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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家家户户都屯起了大白菜,土豆、萝卜等各种秋菜。能干的主妇们天天一大早就把大白菜在楼前楼后铺上一地,晾晒了几天之后就开始用大水缸腌酸菜。楼下的空地上还拉着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晾的都是茄子,黄瓜,土豆条和萝卜条。这些景象充满了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让人体会到女人们过日子的仔细和红火。这种小小家庭主妇的简单的琐碎的幸福,也许只有不能再当家庭主妇的人才会羡慕吧?孙晓晓就特别羡慕那些忙忙叨叨的女人们,那种旁若无人的一心扑在自己小家庭上的忙忙碌碌,简简单单,才是最幸福的生活呀。她以前很瞧不起的这种生活和这种女人,现在却成了她可望不可及的理想了。

  早上把敏妮送到学校,她就又出去找工作了。商场的活计她已经辞职了,才得了一千多块钱。老板太黑心了,以她没干满一个月为由,按旷工来算多扣了她三百来块钱。现在这三百块钱对她来说太宝贵了,如今可以靠这些,过去都不够半天花的钱,来过上半个月呢。相信如果现在让孙晓晓来写一本关于怎么省钱过日子的书,她肯定会写得头头是道,因为她对此有太多经验了。

  虽然她是个新晋的穷人,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从生下来就一直穷,穷了一辈子似的那么漫长。作为穷人,她最大的体会是,穷人没有安全感,没有幸福感。一个人要是食不果腹,睡不安寝,衣着也已朴素破旧,还时刻担心着一睁开眼睛就被人赶到大街上去,她哪里还会高兴得起来呀?

  孙晓晓现在最大的变化就是做什么都快,走路快,吃饭快,说要去哪里就直通通地去哪里,绝不会拐个弯,更不会东张西望的分散精力。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她变得注意力比以前更集中了,而是她心里在火燎燎地着急呀,为房租着急,为伙食费着急。为找不到工作着急,为女儿的学费着急……

  现在她没有时间顾影自怜,也没有心情去关心除了自己和女儿之外的任何事情,就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当然,没有时间照镜子也许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她要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一定能体会到造化是怎么弄人的。她这张曾经无比明媚的脸蛋,已经被忧患、伤怀和焦虑折磨得起码老了十岁了。不过她就算老上十岁也是个美人儿,一样能吸引来男人们贪婪的目光。只是会令认识她的人,了解她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人,不得不因此感叹,生活是在怎样悄悄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相貌。

  她的出租房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线,她回到家就是吃饭睡觉,出了门就是找工作,干活。生活是如此简单,以前那些时不时被男人撩拨,和女人争艳的情景,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的房子里时不时电灯坏了,水管漏了,她要是找人修理,又得花钱,所以她不得不什么都自己干,现在她既会修电灯,也会修水管。至于做饭做菜,她早就无师自通了。不干怎么行呢?不干就得饿肚子,没人来可怜你。只要被逼到那个程度,人压根就没有学不会干不了的事情。她变得越来越能干了,可心里却越来越恐惧,她的世界温度越来越低,她的眼里渐渐没有了色彩,单调得使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黑白两色,缤纷多彩的美景对她来说早已经不复存在,就算有,她也视而不见了。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不喜欢接触人。她还越来越不爱哭了,也许眼泪流的太多,已经把那一汪心湖里的水倒干净了。很多时候,她只需说一句话就能找到别人帮助她一下,可她却宁可自己累死也不愿意去张那个嘴。都说穷人又穷又硬,那是因为穷人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尊心了。

  她最忌讳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遇上有人多看了她一眼,她就会觉得那是人家在嫌弃她的贫穷呢。所以她不敢张嘴向人祈求帮助,就怕一旦被拒绝,那就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痛苦。而当年她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时候怎么竟然会觉得让别人帮助自己,是对那个人的恩赐呢,多么可笑。简直是持靓行凶啊?唉,人还是那个人,可同一张面孔之下,心态却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孙晓晓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看见路过的街边恰好有一家小饭店的窗户上贴着招聘服务员,孙晓晓想都没想就进去了。看着饭店门脸不大,里面却挺有深度的,就是棚子的高度低了些,显得店堂里有些压抑。而且店里的光线不好,大白天也得开着灯,可能老板为了省钱,开的是一盏低度数的灯,所以即使开着灯,也显得很阴暗。店堂里不规则地摆着大概五、六张长方形桌子,如果不是看见最里面的墙角有个门通向后面,知道那里面应该还有包间的话,这样的小饭店,相信只有夫妻两个人就足够经营的了。

  屋子里没有人,也许人都在厨房里忙着呢。孙晓晓犹豫不决地站着。过去这样一看便知是低档次的小饭店她连进来看看都不会来的。现在,她得上这种地方来找活干了。真是没法想象。

  “老板在吗?有人吗?”孙晓晓怯生生地叫道。

  “哎,来啦。”冷不防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来。孙晓晓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个门,因为那扇没有门板的窄门旁边堆满了啤酒瓶的箱子,使得她以为那里只是一堵墙呢。来人圆圆胖胖的,三,四十岁,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白帽子。下面是条皱巴巴的黑裤子和一双黑色平板鞋。看见孙晓晓,他张口就问道。“你是来吃饭的吗?现在还没到点呢。”

  “我,我看见你们门口有招人的告示,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人了。”孙晓晓硬着头皮说着话。

  “哦?”厨师兼老板的人上下打量着孙晓晓。“真是个美人。”他的长圆脸上的小绿豆眼睛都亮了。孙晓晓亭亭玉立,面容姣好,是个标致的美人,就是太瘦了些,恐怕干活不顶事,不过就冲这小模样,肯定会为饭店招来顾客。这么一想,老板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要,要人,你想干吗?俺们缺个服务员。你要是行的话,今天就在这干吧。”

  “哦?这么快?”孙晓晓高兴地抬起头来。漂亮精致的脸蛋正对着老板。老板心里一阵哆嗦。“哎呀妈呀,比电影明星都好看哪。”老板在心里感叹着。接下来孙晓晓提出的要求他都一口答应了。其实孙晓晓惟一的要求就是能让她在下午孩子放学时去接孩子,并且把孩子带到饭店来。

  “这个好办,四点来钟的时候顾客还没有多少呢,可以去接孩子,晚上就让孩子在咱这里吃饭,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老板爽快地说。

  这时从老板出来的门里又钻出来一个矮个子女人,身高不到一米五,胖得滚瓜溜圆,一双眼睛圆鼓鼓的,脸也圆鼓鼓的,像猪肚子一样。她身上围着一条几乎拖到地上的长围裙,两只短胳膊像一双肉翅膀在身体两边扎撒着,仿佛随时都可以起飞一样。她的脸上有一层闪亮亮的油光,表示她的伙食很不错。

  “这是刘姐,咱的配菜师。”老板笑着说。

  “啊,啊,你好啊。”刘姐爽快地地点着头,说话声音比孙晓晓高了好几个八度。孙晓晓也忙点头致意。

  “那,就这么地吧。刘姐你告诉告诉她该干点啥。我姓李,你姓啥呀?”老板一番询问吩咐过后又转身钻进了身后的门,那门上挡着一块看不出本色的白布帘,里面就是做菜的厨房。

  刘姐像变魔术似的眨眼就给她弄来一大堆东西。一大筐土豆需要把皮削了,还有一大筐绿茄子也要削皮,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大堆。孙晓晓在刘姐指挥下,换上围裙,挽起袖子,手握着削皮刀就闷头干了起来。

  不等她把手头上的活都干完,就到了中午吃饭的点,顾客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她按照老板的吩咐手拿着菜单去为顾客点菜,紧张得手直哆嗦。“别怕,干干就好了。”老板笑盈盈地鼓励她。

  李老板和刘姐在厨房里一个配菜,一个炒菜,配合得相当默契。孙晓晓负责把炒好的菜送到各个桌子上去。还负责结账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送走最后一个顾客,老板又炒了两盘菜,招呼刘姐和孙晓晓过来吃饭。经过这一上午的忙活,孙晓晓又兴奋又饥饿,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也现出了难得的笑容。老板炒的菜很辣,看上去红红的都是辣椒。孙晓晓吃不惯太辣的菜,又不敢说出来,只得硬着头皮吃饭。原来这是一家四川风味的菜馆,菜品以辣著称,刘姐和老板吃得津津有味,那刘姐还专挑菜盘里的辣椒吃。

  “怎么样?这活累不累?”李老板边吃边问。

  “还好,还好。虽然很紧张,但总算应付下来了。”孙晓晓说。

  “今天人不多,连平时一半的客流量都没有。”

  “哦?”孙晓晓惊讶地应了声。自己手忙脚乱得都要晕头转向了,居然还顾客少了,那顾客多起来时该怎么应付啊。

  “干干就熟练了。”刘姐说道,她不光声音高,说话的语速也快。“现在比起以前来差远了,那时咱这一片就两三家饭店,那顾客多的时候,都得在门外面加桌子。现在光屋子里这几张桌子都坐不满了。你看看这左近饭店都成堆了。生意不好做了。”

  “那时候我雇着五六个人呢。”李老板说。“现在有你们俩就足够了。”

  接下来老板就关切地问孙晓晓家里的情况。孙晓晓删繁就简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说,并顺势问他们哪里有便宜的房子可租。

  “你想要多便宜的呢?”刘姐塞着满嘴的辣椒咔哧咔哧地嚼着问。

  “越便宜越好。”

  “平房也行啊?”

  “行。”

  “有倒是有,怕你住不惯。没下水道,没厕所。做饭取暖得烧煤。”

  “行,我能住。只要便宜就好。”

  “便宜是肯定便宜,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

  “那太好了。”孙晓晓眼睛都亮了。李老板和刘姐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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