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妈妈不要，宝宝吃吧。”孙晓晓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敏妮其实是个特别会来事的高情商孩子，以前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曾经是多么喜欢她呀。现在却——唉！
孙晓晓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沮丧，更不该把烦恼的气息传递给孩子。没有钱是很愁人，可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到时候也许就有办法了，也说不定。
她咬紧牙关坐直了身子，努力，加油！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心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可这一番操作之后，精神上没什么起色，胃里却明显感到一阵阵地痉挛，她的胃在提醒她该吃点东西了。中午的那顿饭早消化完了，看着敏妮香甜地吞咽美食，她感觉到了饿。以前她为了减肥没少饿肚子，可那种饿和现在的饿完全不同。过去那是食物充足却不稀罕去吃的饿，那种饿是气定神闲的饿；现在是真没有东西可吃的饿，这就令人饿的心慌了。虽然都是饿，可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为了抑制饿的感觉，孙晓晓把目光从敏妮身上移开，去看在肯德基餐厅里坐着的形形色色的人。餐厅里人不多，有几对年轻的情侣在吃着华而不实的套餐，还有一对和孙晓晓年纪差不多的父母带着两个孩子，正围着桌子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里掏出爆米花、蛋糕之类的西式糕点吃着，还喝着奶茶什么的东西。
“我要是有钱才不会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呢。饺子不香吗？麻辣烫不香吗？过桥米线不好吃吗？还有牛肉面、刀削面——”一想到那大海碗里飘满油花，撒满葱花香菜，铺着大块牛肉片，汤汤水水的大碗面来，孙晓晓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饥饿的感觉也更强烈了。这些都是她一向最喜欢的美味，以前周家兴是不许她吃的，他说那些东西都是垃圾食品，他只相信自己妈妈做的饭菜，外面饭店做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从来不吃。
一想到美食，又连带着想起了周家兴。周家兴啊周家兴，你这个狠心的坏蛋！你怎么会变脸变得这么厉害？说分手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以前他曾经把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现在却当臭抹布一样扔开。人怎么可以变化这么大？不错，是自己有错在先，但两个人好歹也是在一起过了八、九年的夫妻呀，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社会上那些犯了错的男人几乎都能被女人原谅而回归家庭，可女人要是犯了错，男人却丝毫都不肯妥协，非要把女人置于死地不可。他过去的和善宠溺是哪儿来的呢？如今的仇恨虽然有迹可循，可那疾风骤雨般的愤怒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活活撕裂。她害怕极了，知道是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如果是一百年前，她这样的女人应该会被沉塘处死吧？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女人，总是受到周围人的保护，虽然她娇憨，她任性，可从来没有人讨厌过她，呵斥过她，人们像爱惜洋娃娃一样地爱惜着她。谁能想得到如此娇美的洋娃娃，也能犯罪呢？现在她又疲惫又愁苦，还饿着肚子，却连一个帮她、照顾她的人都找不到了。
孙晓晓想着想着又泪眼模糊了。“妈，我吃完了。”敏妮突然脆声叫道。她已经把面前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连一点渣子都没剩。“我好撑得慌啊。”敏妮满意地叫着。小小的身体懒洋洋地仰靠在身后高高的椅背上，显得不像是平时那么大了，倒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似的。
“啊呀，你居然都吃光了？我还以为能剩点留着明天早上吃呢？你的肚子会撑爆的。”孙晓晓吓了一跳。光顾着想心事，连孩子都不管了。敏妮要是吃坏了肚子，又得大病一场，到时候这点钱又该——“你怎么——”
“没办法呀，太好吃了么。”敏妮手抚着隆起的肚子笑着说，一边还打着饱嗝。这小家伙的神情和语气好像一个人，尤其她笑起来的嘴角，一样的上翘俏皮，连满口的小碎牙都是一样的。
“你还能走路吗？”
“当然能。”敏妮说着话就离了椅子，手提着自己的书包，迈着大步，一摇一摆地往餐厅门口走去。就连得意忘形时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孙晓晓在心里想。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旦吃饱喝足了就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了。先头哭着喊着要去奶奶家，这会儿也忘了，一路扭搭扭搭、屁颠屁颠地地跟着妈妈回家了。
第二天上班主管公布了一条新规定。以后上班分长班和短班，没有中班了。所谓的中班是为了照顾家里有事实在脱不开身的人，就如孙晓晓这样的，没有人帮着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人。长班早九点到晚九点，短班早七点半到十二点。一天一轮换，过年过节搞促销活动时另有安排。这样就等于营业员们每隔一天可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主管是这么说的，可孙晓晓立刻就明白商场这么做是为了节省一半人员的午餐费，领导实际上是为了开源节流。这样的安排却把不明就里的几个年轻的营业员高兴坏了，可孙晓晓却愁得没法。这样一来，她不但得自己多花一份午餐钱，晚上还没有时间接敏妮了。以前那个时间安排虽然下班也很晚，因为总是有下班后的班会没完没了地磨叽，耽误不少时间，可还能接孩子。现在这个时间一改，敏妮可交给谁呀？孙晓晓只好私下去跟主管提出自己不能那么晚下班，家里有孩子没人接。主管登时就撂下脸子来。
“这时上边定的，目的是让大家多点个人的时间，以后谁家里有什么事要办的话，也可以不用请假被扣钱了。大家都拥护，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就耽误大家吧？”主管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我知道领导是为了大家着想，只是我实在脱不开身。孩子没地方去呀。”
“你没有公公婆婆，或者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亲戚吗？”
“没有。”孙晓晓满眼的落寞。是啊，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呀，可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呢？
“那就没办法了。”主管摊开两手说。
“唉。”孙晓晓长长的睫毛下有露珠一样的泪滴。她最近越来越爱哭了，眼泪说来就来。“我该怎么办？要交房租，要养孩子，还要吃饭，我不能没有工作——”她低着头使劲克制着自己。
“我也很同情你的难处，可工作就是工作，马虎不得。”主管依旧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局促不安的孙晓晓。“要不你去干保洁吧，时间上也许可以通融一些，但是工资可要少得多，才一千多块。”
“哦，那可不行。”孙晓晓急忙摇头。靠当营业员的微薄工资过生活，已经是杯水车薪，捉襟见肘了，再少了一半的工资，更没法活了。
“你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我真是爱莫能助了。”主管说着话站起身来。孙晓晓一脸愁苦地欠了欠身告辞了。
回到柜台前，孙晓晓破天荒地主动去找小赵聊天。把自己的处境跟小赵全盘托出。就算得不到帮助，起码也能宣泄一下情绪。至于监控摄像头，随它去吧。
“你真够神秘的了，来这么久了才第一次跟我说你自己的事。这有什么难的，她不是还有爸爸和爷爷奶奶呢吗？找他们不就完了吗？”
孙晓晓立刻住了嘴，讪讪地走开了。自己和周家兴离了婚，他的父母自己也有五个来月没见到了，从他们一直没有来看敏妮这一点来说，他们肯定知道真相了。这样一来自己还怎么好意思再去求他们帮忙照看孩子。可除了周家兴她还能找到谁呢？人穷志短啊，人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脸面算个啥呀？
下午的工作间隙，孙晓晓鼓足勇气给周家兴打了个电话。“是你吗？有事吗？有什么事快点说，我现在忙着呢。”周家兴接起电话不冷不热地说。
“真对不起，打扰你了。”孙晓晓硬着头皮说。这是她和周家兴五个月以来的第一次通话，她原本以为会有什么插曲，可对方却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这样的语气使她想好了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口了。“敏妮，敏妮想奶奶了，天天哭着要找奶奶。我想，能不能请你，让她去看看奶奶好吗？”
“哦？”周家兴沉吟了半晌。“敏妮有她的亲奶奶在，你最好带她去找她的亲奶奶去。”周家兴的语气真是让人冷入骨髓。
“敏妮、敏妮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她跟奶奶的感情特别深。希望你看在——”
“你还知道这些啊？你差点把我妈妈害死了你知不知道？”周家兴又要爆发了。
“那算了，再见。”孙晓晓不等他再说下去，急忙挂了电话。。
周家兴却立刻又把电话打了过来。他有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呢。孙晓晓按下了静音键，把电话塞进抽屉里。接下来她魂不守舍地干着活，心里琢磨着到哪里再找份什么工作去呀？时间不那么长的，工资高一些的，离孩子学校近一些的。唉，哪有那样的活计呀？
这种时候她就特别羡慕那些有老婆婆和老母亲的人，那些成天抱怨婆婆的儿媳妇们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现在要是有个老婆婆或者妈妈在，会给她减轻多少负担啊。能有个老人在生活中帮衬着自己，为自己看门护院，帮自己接送孩子，那真是莫大的幸福了。可是自己的亲妈居然就这样把自己一撒手就扔了，她难道不知道女儿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吗？
孙晓晓以前一直做着全职主妇，还经常把敏妮扔给奶奶照看，自己想去哪里玩，抬腿就可以走，手里还有着花不完的钱，可以整天大手大脚地花钱。过的真是神仙日子啊。那一切都是周家兴给她的。作为高技术人才的IT男，他月薪两三万，可以让孙晓晓随心所欲地花钱，虽然他性格沉闷，不善言谈，但待她还是很温柔体贴的。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可谁知道他有一个做医生的发小朋友，在他们重逢的一次聚会后，突然告诉周家兴一个疑问，说他们一家三口人的血型太奇怪了。
孙晓晓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周家兴是AB型血，她自己是B型血，敏妮是O型血。那个医生朋友告诉周家兴，他无论和哪一种血型的女人生孩子，都不会生出O型血的孩子来。满腹狐疑的周家兴于是偷偷带着敏妮去做了亲子鉴定。随后他们的关系就破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