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深夜以后,吴浩惴惴不安。杨梅从家中跑出去不知去向,一连好几天没来上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大鸣大放,下面人给局长提了不少批评意见,似乎难以过关。吴浩正发愁,风向变了。周佳全召开会议传达最高指示,说:“这次大鸣大放是引蛇出洞,要反击右派分子对党的猖狂进攻。”

  周佳全对吴浩说:“上级给文教系统三个右派指标,现在揪出了两个,还差一个就完成任务了。你注意一下,过去大鸣大放中,哪怕沾点边,再揪出一个就行了。”

  这一天吴浩来上班,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见杨梅的办公桌前坐了个陌生人,虽然是个女子,但不是杨梅,其丑无比。她的半边脸是黑的,好像被火烧烤过,一块块烂肉,渗着脓疮般的液体。另外半边脸却完好无损。

  “你是谁?”吴浩眼中露着凶光。

  “我是杨梅。”

  “胡说,杨梅是个大美女,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是谁?你闯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不说实话我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杨梅不加辩驳,掏出工作证给吴浩看。吴浩看着傻了,工作证上的确是杨梅的头像。

  “你真是杨梅,这是怎么搞的?几天不见,你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太可怕了!”

  杨梅没有流泪,她的泪水流干了,只是气愤地说:“我被人泼硫酸毁容了。”

  “真有这样的事,泼硫酸的人是谁?他为啥要这样做?”

  “李,福,海。就是给你送彩照的那个人。”

  吴浩一时无语,他实在想不通,李福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要给他局长介绍美女,又亲手毁了美女。

  吴浩心疼地问:“你到医院去了吗?可以整容吗。”

  “我去了,住了几天院,没多大变化。”

  杨梅由美女变丑女,是文教系统的特大新闻。

  周佳全来了,杨梅正在桌上写着什么。他瞧瞧杨梅的脸,问:“向你泼硫酸的究竟是谁?”

  “李福海。我要向法院控告他,我现在就是在写诉状。”

  “是李福海吗?你亲眼所见?有人证物证吗?”

  杨梅愣住了,说事情发生在夜里,有人从窗外向她泼硫酸,但是追出去看,人早跑了。她相信,下毒手的肯定是李福海,没别人。

  周佳全笑了:“法律不是儿戏。法官断案,要看人证物证,不能凭猜想。”

  杨梅哑口无言。

  周佳全又一次打量杨梅的脸,神情严肃起来,说:“有人向我反映,说你颠倒黑白,分明是你自我毁容,硬推到别人身上。”

  杨梅跳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两只眼球好似铜铃般向外凸起。她大声争辩:“胡说!百分之百的污蔑!我疯了,干嘛要给自己泼硫酸?”

  周佳全冷冷地说:“别人还有反映,说你解放以来一直对新社会不满,经常散布反动言论,这次大鸣大放,你认为是机会,故意毁容,把‘今不如昔’的反动言论写到脸上,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另外有人怀疑你是女特务,那张彩照就是证明。”

  杨梅的肺都要气炸了。她在桌上捶了一拳,嚷:“冤枉!冤枉!纯粹是造谣!李福海倒打一耙!”

  周佳全走了,对吴浩说:“我们的反右任务可以完成了,第三个右派份子有了眉目。”

  吴浩问:“是谁?”

  周佳全说:“是杨梅。”

  吴浩气愤的说:“哎呀,我被她的美貌和才华欺骗了,原来她是钻进革命队伍的坏分子。”当时孙葫芦在场说:“她没参加鸣放,也没写一张大字报,怎么能定为右派呢?”

  “老孙啊,你头脑简单,阶级斗争的弦太松弛了。阶级敌人很狡猾,有的用文字反党,有的用语言反党,有的不用文字、语言,却用自己的身体来反党。”

  孙葫芦挠挠头:“这我就不懂了,用身体怎样反党?”

  周佳全指指孙葫芦的鼻子,说:“你知道《白毛女》是怎样唱的?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你想想,杨梅故意毁容,不就是把人变成鬼,鼓吹‘今不如昔’吗?”

  吴浩不服气,说:“杨梅遭人陷害,怎么说她自我毁容?”

  周佳全从衣兜里掏出一卷纸扔给吴浩,说:“你看看吧,这是李福海的揭发材料。”

  就这样,杨梅当了右派。

  吴浩通知李福海,让特校全体师生都来参加杨梅的批判会。开会那天,李福海穿上新衣服,胡子刮的精光,皮鞋锃亮,“咔咔”地登上主席台。发言时,他除了批判杨梅鼓吹今不如昔外,还借题发挥,说杨梅专横跋扈,埋没他这个人才。洋洋洒洒说了半个小时,还一遍又一遍举臂高呼打倒杨梅这个右派份子。司仪着急,不断看表,最后只好点名下一个上台发言。

  杨梅灰溜溜地站在台上挨批,她心如刀绞,没想到,她是在这样的场合与全体师生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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