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林雾袅袅,天光泛白,整个无虑山老爷岭地界,法器传空,经声号远。圣云宫西下院的上院儿,二百多道士早已经坐满庭院。

  六位静字辈的老道士按照远、思、修、真、虚、虑排序端坐在基台上。道长杨高山从众道士的前排坐位上站起,登上基台的台阶,转身声音颤动的说道:“众位道友,老爷岭圣云宫历经一千多年繁盛,今天,我们遇到磨难了。磨难的起因是老爷刀队操练老爷刀法。磨难的加重,是前天夜里宜凌县特别行动处的两位公职人员在老爷刀库门前被守护刀库的两位当值道友砍杀。我们的面前有一道坎儿,过不去了。这道坎,一是让我们交出老爷刀。二是让我们交出致死人命的道友。三是交出有抗日倾向的人员名单。这第三个,我们说没有,可人家不信。为此事,已经来了四拨办案的了,让我们限期交刀交人。交刀,还好说一些。交人,交谁呀?我说,我身为道长,事由我起,就由我和我的徒弟担这个责吧。可昨天晚上,我们道院元老级的六位静字辈老道人,一同做出了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为了圣云宫的未来,他们要同去受辱顶杠。这六位老道人有一个要求,就是今天,就是现在,他们要与我们揖别。这六位老道人就坐在我们的面前,下面从我开始,一一向倍受尊敬的前辈揖别。”

  道长杨高山说完这句话,转身向他的师傅静远走去,并从老道人静远开始,与六位长者一一跪拜揖别。西下院门前的四棵千年以上的老槐树,静穆垂枝。西侧路旁的千年老松欲哭无泪。出于对老者的敬仰,每个道士在揖别时动作轻柔凝重,依依而不舍。已经过了早上斋饭的时间又有一段时辰了,可整个揖别仪式还没有完。法器声还依旧在老爷岭的空域鸣响,诵经声还一直在老爷岭的山间回荡。这两种声音的交响令空气屏息住步,令晨光凝神注目。就在此时,一匹快马从西边的大路上飞奔而来,到了门前,来人翻身下马,登阶入内,来到揖别仪式场上,高喊一声:“谁是道长?”

  道长杨高山听见喊声,急忙站起,快步走到来人面前,揖手后说:“我就是道长,施主有事请讲。”来人说:“恭喜圣云宫,宜凌县县长今天到圣云宫指导工作,一会就到。你们快准备迎接吧。”道长杨高山吃惊的问:“县长来圣云宫?”来人应了一声说:“对,他要面见圣云宫全体道士。”

  来人把话传完,转身就走了。来人走了,可道长却愣在那了。道长杨高山心里疑惑,县长来?这个时候来,他要干什么来呢?来人传的话,全场上的道士听清楚的不在少数。他们也在想,看来这事越发大发了,可再大,还能把圣云宫咋样呢?全抓起来,砍尽杀光?

  传话的人走了没多长时间,就见西边的大道上,一个马队颠达着过来了。在西边的院墙上的小道士看到来人了,转回身跑到道长杨高山的面前说:“道长,来了一拨马队。”道长杨高山和监院任自安两人急步来到门口,见来的人都已经下马了。道长迎上前去揖手问:“请问,哪位是县长?”来人中的一位跨步向前,指着站在前头戴礼帽的那位说:“这位就是宋县长。”被指为宋县长这个人对着杨高山说:“我是宋国荣,你就是杨道长?”话的语气有些不阳不阴。道长杨高山赶紧揖手说:“无量天尊,我是圣云宫道长杨高山,法名如风。恭请县长及随行各位到香客雅厅饮茶暂歇。”一行来人随道长杨高山进到香客雅厅落座后,一位随行人员吩咐说:“道长,把全体道士集中到这来,县长要亲自讲话。”道长杨高山回答说:“全体道士都在庭院呢,就请县长训话吧。”县长宋国荣说:“噢?早都集合了。那,我们走。”

  一行人在道长杨高山的引领下,来到刚才举行揖别仪式的庭院,见基台上面站立一排黑衣护卫,各个威势。一行人走上基台,一位随行人员跨前一步对众道士说:“老爷岭圣云宫的道士师傅们,宜凌县县长大驾光临,这是圣云宫道院的大幸事。下面,欢迎宋县长进话。”众道士心里边对最近几天发生在身边的对道院和众道人都十分不利的事儿,各个正危情于心,耿耿于怀。对于听到欢迎宋县长讲话的引领辞,各个都心存介蒂,表现冷漠,场面显得非常冷清。县长宋国荣把现场扫视一遍,扬着头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宋国荣身为宜凌县县长,今日到圣云宫,是为宜凌道教的中兴而来,是为圣云宫的未来而来。今天,我可没空手而来呀,我给圣云宫,给道教的师傅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个好消息是什么呢?下面,我当着众位的面,宣布一个决定:老爷岭圣云宫众位道士,你们的道长杨高山,从现在开始就不是老爷岭圣云宫的道长了。”这句话一出,全体在场的道士大吃一惊,就连定力十足的道长杨高山自己也十分的惊诧。怎回事?圣云宫的道长是县长随意能任能免的吗?县长宋国荣环视了一眼场上的波动,继续他的讲话:“各位道人会想一个问题,杨高山干什么呀,我告诉大家,他另有任用。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宋县长弘扬道教的助手,担责宜凌全县道教发展的重任。这下你们都高兴了吧。我还宣布一个大事:圣云宫新任道长我给你们选好了,他也姓杨,叫杨元福,法号无德。”此话一出口,全场都乐了。为啥乐呀?无字辈在圣云宫是眼下最小的辈份,而且圣云宫众多无字辈的还真没有获得无德这个法号的人。这是为什么呀?偶然?不是。老爷岭圣云宫忌讳无德这个法号,所以不授。

  六位静字辈的老道人听到宋国荣宋县长突然提出要将道长杨高山调出另用,已经是十二分的惊愕,又听这个宋县长给任命了一个新道长,更是愤愤不平。老大静远站起身发话说:“这位宋县长,老爷岭圣云宫选任道长,要遵守道家的章法。一必须是经过前任道长培养推荐;二必须是德高望众者;三必须要得到全体道人的任可并无疑义;四必须经过一整套谈经颂道仪式通过者。你这个选任不合章法,我们不承认。请宋县长收回你的决定。”老道人静远刚落下话音,静思、静修、静真、静虚、静虑五个德高望重的老道人一同站起来发话:“请宋县长收回任命,否则,别怪圣云宫道人不认。”六位静字辈的老道人一发话,全体道人齐人应和:“请宋县长收回任命,请宋县长收回任命。”

  县长宋国荣事先没有料到圣云宫的道人会如此意定心齐,顿时恼怒,他阴沉沉的说:“这个决定,日本关东军驻宜凌最高指挥官麻生二郎少佐点过头了。哪个不认我的决定,以违抗日本关东军军令论处。”县长宋国荣的话音刚落,被他任命的这个新道长杨元福腾的跨前一步,脚落话出:“众位道友,先容我杨元福说句话,选任道长,拘泥章法,久之必衰。道长,能者认之。今之老爷岭圣云宫遇到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乱糟糟乱哄哄乱作一团。才多大个事呀?我就听说还要六位功德无量的老道人出面受辱。今若论起来,德,我不及这六位老道人;功,我不及原道长杨高山。可我有能力任这个新道长。众位道友都心知肚明,目前圣云宫危难出自操练老爷刀法。老爷刀法是圣云宫道教传承之宝,弘扬老爷刀法有何不可?我有这个自信,从明天开始,照样操练老爷刀法。同时,砍杀人的事也就此放下,不再追究,这有宋县长做保。如果宜凌县城里日本人麻生二郎少佐怪罪,我杨元福去面见麻生二郎少佐,论罪我一人担当。如果麻生二郎少佐赦我无罪,这个道长让我当我都不当。如果麻生二郎少佐表彰圣云宫老爷刀队,这个道长我当定了。请问杨高山原道长,这个你做得到吗?你做到了这个,我杨元福自愧无能,自己让位。最后,请众位道友给我十天时间,做不到上述表态,不用大家轰,我自己走人。我的话讲完了。”杨元福干干脆脆讲完这么几句,句句咬住了眼下的根本,在场上的所有的道人都愣住了。杨元福见大家都在愣神呢,直接发话说:“别愣怔了,大家回去用斋饭,一切照常。”这个杨元福做事太过霸道,先发号施令了,连杨高山说句辞行话的机会都不给。杨元福发号施令归他的发号施令,场上的全体道士,没有一个动一下屁股。

  新任道长杨元福的超常表态,不用说台下的众道士,就连六位静字辈的老道人,此时也再无话可说。原道长杨高山听了新任道长杨元福的表态,不但吃惊,而且是由衷的佩服。他有些呆板的说:“听了刚才杨元福,也就是无德道友的表态,说句实话,他眼下能做到的,我做不到。所以,为了老爷岭圣云宫的安宁,我心甘情愿让出道长之位。请大家按新道长的意思办,散吧,去吃斋饭吧。”

  几天来的烦恼与不安,几天来的焦虑与危情,真的会烟消云散吗?由老爷刀引起的危难会向过山车一样,真能来个大翻转吗?那么杀了的人呢,这个怎么个了结?所谓的黑名单呢,也一笔勾销了吗?能左右宜凌县保安大队大队长杜奎金,也能左右宜凌县警务局长郑三彪,更能左右宜凌县特别行动处处长金一男,还能在日本关东军驻宜凌最高指挥官麻生二郎少佐那说话好使,这些如果是真的,这些个如果都能办到,那这个新道长的能量从何而来?他的根子在哪呢?就是县长宋国荣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第十六天的一大早,老爷刀队在作恢复操练后的成果汇报。圣云宫西下院的西侧广场上,道士舞刀进退的落脚声震颤着老爷岭的大地,道人不怒而威的号喊声响彻在老爷岭的上空。新任道长杨元福看着老爷刀队步伐整齐划一,动作威武有力,气势非刚恢复时可比,他高兴的叫着好:“无量天尊,好,好,好。”

  这些天来,老爷岭圣云宫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随着圣云宫新任道长杨元福的到来,道院的上层都换了新面孔。显然,圣云宫在面上管事的也是一朝君子一朝臣了。圣云宫的上院,东、西下院这三大院每天人流如织,香客中有身份的人比过去多了许多。圣云宫道人的斋饭质量也一天好于一天。这里的一切好像不但都恢复如常了。而且好像还更让人觉得好于过去了。这里的一切好像每天都在变化着。

  老爷岭圣云宫的原来的主角,现在道人们称他道号为如风的原道长杨高山,他没有去当宋县长的什么助手,依然留在圣云宫,每天三打坐,道经诵三通,神像理三遍,庭院扫三重。他好像被人们遗忘了一样,似乎可有可无了。就连县长宋国荣对杨高山的去留也没了下文。

  这一天一大早,山明天朗,杨高山离开道舍,长出了一口气后,恋恋不舍的走出庭院,他走上了山中的羊肠小道,悄没声的暗然的离开了为之苦修多半生的老爷岭圣云宫。

  老爷岭点将台上,如云任自安,如林翟心田,如山师文尔三人,面对而坐。如云任自安说:“两位师弟,情况好像不对呀,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宜凌三巨头金一男、杜奎金、郑三彪,汇聚圣云宫,你责他骂,如冬日三重雪,冷上加寒。忽然间来了个宋国荣带来个杨元福,又好像春日两股风,苏雪送温。这么大个周折,就为换一个道长?如林翟心田吸了一口长气说:“我今晨摇了一卦,卦像有异,我们还是防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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