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婷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姐姐得病的事。早上还没起床就接到姐姐邻居打来的电话,一听说姐姐已经被送去医院便慌了神。“怎么回事呀?得了啥病啊?”“你就别问了,赶快去医院吧。”“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她家的那个混蛋把她打了?”秀婷一着急就口没遮拦。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那个混蛋该天打雷劈!”秀婷恨得咬牙切齿。

  “不是。具体什么情况你去医院就知道了。”邻居模棱两可地说道。说完就撂了电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咋回事。”秀婷一肚子恼火地爬起床。肯定是孙汝谦那个混蛋干的好事。姐姐这一辈子都硬生生地毁在他手上了。她打定主意绝不轻饶那个混蛋。

  秀婷越着急做事越慢,胸罩找不着了,袜子也不知道放哪里了,鞋子也捣乱,找到这只,没有那只。她手忙脚乱地洗脸刷牙,再没有心思涂抹什么化妆品,连头发都没拢一下就冲出了家门。

  急三火四地赶到医院,进得病房来,顾不上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径直绕过三张病床直奔到站在窗前的孙汝谦的面前,抡起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啪”地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满屋子的人和孙汝谦自己都惊呆了。

  “妈的,你敢打我!”孙汝谦一经反应过来,就“噌”地跳起身向秀婷扑来,好在病房里都是昨夜帮忙的邻居们,男男女女一大帮。因为是单位的职工医院,看病的治病的都是熟人,管理并不严格,谁都可以随便进出病房,所以人很多。陈秀英生病这件事早已在单位里传开了,不管是出于关心还是看热闹,好事的人从来不会少。

  秀婷这一巴掌太突然,使得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人们都懵圈了,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但看到孙汝谦要上前打秀婷,众人出于本能,都一涌而上把孙汝谦拉开了。吃了亏的孙汝谦岂能甘心,立刻在人堆后面跳着脚地破口大骂,骂出的话都不堪入耳。屋里屋外看热闹的人聚拢得越来越多。

  秀婷铁青着脸转过身去看姐姐。秀英被打了催眠针,此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酣睡着。两腮在一夜间就塌陷下去,显得鼻梁更高;双颊虽然自结婚后就从来没有红润过,但此刻更加灰暗得吓人;眼窝深陷下去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偶尔发出的呼吸,简直和死人毫无二致。

  “我的苦命的姐呀,你咋的啦?”秀婷坐到床边,看着姐姐哭了起来。从来没见过姐姐是这副凄惨模样。她苍白得像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了无生气。

  她没结婚前是个多么健康快乐的姑娘呀,整天乐乐呵呵,开开心心的。她的好朋友那么多,工作让她着迷,生活处处温馨。除了母亲去世使她伤心苦恼、意志消沉之外,她几乎从来不知愁滋味。因为生来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那么乖巧懂事,到处听到的都是夸奖和赞扬,不曾想结婚这档子事却把她整个人生都毁了。无怪人们要说,“好女人往往被婚姻毁掉,坏女子却多半因婚姻而得救”。

  上天为什么总喜欢阴错阳差地折磨人呢?它好像有自已独特的标准,像天平一样,徜若给了你过高的天份,便要在命运的砝码上添上苦难和倒霉,叫你别太幸福了,因为老天不喜欢完美。

  这是什么逻辑呢?秀婷第一个就会反对。在她看来,秀英的苦难全是她自找的,她只需到民政局去领个离婚证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秀英就是顾虑重重、一错再错有什么办法,她愣是不明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呀。

  秀婷边哭边恶狠狠地斜眼瞪着孙汝谦。对他的憎恨、厌恶早已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一句责备他的话也不想说。他还在高声叫骂着,可由于语言的贫乏,智力的缺陷,他只会翻来覆去地问候秀婷的母亲。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令人厌恶吗?这么一个人格有缺陷的东西,根本不配拥有婚姻。什么样的女人嫁给他,都会痛苦一生。但最可恨的还是姐姐,她干吗要守着这个人过一辈子,如今都什么年月了,她竟还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老观念不放。

  孙汝谦感觉到了秀婷的目光,不知怎么竟停止了骂人。可能是骂累了,也可能是没人搭理他,独角戏唱不下去了,他住了声,一张驴脸耷拉得更长。他刚才被气炸了肺。从小到老,一直都是他在使性子,发脾气,别人迁就他;虽然这样导致了他一个朋友也没有,走到哪儿臭到哪儿,可在心底里,他把自己看得比谁都了不得,这世上的人谁都不如他。这会儿,他正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把秀婷的这一巴掌还回去。要不是病房里有这么多人,他孙汝谦哪能吃这种亏。这一巴掌他记下了,将来既使不能还给秀婷,至少也要还给秀英。

  孙汝谦从来都是镏珠必较的,他若吃了亏,就不缔于整个天要塌了,他哪怕是多瞪对方两眼,或者多叫骂几声,也要找补回来。虽然他和任何人较量都没有占过便宜、得过好处,但他绝对是宁可委屈天下人,也绝不让自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憋屈。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靠的都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反正他是不许自己烦恼的。他每天躺在床上都是带着满腔的胜利睡着的。至于这个胜利是通过什么方式得来的,他就不管了。

  在过去,他冲着秀英发火的原因都是因为在单位上受了气,被人欺负了,他的一腔无名火全化做“TNT”炮弹朝着秀英狂轰滥炸。炸完后,他的心情敞亮了,秀英却伤心、郁闷、憋气到很久很久。曾有医生说过,精神病多半是因为长期苦闷、压抑造成的,这话一点不假。

  不知孙汝谦盘算得怎么样了,反正他那阴森的驴脸缓和了一些,大概是精神胜利法占了上风。不过对秀婷他还是轻易不敢造次的,岳丈家的亲友里,谁都能对他憎而远之,尽量不去招惹他,唯有秀婷天不怕、地不怕,从来都是和他针尖对麦芒地硬碰,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的。所以,他多少有些惧她。

  秀婷稍平静下来后就拉住陪同姐姐来医院,并帮忙了一宿的吴婶,询问姐姐的情况。就在这时候,拥挤的病房里又响起了哭声。是秀英的女儿小娟来了。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姑娘,正在上高二,秋天里就要上高三了,正是学习紧张、刻不容缓的时候,可以想见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秀婷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秀美的女孩,因为她的眼睛太像她的父亲。

  “妈——你怎么啦?”小娟一下子扑到床前,双手抱住妈妈的肩膀,哭喊着。

  “快别这样,孩子,你妈刚睡着。”胖胖的吴婶上前拉开了小娟。

  “我妈她到底怎么了?”小娟抽抽噎噎地哭着。

  “大夫说,她有点……神经错乱了。”好心的吴婶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写,以免吓着了孩子,可小娟还是被吓着了。

  “怎么可能呢,别瞎说,我妈她怎么可能……”小娟觉得“神经错乱”四个字太难听,是对妈妈的侮辱,因而难以启齿。

  “唉,昨晚一宿没睡,没完没了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吴婶摇着头,低声叹息着。

  “哼,她指不定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不怎么说她错了。”孙汝谦这时接上岔了。他腰板溜直、嗓音洪亮,仿佛是在发布真理宣言。

  “你放屁!”秀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满腔的愤怒都化成嘴里的语言。如果语言是子弹的话,那孙汝谦早被打成蜂窝煤了。“我姐姐自打嫁给了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总是对她又凶又狠。她是被你活活气疯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去你妈的。”孙汝谦向秀婷扑来,并抬起脚踹她,幸亏旁边的人拉住了他,否则那一脚肯定会让秀婷吃不消。

  “你是天下第一大混蛋!”秀婷的嗓门更高了。“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我姐姐说她错了,是说她嫁你嫁错了!你这个狗……”

  “骚货,臭婊子,我非杀了你不可!”孙汝谦像疯狗般狂跳,拼命想挣脱别人的拦阻。四周拉着他的人被他挣扯得东倒西歪,病床都被撞得脱离了位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病房里乱成了一锅粥。

  小娟扑在秀英身上大声地嚎啕着。面前的一幕实在让她痛苦不堪。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病房医生终于出现在门口,他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走进来。“你们怎么在病房里打架?太不像话了,都出去,都出去。除了病人的家属,别人都出去。”说罢,他像轰苍蝇似的把人们往屋外赶。人们虽出了病房却还是围在房门边,抻头抻脑地往屋里张望。

  吴婶使劲把秀婷拉出病房,免得她和孙汝谦再起冲突。她把秀婷拽到人少的地方,轻声告诉她: “你姐姐昨晚好吓人哪,你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凶呢,好几个大男人都摁不住她。一会儿要扒光自己的衣服,一会儿又要跳楼,足足闹腾了一宿。”

  “都是那个天杀的孙汝谦,是他把我姐姐害成这样的。”秀婷咬着牙恨恨地说。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这都是命。我跟你说呀,你姐呀,是得了精神病了。她是这里的毛病。”吴婶用手指了指脑袋。“还是赶快把你姐姐送进精神病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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