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校周围的龙山上积雪已经化尽,麦地开始返青。返青的麦苗中散布着一星半点的小荠菜,它们有的绽放芝麻粒大的小白花。河岸边,碧玉一树高,万条绿丝绦;蓝天下,白云飘,桃花红,叶底黄鹂三两声。

  与往日不同,特校附近传来“哞哞”的牛叫声。自从老方丈去世树倒猢孙散,这种叫声再也不曾听见过。李福海心头一惊,跑出来查看。他向那片荒地望去,见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宽肩、窄腰、长腿,正赶着牛在犁地。

  “你是谁?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犁地?”

  小伙子说:“这块荒地,你们校长承包给我了,所以……”

  一听“校长”两个字,李福海就头痛,气乎乎地冲进办公室,对杨梅嚷道:“你怎么擅自作主把地承包出去,不跟我商量一下。”

  杨梅也听见了牛叫声,心头燃起喜悦的希望,看李福海火气十足的叫嚷,冷冷地答道:“李师傅,你把你的饭菜做好就是了。”

  李福海卷起袖子,举着拳头在杨梅鼻子前晃了晃,喊道:“现在全国正搞大跃进,农村放高产卫星,你把农村的劳动力挖到自己手下,岂不是挖农村的墙角,破坏大跃进,我要到局里告你去!”

  杨梅说了声“请便”就不再作声。她的目光偶然落在李福海裸露的胳膊上,那里有一条血痕的青色印迹,长长的,有头有尾,显然是一条小青龙。杨梅不知道,这条小青龙是李福海初中时的记念。他打架猛,出手辣,动作骁勇、灵活,真的活像一条蛟龙。

  原来,王顺康争得父亲的同意,答应三、七开的承包条件,今天牵着自己的牛来开垦荒地了。

  王顺康问杨梅,这五亩地用来种菜还是种粮食。杨梅说:“我们的口粮由国家供应,还是种菜吧!学生多,吃菜量大,菜市场的菜又贵,自己种菜,可以大大改善学生的伙食。”

  王顺康说:“那好。我开一张单子,要哪些菜籽,要多少,你抓紧采购,千万不要错过种菜的季节,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杨梅问:“还要准备啥?尽管提。”

  王顺康想了想说:“还有肥料问题。五亩地,底肥加追肥,光靠学校化粪池里的粪肥恐怕不够,到时候没准要买些化肥。”

  杨梅挥挥手说:“不要买化肥,化肥贵,这笔钱不好办,有没有其他办法?”

  王顺康眼珠子一转,说:“办法倒是有,只是缺少人力。”

  “你说吧,究竟啥办法?”

  王顺康说:“龙山南面有一条通向外县的公路,公路上大车来往,驴粪、马粪到处都是。要是有人去捡,一天捡一车没问题。那可是好肥料,种菜、种粮食都需要。问题是谁去捡?缺劳力呀!”

  说到这一层,杨梅也发愁了。派谁去呢?李福海要做饭,学生不是盲人就是低视力,他们还要上课,怎么办?

  王顺康和杨梅交谈时,恰好姚秀莲在一旁玩耍,看到校长发愁,她说:“我去试试行吗?校长,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的视力比过去好多了。有一天,野狗在厕所边拉了一泡屎,我看见了,就绕开了,公路上的牲口粪,我想我也能看见。”

  杨梅不吭声。谁知没多久,姚秀莲拉着金志山来请战,要求为菜地出一份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杨梅答应让他们试试。

  第二天还没敲起床钟,金志山拉着小车,姚秀莲拿着铁锹,双双出发了,趁一大早人少车少捡粪方便些。

  来到公路,姚秀莲在前面走,金志山拉着车跟在后面。还别说,白花花的公路上一堆堆黑乎乎的牲口粪,姚秀莲低下头倒是看见了。她拿着铁锹有点沉,用铁锹去铲粪很不灵活,不是铲不起来,就是铲起来又滑落到地上。有几次铲着铲着,不知怎么搞得,铁锹撒了手,差一点砸到自己脚上。

  “别着急,慢慢来!”金志山安慰道。

  就这样,头一天只捡了小半车的粪,看看表,必须回学校吃饭、上课了。

  杨梅问了情况,鼓励道:“不错,有成绩。千万要小心路上的车马,不要出乱子。”

  一天,两天,三天,两人越干越熟练。这一天,竟然捡了满满一车粪。公路边上有沟,往回走的时候,小车的一个后轱辘陷到沟里去了。接着,整个车慢慢向沟里滑去,连人带车掉进沟里。幸好金志山稳住身子,没有被车子压在下面,但是一车粪全撒了,金志山还伤了脚,一瘸一拐走回去的。

  休息两天,金志山的脚踝不痛了,他们又接着干。又是捡了满满一车粪,这一次十分小心,一直拉到地头,倒在粪肥堆里。

  天一大亮,该回去吃饭、上课了。两人往回走,迎面来了自行车,是王顺康骑车来下地干活了。老远,王顺康在车上向他们打招呼:“你们两位早!今天又捡了不少吧?谢谢你们!”

  事情来得太突然,王顺康刚要下车,不知什么原因,自行车倒了。王顺康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从车上摔下来,脑袋恰好撞在山石的棱角上,立刻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姚秀莲吓哭了,喊道:“脑袋摔破了,流血了!”金志山也傻愣着,不知所措。在这荒山野外,周围没有行人,更没有医院,怎么办?

  金志山灵光一闪,必须先止血,如果流下去就有生命危险。他忽然想起外公治病的情况。有一次来了一名妇女就诊,裤子都印红了,外公一看就明白,肯定是患了血崩症。金志山记得,外公不说话,不慌不忙,取出几玫针,在酒精灯上消了毒,便开始给她扎针。时间不大,妇女止住了血,外公才给她号脉开药。那妇女吃了10多副中药,病彻底好了。事后金志山问外公,为什么一上来先扎针,扎了哪些穴位?外公说:“当时一看那印红的裤子,就知道妇女正在流血。这时候止血要紧,否则流血过多,再吃药也白搭。”

  “外公,你扎了哪些穴位?”金志山穷追不舍。

  外公笑道:“我用的是回阳九针。”

  “回阳九针,是哪九个穴位?”

  外公诙谐地弹了一下金志山的脑门说:“小子,记好,遇到紧急情况,先用回阳九针救急。”然后他把九个穴位一一说了,又拿着金志山的手,一一找到它们的具体位置。

  想到这里,金志山对姚秀莲说:“别哭,哭有啥用?我身上虽然没有针,可以以指代针给他止血。”于是,金志山摸到王顺康身边,迅速点了九个回阳穴,果然,头上的血止住了。但事情没有完,王顺康还在昏迷中。

  金志山说:“送医院,马上送医院抢救!”

  姚秀莲说:“这儿离医院远着呢,少说也有五六里地。”

  金志山说:“五十里、五百里也要去!”

  于是两人先把自行车挪到屋棚里放好,然后将王顺康抬上车,两人各拽一个车把往前走。一路上,王顺康虽然不再流血,破口处还在往外渗血。

  路上崎岖不平,磕磕碰碰且不说,来到医院马上送进急救室。医生认为必须马上输血,然而一查血库,遭了,王顺康的血型是罕见的RH型,偏偏医院的血库里没有准备下这种血。金志山撸起袖管说:“验验我的血,看能不能用。”护士抽了金志山的血,化验之后,摇头说:“你是A型,不能用!”

  姚秀莲很受感动,也卷起袖子让护士验血。巧了,姚秀莲也是RH型,正相配。于是护士从姚秀莲那里抽了400ml血。姚秀莲的RH型缓缓流进王顺康的血管,王顺康终于醒过来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得救了。王顺康留在医院继续治疗,金志山和姚秀莲立刻回学校,筹医疗费。

  金志山说:“秀莲,你刚抽了那么多血,身体虚弱,你上车来,我拉着你回去。”

  姚秀莲直摇头:“这可不行。你看不见,路又远,我怎么忍心让你拉着?”

  “路远没关系,慢慢走总能到学校的。至于看不见,你在车上指挥我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金志山拉着姚秀莲踏上回校的路。

  再说杨梅,这一天把她急坏了。该吃早饭的时候,不见他们两回来,上完了一节课,还不见他们的人影。她叮嘱学生自习,独自一人到菜地一带去寻找。找来找去,既不见人影,又不见小车。她的心突突地跳,预感到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东找西找,她眼尖,在一块山石附近的地上,见有一摊鲜红的血!她呆立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似乎有一支锋利的魔爪抓住她的心。

  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耳边,山风呼啸着,在她听来,那是魔鬼的狞笑。杨梅浑身哆嗦起来,她觉得身上彻骨的寒冷,两条腿蹒跚地往回走。是回学校,还是去派出所报案,一向颇有主见的杨梅,顿时不知如何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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