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上了三竿,吴立春带着他的人手才上来,转过大拐弯,见有锋箱子,立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头的嚷嚷:“人哪?兑点蜂蜜水喝,解解渴儿。”众人吵吵了几声,从树棵子后边出来一个人,惊讶的说:“这么多人哪,得多少蜜呀?”一个愣事主儿用镐把一敲板凳子“当”的一声说:“嗨……”旁边的一个人忙着提醒的说:“你消停点,蜂子炸营了,会蛰死人的。”吴立春走上前说:“不白喝你的,我说了算,你的劳工免了,兄弟们,管够喝,喝够了再走。”众人一窝蜂涌上来,你抢他夺,一水桶的蜂蜜水转眼之时就见了底。“喝足了吧?走!”吴立春招呼一声,转身想走,看见三个保安队的还在大老远的地方坐着呢,他大着声的问:“你们三个不喝点吗?”“吴组长,你打前先走吧,这个地方我们熟,拐过弯儿去不远就进村了。我们三个在这堵着,保证一个也跑不了。”吴立春看了三个人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那好吧!我们这就走了。”

  看着吴立春带着人走远了,三个背枪的慢腾腾来到刚才喝蜂蜜水的地方,警觉着这看看,那翻翻,就见着一把破蜂刀,没见到啥别的可做凶器的东西,这才发话说:“把蜂蜜水兑好,我们哥三个先喝着,然后给搅点新蜜,听好了,别心疼,啊,装三份,我们三个带回去。”

  在大拐弯处预先按计划埋伏好的王英树,见先头的吴立春带着他的手下人走了一阵子了,已经快出包围圈了,可三个拿大枪的在后面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这令他有些没想到,转头看看前面,又转头看看后面,心里这个急呀,这三小子咋还不上来呢?

  在蜂箱子那搅蜂蜜的这个人,知道跟前这三个人不走,中队长王英树的计划肯定会出破绽,他暗中佩服王英树安排自己在这堵漏的决策太正确了。他见这三个人喝蜂蜜水离的都很远,谁也不挨着谁,知道这三个人都是兵油子、是行家。怎么办呢?手枪是藏着呢,可不到万不得以,不能开枪,这是纪律。为啥不让开枪呢?今天是四拨对手,进了四个村屯,还分在四个地方,只要一声枪响全能听到,或有了准备或逃了或撤了,全歼的计划就会落空,所以不出现特殊情况不准许开枪。

  三个人坐着,一边解开扣子一边扇着风,年龄大一些的发话说:“搅完吗?搅完了装好喽,你再回村子一趟,给我们哥三个弄点酒菜来,这次不白吃白拿,给钱,你快点。”听到新的吩咐,搅蜂蜜的这个人一点烦恼的意思也没有,还一脸的笑容,点头哈腰的说:“那我今天算赚着了,谢三位了。”说着他站起身提着蜂蜜桶说:“你们三个也过来看看,这桶蜂蜜咋样啊?”听到这句话,这三个人动心情了,站起身走过来,凑近了低头看桶里的蜂蜜,搅蜂蜜这个人提起蜂蜜桶,边提边说:“这蜜咋样?清亮透明,干湿正合适。”说着又把蜂蜜桶往上提了提,又看了看三个聚在一起的脑袋,把蜜桶口对着三个人的脸面使劲的一甩,半桶的蜂蜜立时涌出来,拨了三个人满头满脸黏糊糊的蜂蜜,紧接着他又急转身一弯腰从蜂箱子中提出爬满蜜蜂的一架蜂巢,往三个人正中那个人的脸上使劲的砸去,嘴里说着:“招家伙。”三个人正在用六只手乱舞乱扒拉脸上眼睛上的蜂蜜,随着啪嗒一声,那木头框子砸脸疼不说,那蜂子一炸营,嗡的一声,就把这三个人给围上了,三个人顿时手舞足蹈,乱跳乱叫,这还没完,搅蜂蜜的这个人又几步跑过去、跑回来,把蜂箱子里剩下那两块蜂巢拿过来,扔上去,嘴里还说着呢:“一人一块,谁也别亏着。”这两块蜂巢又砸上来,哎呀,群蜂激怒,蜜蜂随人而飞舞,人避蜂追乱跳乱跑乱叫,这一顿蜇呀,不用说是细皮嫩肉的人,就是皮厚加上有毛护着的老马老牛,挨着这一顿蜇,也非蜇死不可。搅蜂蜜这个人在一边从容的洗了洗手,走过去把三杆大枪挂上肩,向山上招了招手,然后边走边说:“还要蜜呢,等死吧。”边说着,他边向山上招了招手。

  王英树在山上终于见着招手了,马上下令:“围上去。”山上这些人早就等急了,听到命令唰的一声站起身,端平大枪往山下压过去。吴春利正在边走边盘算着今天这笔财该怎么弄到手,然后再自己怎么独吞。猛听到手下人喊:“不好了,组长,把咱围上了!”吴春利吃惊中抬头一看,见有这么多人压过来,忙掏出手枪比划了一下,一看对方三十多杆大枪的枪口,他立时精神就崩溃了,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想站都站不起来,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说:“别开枪,千、千万可别开枪,我服了。”手下人一看他们的组长都孬成这样了,还拉啥硬了,镐把一扔,全坐在地上,不干了。

  在东南沟口村吃个肚圆以后,石望宝带着他的三组在前,张守栋的四组在后,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稀稀拉拉的去了拉马道,山是越来越高,沟是越来越深,道是越来越窄。石望宝原先在东北军的北大营呆过一段时间,学到过军事理论,懂得点行军打仗的道法。只因适应不了军队纪律的约束,早就想离开,另谋高就。可又一时忧郁没走成,后来日本人打了东北军的北大营,他这才跑回老家宜凌躲祸避风。宜凌被日本人占领后,他观望了一大阵,见许多人跟了日本人后,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挺泰和,后悔因为自己瞻前顾后,忧郁不决,动作缓慢,错失了出头落面的机会。这次杜奎金的把兄弟耿世平找到他,他一句闲话也没说,稳稳妥妥的当上了三组的组长。今天第一次带人出征,来到这么个狭窄之地,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一边琢磨,他边走边自言自语的说:“这儿,这是啥地方,这不是军家的禁地吗?火烧博望坡,箭射落凤坡,不都是这种地方吗?”

  石望宝一边走一边在观察,越往前走,越觉得此地凶险,边自言自语边在心里头打定盘星,几句自问自答的话说过,主意拿准,他举起了右手,示意手下人停下。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带头往回就走。后边的张守栋见石望宝带着人往回走,有些疑惑的问:“石组长,咋还往回走呢,不去了?”石望宝不能把实情告诉张守栋,他笑笑后对张守栋说:“望山累死马,这道儿也没个头哇,走不动了,找个平整地儿歇一会。”张守栋边走边说:“我说石组长,发昏当不了死,还是走吧,早晚也是这些道儿,早去早回。”“你先走你的吧,我得歇好了,气喘匀呼了再走。”张守栋停住脚歪着头看了几眼石望宝,又转回头带着他的手下人继续往山上走去。石望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前后左右又仔细环顾了一回,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带着他的人往山下走去。随着两拨人中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张守栋心里也在犯核计,这小子咋就说就走了呢?他一边猜这个谜一边走,走着走着抬头望了一眼高山,转回头又看看远去的石望宝,他停下脚步,两步来到一块大石头前一屁股坐下,从兜里摸出个酒瓶子,边抬头看山边喝起了酒。

  在拉马道村的下村口附近,李居佐率领他的三中队在道北,无功指挥他的侦察中队在道南,一切准备就绪,静等着石望宝、张守栋两个组的人入圈进套儿。

  无功和李居佐等了一大阵,才看到从山下逶迤着上来一大溜人,估摸一算,足够有七十多人,肯定错不了,是这帮人。眼睁睁的盼着他们快点走,可他们就是不快走,这还不说,队伍跟羊拉屎似的稀稀拉拉的足有三里地长。无功和李居佐都在盘算核计,布的口袋的距离没这么长,这可怎么应对?看了一阵,又见队形一分为二,原来在前边的返身往回走,在后边的上来了。无功环顾了一眼他的队伍和对面三中队埋伏的地方,没发现有任何的破绽。他在琢磨,咋有一拨突然改变方向走了呢?想着走的那拨人,看着走近的这拨人,他知道今天的计划怎么着也不会圆满了。无功想归想,还是特别注意走上来的这拨人,见他们越来越近,刚进到口袋,这拨人突然也停下。无功和李居佐见此都纳了闷儿了,怎的了,又要溜?

  正在这个时候,一匹马从远处进入视线,那马一会快跑,一会还尥几个蹶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干活的马。这匹马遇到回去的石望宝他们只是停了一下,接着又往上来了。无功盯着上来的这匹马,知道马上的这个人和眼前这拨人肯定是一伙的,他干什么来了呢?

  这匹跑上来的马,张守栋也看到了,他迟迟疑疑的站起身,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看着那马停下了,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就转身向东南沟口村的方向飞奔而去。张守栋暗想,咳,他干啥来了,怎么又回去了呢?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张守栋看清楚了,突然清醒了,也想明白了,此地危险,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儿。想到这一层,先是从脊梁骨往出冒冷风,接着是涌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急忙一挥手说:“咱也撤。”听到个撤字,有一个手下人站起身子问:“我说组长,眼看着到了,娘们的味我都闻着了,咋还说撤呢?”张守栋见有人顶撞自己,三大步上前就是一耳刮子,连声骂道:“刚出水门的犊子,四方还没拜呢,懂个屁?你还想扒持扒持。”骂完这小子,他一扬手又招呼一声:“往回走!”张守栋的走字刚出口,突然从道南边传来一声喊:“把枪扔到沟里。”

  石望宝带着人往回走,一路走下去他边走边反复想着刚刚古二东丢给他的那句话,走到东南沟口村他突然一举手,队伍停下了来,手下人都在看着他。此时的石望宝想什么呢?两件事:一是在想,两手空空回去如何说话和交待?另一个是在想,计划中的事,对方有了准备,那没在计划之中的村呢,老道军还能有准备吗?古二东说有人跑密了,我就干它一把秘密以外的事。

  老虎石村在黄金岭以南的另一条大沟里,是东南沟口村往上四条大岔沟最南头的一条。因为路远人手又少,此次缴枪抓劳工行动计划这条大沟岔子没被列上。

  石望宝想起在东北军中受训时听过的一句话,叫出其不易,攻其不备。这句话他印象深刻,始终没忘。他想今儿有机会,自己又说一不二,就这么干一把试试。主意拿定,他带着手下人就奔这条大沟岔子上来了。中午时分进的老虎石村,进村后除了遇到零星的狗咬之外,没看到道儿上有人,人们都在吃午饭,好多的家庭还在招待亲友喝酒,来的亲友中又绝大多数是小峪口村的。

  临时遭殃,这个村喝酒,怎回事呢?原来是小峪口村,是被列入了这次缴枪抓劳工计划的村。村里的人,通过不同渠道,在事先得到了消息后,都跑到附近亲戚朋友家避风头。因为老虎口村没在名单上,所以整个村的人,丝毫的心理防备都没有。石望宝把队伍分成四伙,一伙一杆枪,从村头往上推,挨家进,逐门逐户,一个也不落。人们听到哭叫声,还没轮到被抓的户,就有人出来到这家院里,看见拿镐把的还在问:“大晌午头子,打什么架呀?”等挨了一镐把,又看到钢枪了,这才醒过腔来,可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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