把手里的钱扔了一地。既然已经找好了下家,谁还怕什么得罪老板呀?刘姐追着李老板嗷嗷地骂,从包间追到店堂里,又从店堂里追到门外面。她有一肚子的恨,她的生活是这么拮据艰难,她的身体是如此饥渴难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人看。而她也是人,她也有人的欲望,可为什么她却活得连个蚂蚁都不如啊?她吃不上,穿不上不说,就连白送上门都没人要,而且将来会怎么死都不知道。她的生活暗无天日,看不到一点希望,更没有一点乐趣。她没有别的能耐, 就会骂人,这是她惟一的武器。她把李老板骂得像老鼠似的抱头鼠窜。

  孙晓晓先是去拉着刘姐,又一想钱还在包间地上扔着呢,就撇下他们,跑回去把地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仔细收好。孙晓晓如今也是个现实的人了,什么名誉脸面统统都比不上钱重要。待她再出来店面,就见刘姐在店门口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痛说革命家史,她的周围围满了不怕冷看热闹的人。见了这阵式孙晓晓赶紧一头钻进厨房里没敢再出去。至于刘姐那骂人撒泼的大段表演,这里就省略不记了。而关于孙晓晓和李老板的风流韵事从此便被坐实了,无可争辩了。

  刘姐第二天就不来上班了,小饭店从来都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的地方,可不像国营企业里闲人成堆,这里是多一个闲人都不会养的。那刘姐不来,她的活计就都由孙晓晓来干了,忙得她四脚朝天。一天下来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李老板在窗户上又贴上了招工的启事,就是一时半会还没人来询问。

  “地不用扫了,桌子也不用擦了。埋汰就埋汰点吧,反正也没人来查咱们。整那么干净干啥。”李老板很心疼孙晓晓的,不愿意看她挨累。这回再没有刘姐碍眼,他还觉得挺好的呢。他打心眼里希望,孙晓晓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娘,而他就是老板娘的丈夫,两个人一起经营着这个小饭店,夫唱妇随的别提多美了。就是——就是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

  有的事说来就来。刘姐闹腾过后没几天,已是隆冬最冷的日子,天气冷的刺骨,老北风“嗖嗖”的。头一天下了大雪,早上马路边堆满了被清洁工铲上来的雪,白天又下了一阵雪,把那些没来得及清理的雪堆又蒙上一层白霜。人行道上被行人踩实诚了的雪就成了溜冰场,时不时有人被滑倒。敏妮已经放寒假了,天天被妈妈带到饭店里来。这天午后孙晓晓把敏妮安排在包间睡着后,就坐在店堂的窗户边打盹,李老板这时出门上货去了。想不到,李老板刚走不久,老板媳妇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上门来了。就见她“哐”地一脚就踹开了门,一步跨进门来。那张四方大脸分明是即将爆炸的火药包。她眼睛瞪着,表情绷着,身上依旧是上次来时穿的那件紫色夹棉袄,棉袄外面的黑色棉大衣敞着怀,一条俗艳的毛线围脖在大脸盘下方耷拉着。下身是臃肿的棉裤和棉鞋。她挡在门前的光影里,活像一尊黑铁塔。嘴里的呼吸气息像吸烟人吐出的烟气。她半天没有说话,是因为眼睛还一时适应不了屋子里的黑暗。

  孙晓晓急忙站起身胆战心惊地迎上去,不待说话先急忙关上了店门,门外那凛冽的寒风冻得她手指生疼。

  “大姐来了,快请坐。外头好冷啊,大姐冻坏了吧?坐暖气这里来暖和暖和吧。”孙晓晓立刻看出老板媳妇这是来找她算账来了,自己虽然什么坏事也没做,但挡不住别人的嘴呀。

  “怎么着?还叫上大姐了?看来这小三当的挺顺当啊?”老板媳妇缓过气来了,也看清楚了面前的孙晓晓,她那裹在围裙里的细腰身看上去还没有老板媳妇的胳膊粗。整个就是一个狐媚子。“这么说,我为大,你为小呗?”

  “哎呦,大姐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呀?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吧,我去给您做点热乎饭菜去。”孙晓晓说着话就要去厨房。却被老板媳妇一把拽住了。

  “别价,我可没长那个嘴,吃不起你做的东西。我说,你还是不是人?你安的什么心?我辛辛苦苦地伺候一大家子人,我苦巴苦熬的过不消停,却把个老公给你使唤,你凭啥呀?”老板媳妇说着话,竟委屈地哭了,她和李老板一年到头也团圆不了几回,跟守活寡没什么区别。但是她如果不是如此丑陋而找不到情人的话,她也不至于干熬着,村子里乱搞的男女多了去了。可她偏把自己的不幸都看作是孙晓晓这样的坏女人造成的,都是因为她们的勾引,男人才不要自己的。

  “我在家里好饭吃不上一口,好衣服穿不上一件,他却把钱都给了你这个骚货了。”老板媳妇说着话猛地甩掉了自己身上的黑大衣就朝孙晓晓扑来。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孙晓晓的头发,一边轮扯,一边锤打。她干惯了粗活,力气大得惊人。孙晓晓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拖着满地打滚,连声哀嚎。

  “救命啊,救命啊,不是我呀——”老板媳妇完全无视孙晓晓的哀求,越打越起劲。她特意在另一个饭店的窗户那里盯着这边,一看李老板出门了,她才过来的,目的就是想狠狠地教训孙晓晓。女人天生最恨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简直就是所有女人的公敌。这时饭店里涌进来一大帮人,都是附近饭店的人,其中就有刘姐。

  “别打了,别打了。”人们假意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拉架。老板媳妇骑在孙晓晓身上左右开弓地往她的嫩脸上挥打,孙晓晓的脸上已经被血水糊满了。

  “哎呀,别打了,再打就破了相了。”这是刘姐的声音。

  “我就要让她破相,看她以后还撩骚谁去?”说着话,孙晓晓感觉到那老板媳妇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划进自己的皮肤里了。可她被压得死死的,躲都不能躲一下。她只能无力地哭着哀求着。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是敏妮跑出包间来了。她看见店堂里挤满了人,而妈妈被人压在身底下打,把她吓坏了,她要扑过来,却被人拉住了,她张着小手哇哇大哭。

  “敏妮,敏妮。”孙晓晓心疼地叫着,比起自己的挨打来,她更心疼女儿。这么小的孩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罪,如今还要跟着担惊受怕,自己对不起孩子呀。她哭得越发伤心了。这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上来把老板媳妇拽起来了。老板媳妇还在骂骂唧唧的,但声势已不像最初时那么猛烈了。一场好戏这么快就收场了,刘姐之流肯定觉得不过瘾吧?

  孙晓晓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她披头散发,浑身泥污,脸上的五官被血糊住,看不出原样来了,眼眶子肿出老高,脸和嘴都被打肿了,撕裂了,鼻子下面的血都流到下巴上了。敏妮扑过来一边抱着她哭,一边用小手为她擦血。

  “我告诉你,你赶紧从我这个店里滚蛋!你要是还不滚,我就天天打你!”老板媳妇眼珠圆瞪,声嘶力竭地叫着。“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收拾收拾滚蛋!把你那些破烂都拿走。”老板媳妇下了逐客令了。她在店堂里挺胸昂头地走来走去,像一只战胜的公鸡,更像是接管战利品的军需官。她已经决定亲自来管理这个饭店了,反正地里现在也没什么农活了,养的猪和鸡也都处理了,家里的两个老东西完全能自己做饭,儿子们也都大了,干脆来城里租个大点的房子,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即看住了男人,也免了饥渴之苦。怎么早没这么做呢?哪家开饭店的不是两口子一起干?夫妻店,夫妻店,夫妻开饭店是最好的买卖。以前都是该死的当家的,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出来,怕耽误了他的风流韵事。现在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我跟前贱巴唧唧的。告诉你,这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花了我男人多少钱?没让你吐出来就不错了。”老板媳妇活像戏里的土匪,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同时像变魔术一样神速地点着了一只烟,深吸了一大口,悠闲自在地吐出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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