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临走前,把特校从龙山破庙搬到市中心的红旗小学旧校址,这是她为特校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带着遗憾中的一点点安慰离开孩子们。

  当初,调令下来时,李福海迫不及待要求杨梅办理交接手续,杨梅奚落了他一顿,说他的学历不配当校长。吴浩知道后耍了一个花招,令孙宏儒以代理校长之名迫使杨梅交出大印。杨梅走后,孙宏儒当了三天代理校长,便把校长的宝座转让给李福海,自己悄悄回局里去了。

  李福海当上梦寐以求的校长,逢人就夸他的命好,他李福海真是洪福如海。穿上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抹了油,亮晶晶的,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很精神。办公室里安装了电话和吊扇不算,还在地上铺了一块墨绿色地毯,地毯中央有一朵巨大的牡丹花。

  姚秀莲来了,一进屋大大咧咧喊:“李师傅……”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福海一拍桌子:“你跟谁说话?没规矩!”

  姚秀莲吐了吐舌头,赶紧改口:“报告校长,有件事请你指示!”

  “说吧!”

  “宋小花经常尿床,屋子里满是尿骚味,同学们反应很大……”

  “你的意见呢?”

  “同学们要求与她隔离,让他单住一间屋。可是这里都是大房间,我找来找去只有一间小屋子……”

  “那就让他一个人住吧!”!

  “但是那间小屋堆满了杂物,什么破木板呀,破凳子呀,还有扫帚,铁锨之类,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而且离集体宿舍很远,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独自睡在那里我不放心。”

  李福海眼珠子转了一阵,说:“也只好将就点,否则群众意见大,影响集体卫生。”

  姚秀莲说:“那就这样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让她搬过去,我另外再想想办法。”

  姚秀莲说完要走,李福海把他叫住,说:“姚秀莲,我们学校人手紧,你今后的工作调动一下吧。”

  “安排我干啥?”

  “你今后别当生活老师了,一心一意做好三顿饭。”

  “叫我当大师傅?不行啊,我从来没做过饭,而且是给那么多人做饭,不行不行!”

  “不会,就学着做,当初我也不会,后来慢慢锻炼出来了。”

  姚秀莲再三不同意,李福海大手一挥:“就这样定了,你不想干可以辞职!”

  姚秀莲哭着找到王顺康,告诉他李福海的决定。王顺康说:“莲妹,没关系,以后我来伙房帮助你,难不倒我们。”王顺康忽然通过窗户,看到李福海在操场上踢学生一脚,便说:“他这个人啊,小人得志,你只好顺着他。刚才那个学生不知犯了什么错,用皮鞋脚踢人家。他对我也很不客气。搬来这里,龙山那边的地自然就不种了,他就拼命给我加码。除了原有的生活老师和教男生手工外,他还让我教学生体育和算术,还要我负责扫院子、扫厕所,真是把我当奴隶看待。”

  姚秀莲说:“既然人手不够,可以到外面请人嘛。”

  “他不肯,借口经费少,尽量压缩开支,我看这里有名堂。他既是校长又是会计,行政、财权一人抓。你听说了吗?他最近又耍新花招。”

  “什么花招?”

  “我们学校有一栋楼紧靠马路,也就是所谓门脸房,他想出租,出租的告示都贴出去了。”

  姚秀莲说:“这一下好了,出租的钱可以拿来补贴学校的开支。”

  “哼,还不知道肥水流到谁的腰包里?会计、出纳、校长都是一个人,将来的账目肯定是一笔糊涂账,谁说的清呢!”

  姚秀莲叹道:“杨校长啊杨校长,你不该走啊!”

  上课了。李福海给学生上政治课。他说:“过去,杨梅不给你们讲政治课,那是走白专道路,所以他成了右派份子。我今后要经常给你们讲政治,这叫政治挂帅。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

  学生回答不上来。

  “告诉你们,现在是大跃进时代,工业、农业处处搞大跃进。尤其是农业,全国各地到处放高产卫星。你们听说过吗?一亩地能出10万斤山芋,棉花地里的棉花长成树,小孩子可以在棉花地里打滚、翻跟头。这就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懂吗?所以我们的形势一天天好起来,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一天天烂下去。大家说好不好?”

  多数学生不吭声,少数一两个回答“好”,有气无力的。

  接下来是语文课,李福海更有创造发挥。他说:“大家找到第28课《早发白帝城》。”

  学生们开始翻书。李福海得意洋洋,过去这里是杨梅的天下,现在自己也能在学生面前讲古论今。他先从字面上讲了一通,然后说:“先看头两句,是说从白帝城到江陵有一千里地,早晨出发,晚上就到了,这可能吗?这不是吹牛是啥?李白坐的不是飞机,而是普通摇桨的小船,一千里地一天就到,这可能吗?可见李白善于吹牛,是吹牛大王。”

  李福海看一眼学生,得意地往下讲:“我们再看三、四两句,那是说两边山上有很多猴子,猴子不停地叫,把李白吓坏了。他飞快地划着船,冲过山去,听不到猴子叫了,他才感到轻松高兴。这说明什么?说明李白是个胆小鬼,连猴子叫都害怕。从全诗来看,李白的诗暴露他自己是个吹牛大王,又是个胆小鬼。”

  “大家有问题吗?”李福海问。

  “有”。陈东说,“第三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这个‘啼’,原来是指公鸡喔喔啼,怎么用在猴子身上?”

  李福海笑道:“你这个井底蛙,猴子的叫声和公鸡一样,也是喔喔,所以说‘猿声啼不住’”。

  侯萍说:“我也有个问题。最后说:‘万重山’,那里真有1万座山?太多了。”

  李福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就是李白吹牛的表现。一个小小的县城,怎么可能有1万座山?”

  说到这里,李福海看到很多学生头一颠一颠的打盹,特别是柳瑞红,趴在课桌上打呼噜。李福海大怒,猛一拍桌子:“柳瑞红!一声怒喝,把柳瑞红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

  “柳瑞红!上课不听讲,趴在桌上睡觉,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对我的藐视!杨梅讲课时你是这个态度吗?”

  李福海一把抓住柳瑞红,拽他到墙角站着,说:“从现在站到下午上课,你要私自走开,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另外,中午饭别吃了,我一会通知姚秀莲,罚你一顿。”

  柳瑞红站壁角,不服气地说:“电影院上半夜放电影,下半夜唱歌、跳舞,吵得我们睡不了觉。”

  听了这话,李福海不言语了。不光是柳瑞红,其他人也都反应过。原来,出租告示贴出后,很快就有人来租赁。双方签了合同,每年租金1万,租期10年,从此,出租楼里噪声不断,吵得师生不得安睡,大大影响人们的健康,也严重影响教学工作。学生一个个处于生长发育期,睡眠不足使他们精神萎靡,情绪低落。学生们除了必要的上课和作业以外,就抓紧时间上床睡觉,弥补晚上的缺觉。这一来,校园成了庙宇和尼姑庵,昔日的歌声、笑声、吵闹声再也听不见了,死气沉沉。

  侯萍对柳瑞红说:“瑞红姐,我们的图书馆是个短命鬼,太可惜了!”

  柳瑞红说:“可不是?这次搬家损失太大,那些书丢的丢,坏的坏,现在也就剩下二三十本,想来令人痛心。”

  侯萍拽拽瑞红的辫子问:“让你再打一个图书馆行吗?”

  柳瑞红拍了一下侯萍的手,说:“小丫头,把我的头发快拽掉了。现在让我打书,不可能了。一来晚上睡眠不足,白天上课都打盹,哪有精力打字?二来向杨校长那样有文化有耐心的人,如今哪儿去找?”

  侯萍想起了什么说:“搬来闹市区后,记得校长说过,特效要面向全国招生,看李福海这个样子,是没戏了!”

  “哼!”柳瑞红在地上吹了一口,骂道:“李福海这个畜生,脑瓜子里就有他自己,一切围绕他的小九九转。”

  “学校要扩大,现在不是没有钱,听说出租楼每年好几万,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李福海的卧室在办公楼,离出租的电影院很远,受不到噪音的干扰。卧室里摆一张席梦思软床,打蜡的地板发出幽幽的光。靠墙是奶油色组合柜,窗户上挂着透纱窗帘,卧室布置得很有品位,遗憾的是缺少一个女主人。

  星期天或者节假日,学校里打的头破血流,你也休想找到李福海的身影。他经常去城隍庙街。那里有小吃铺、小茶馆、小杂耍,还有说书的、卖唱的、耍猴的、算命测字的……最红火的还是“采花”业。解放了,明目张胆的妓院虽然没了,但是暗娼,高级的、低级的,依然十分活跃。李福海来到城隍庙街,吃饱了,喝足了,最后玩娼妓过夜。有一次来晚了,没有抓到高等名妓,勉勉强强和一个枯发、板胸、蛤蟆嘴的老窑姐混了一夜。对于李福海来说,这固然不快,好赖毕竟是个女人,体内的燥火可以一泻千里。

  话说宋小花,因为经常尿床受到歧视,同学们不愿意和他同住一间屋,经校长同意,把她安排到储藏室里睡觉,她觉得理所当然。她的性格越来越孤僻,自卑,也就事事逆来顺受。

  晚上睡觉了,她发现门上没有装锁,插销也坏了,只好拿个破凳子挡上门。她从小爱听鬼故事,听后又害怕。睡在这小仓库里,独自一人,又远离集体,她最担心的是鬼。头几天太平无事,一觉到天明,渐渐的,她安下心来。

  一天夜里,宋小花睡得正香,被一种声音吵醒。他听出来了,是挡门的凳子被推开了,显然,有鬼进来了。她在床上一个劲打哆嗦,牙齿打颤。她看不见,但能想象出来,那鬼拖着长长的舌头,披头散发,伸着锋爪利爪般的双手向她扑来。她想喊,却又喊不出来。

  奇怪,鬼不像传说中那样,一蹦一跳地往前窜,而是轻轻地快速地向她床边走来。到了,那鬼就在床边站定。宋小花本能地想大喊大叫,刚“啊”了一声,一团臭烘烘的布塞进她嘴里,她伸手想把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可是那鬼的一只大手抓住她细小的胳膊,另一只手开始扒她的三角裤。接着,上衣也被强行扒下,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宋小花立刻明白过来,那不是鬼,是人,是谁呢?那人也赤裸着肥大的身躯压上来了……

  宋小花明白,这是个成年人,不是学生。他膘满肉肥,传来一股难闻的烟火味。那人在兴头上,喘着粗气,不说话。尽管这样,宋小花猜到了几分,知道是谁,但不敢说,说了,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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