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来到教育局普教科，孙宏儒说：“你去人事科，由他们给你安排工作。”找到人事科，人事科科长说：“安排你当局长秘书，去局长那里吧！”
她又敲响局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进了门，她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看模样，老头快60了，方脸，大耳，胖胖的，穿一身浅灰色西服，没打领带，里面露出白衬衣。
“你是局长吗？”
“是，我姓吴，叫吴浩。”老头张嘴说话，口腔里只有稀稀拉拉几颗牙。
“你是杨梅小姐吧！”
杨梅点点头。
吴浩站起身，放下笔，隔着桌子伸手和杨梅握手。他的眼神还不错，没戴老花镜，不断地端详他朝思暮想的人。杨梅今天一身黑色打扮，胸前挂一串白色茉莉，散发着阵阵芳香。与彩照里的人相比，她显然清瘦了不少，但仍不失天生的丽志。大而黑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凄楚，态度冷冷的，好一个冰美人。
“快坐！快坐！”吴浩手指左侧的桌子，“这是你的办公桌，以后就在这里上班。”他又拿来鸡毛掸子，掸着本来就干净的桌椅。
杨梅到椅子这边坐下，解下背上的小包轻轻放在地上。她打量桌上，文房四宝已经预备下了，又拉开抽屉看看，问：“你要我干些啥？”
“当秘书。我身边缺人，工作很不方便。”
“文秘工作和我的专业不对口。我在特校教书，能发挥我的专长，偏要调来做我不熟悉的工作，这是为啥？”
“你聪明，有学问，局里急需你这样的人才。另外，听说你英文很好，这更难得。我想，新中国很快将与西方国家建交，将来来华参观访问的西洋人少不了，你就大有用武之地！”
说到这里，吴浩从自己桌兜里拿出两把钥匙，放到杨梅面前的桌上，说：“别谦虚了，留下来安心工作。这两把钥匙，一把是我局长办公室的钥匙，另一把是你宿舍的钥匙。告诉你，你的宿舍安排好了，是个两室一厅的单元房。有南北两间卧室，有厨房，有客厅，有卫生间。必要的家具也准备齐全，你只要入住就行了。”
吴浩瞧瞧杨梅的脸，想看看她满意、感激的神情，但她脸上仍是冷冷的，手里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只尚未使用过的红蓝铅笔。
“我们教育系统专有一套楼房，人称教工之家，在永华路16号，教育局门口就有公交车直达那里，交通很方便。哦，你的宿舍在6号楼2单元301室。那里出门就有医院、电影院、公园、银行，正是繁华地段。中午如果不想回去，这里有食堂，伙食也不错。好吧，一切为你想到了，你还有啥要求尽管提。”
吴浩说了一长串，杨梅既不吭声也不点头。吴浩尴尬地无趣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忽又想起什么，接着说：“关于你的级别和工资，以后会涨的，需经过必要的手续，别着急。”
头一天上班，什么公务也没有。杨梅给建国写了封信，告诉他关于调动的事，以及新家的住址，热切希望他来看她。
下班了，吴浩整理桌上的东西，锁进抽屉说：“杨小姐，别忘了锁办公室的门。另外，明天恰好是星期天，你上午哪里也别去，等我来车接你到市里转转。明天见！”说完，夹着公文包走了。
杨梅来到教工之家，打开301房间，拧亮灯，房里一片通明。与破庙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两室一厅，比小禅房不知要大多少倍。龙头一拧，自来水哗哗地流，比井水又干净又方便。她发现卫生间里装有热水器，便洗了个热水澡，边洗边想：“局长对自己这样好，是为了啥？”
房子确实不错，然而有个很大的缺点，太安静了。听不到汽车喇叭声，连一只麻雀的叫声也没有。她很不习惯，听不到孩子们的说笑、歌唱，她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思绪纷乱，直到黎明前才迷迷糊糊入睡。
杨梅听见宋小花说：“校长，我写了首诗，你听像不像？‘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摸豆腐，二十六炖大肉……’”
李福海猛然闯进教室，嚷：“你这诗狗屁不通。杨梅也不会写诗，还是我来教你。”他一把将宋小花搂到自己怀里，又是摸索又是啃。
姚秀莲大呵一声：“住手！”李福海放开宋小花，将姚秀莲抱住。姚秀莲给了他一巴掌，却挣不开他的怀抱。王顺康拿着镰刀来了，一刀削去李福海的一只耳朵。耳朵在地上打着滚，越滚越大，变成一条狼，张开血盆大口向王顺康扑去。
王顺康打不过，杨梅拿出禅杖前来助战。恶狼的嚎声招来许多条狼，一起扑向杨梅。杨梅的禅杖打飞了，无奈，她会游泳，“扑通”跳入海里。谁知一条鳄鱼追来。两条，三条，四条，将她包围在中间。她左冲右杀，怎么也不能突围，吓得她大喊大叫……
杨梅醒了，心狂跳不止，身上的睡衣都湿透了。
梳洗，吃饭，楼下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吴浩上楼来接她了。伏尔加首先驶到一条商业街，热闹非凡。
他们下了车，吴浩领着杨梅走进一个缓缓转动的旋转门，步入电梯，来到9楼的名牌专柜。在这里出售的大都是舶来品。从西装到内衣，从裙子到胸罩，哪一样都是最时髦，最昂贵。吴浩手指琳琅满目的商品，说：“杨小姐，随便挑，别怕贵，只要你喜欢。”然后他拿出钱夹，从中取出一张红色存折，在杨梅眼前晃了晃。
说实话，杨梅从来不曾到过这样的高级场所，今天仿佛进了五彩缤纷的百花园，足足欣赏了一个多小时，却什么也没有买，转身出了百货公司。吴浩又恼又庆幸，恼的是杨梅不上套，庆幸的是省了一笔钱。
伏尔加驶到大舞台，吴浩说：“大舞台正演出黄梅戏《天仙配》，去看看不？”杨梅摇头。车又来到电影院，吴浩打开车门，说：“英国大片《罗密欧与朱丽叶》。”杨梅坐着不动，回了一句：“老掉牙的东西！”
吴浩只得关上车门，说：“要不到龙山景区去转转？”
杨梅指着吴浩的鼻子，问：“局长忘了？我刚从龙山来。”她往座椅背上一靠，懒洋洋的说：“昨晚没睡好，我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吴浩拍拍杨梅洁白的手背，吩咐司机打道回府，然后对杨梅说：“那就回我家吃顿便饭，总该领情吧！”杨梅不吭声了，合眼打盹。吴浩顺势抓住那只柔软的小手，小手挣了挣，没挣开。
来到吴浩家，伏尔加开回局里去了。
进入客厅，吴浩一按电钮吊扇“呜呜”地转起来，房里顿觉凉爽。吴浩指指沙发，请杨梅坐下，自己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镇汽水放到茶几上。杨梅虽然感到口渴，瞧瞧汽水，没有动手。她忽然想起听人说过，有一种春药，外头裹着糖衣，或者化在饮料里，一但吃了，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从昨天到今天，冰美人始终冷淡如霜，吴浩看着她不动手，知道劝也没用，就随她去吧。
突然，杨梅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硬纸片，好像是照片，便随手拿起来看。呀，这不是自己的彩照吗？在沪江盲校拍的彩照。她想，自己办公室里不翼而飞的彩照，怎么会到局长这里来的？她虽然猜到偷彩照的人，但无论如何想不通和局长有什么瓜葛。于是，杨梅盯着吴浩的眼问：“局长，这是我的照片，怎么会到了你府上的？”
这些日子，吴浩天天要看杨梅的彩照，鲜花从中的仙女使他神魂颠倒。今天早晨就看过，随手放到茶几上，不料让杨梅撞见了。
“这——这是有人送来的。”
杨梅不客气地说：“是李福海送来的，是吗？偷我的彩照给你局长，他想干什么？”
吴浩有些尴尬，想回避这个问题。恰好，女佣进来问他能否开饭，吴浩看看表，点点头，微笑着对杨梅说：“请小姐扫光，吃顿便饭行吗？”
杨梅勉强起身跟着来到餐厅，见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有蘑菇鸡，有糖醋鲤鱼，还有四喜丸子和一盘绿豆芽炒韭菜。汤是白玉豆腐汤，餐厅里香气诱人。瞧着四菜一汤，瞧着珍珠般的白米饭，那个谜又打出问号：“他为啥对我好？”
吴浩拿起一瓶五粮液，揭开盖，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到杨梅面前：“敬杨小姐一杯！”
“谢谢，我不喝酒！”
杨梅蓦地发现新大陆，桌上怎么只放了两双筷子？
“小姐不喝酒，就请用饭吧！”
杨梅向餐厅外瞥了一眼，说：“等你太太来一起吃吧！”
如一瓢凉水刷去吴浩脸上灿烂的笑。半晌，吴浩哭丧着脸吱吱呜呜道：“她上个月去世了，车祸，好惨啊！”
谜底豁然揭晓。
杨梅站起身，双手抱拳拱拱手说：“请原谅！我不知情，不是要故意揭你的疮疤的。报告局长，我有对象，而且订了婚。再见！”说罢，杨梅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