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精神病院!”秀婷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她愣怔着,半晌没说话。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家人里居然会有人和精神病院扯上关系了。她平日里还从来没关注过精神病这码事,也曾听说过谁谁得了精神病,可既没近距离接触过,也没兴趣关心。可以说对精神病毫无概念。姐姐突然得了这种病,使得生活一下子全乱套了。秀婷本来就是个遇事没主意的人,这会子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一边的病房里,大夫对孙汝谦说最好把病人送进精神病院去。病人确实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必须送到专门的医院去治疗,普通的职工医院对这种病真的束手无策。孙汝谦一听立即扯着嗓子叫嚷起来。‘这个女人真是他的克星,这一下不知要花他多少钱呢。败家娘们怎么不去死!’他就一直这么骂骂咧咧的,直到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也浑然不觉。他就是这么一个怪胎,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他永远是他的世界的中心。

  他骂够了也没说问问大夫怎么去精神病院,需要什么步骤、手续,就那么干瞪着一对死鱼眼珠子。他假模假式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或故作姿态地唉声叹气,好像他背负着多大的负担似的,好像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应该同情他。其实他是在等别人帮他拿主意呢,他一辈子也没面对过任何需要他来做主的事情。在外面是领导怎么安排,他怎么干;在家里什么事都是秀英去干,啥时候也没指望过他。他那浆糊脑子里啥东西也没有,连基本的人情事理他都不懂得。可他却偏偏要拿出一付正人君子万事通的派式。他这个样子让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有多么高深莫测呢?(当初可能就是这副高深莫测迷惑了秀英吧?才以为他是个有深度的人吧?由此可见,伪装是多么必要又坑人的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谁敢给他拿主意呀?病房里的人逐渐散去了,只留下两个由单位委派的人还守在病房里帮忙。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秀英一直昏睡不醒,因为又给她打了催眠针,加大药量,怕她醒来闹事。秀婷下楼买了不少吃的喝的,一心等秀英醒来喂给她吃,可秀英一直昏昏沉睡着,那些东西倒叫孙汝谦给吃掉不少。秀婷心里这个气呀。任何一个要点脸面的人都不会好意思去吃冤家死对头买来的东西的。孙汝谦即抠门又没人味,真真让人恨之入骨!

  整个上午过去了,去精神病院的事还没有定下来,孙汝谦除了吵吵嚷嚷地骂人,什么事也做不来。下午两点左右,伟平匆匆赶来了。他来以后,事情才有了转机,晕头转向的秀婷才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伟平向大夫问明情况后,当即决定派车送秀英去精神病院。不愧是当领导的,安排事情头头是道,只需几个电话,帮忙的人来了,汽车也来了,精神病院也联系好了。不到半个小时,秀英已经躺在去精神病院的车上飞驰上路了。

  到了精神病院,车一停下,就有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过来把秀英抬起放在推车上直接推走了。家属们被一个女护士带进楼里的医生办公室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坐在一张大桌子后向他们问询情况,。这时秀婷又差点和孙汝谦吵起来。他瞪着那付死鱼眼睛在医生面前睁眼说瞎话,句句都是对秀英的挖苦诋毁,好像这个病人是他的仇人,而不是他的老婆。秀婷刚要张嘴怼他几句,被伟平制止了。伟平把秀婷推出办公室,又关上门,一应入院手续,交费都是伟平一手办下来的。

  待到所有事都办妥,天已经快黑下来了。精神病院不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这一队人。原以为精神病院应该是多么阴森的地方,没准到处都充斥着精神病人的恐怖叫声,其实这里竟然和普通的招待所差不多。秀婷不知道他们在的地方只是办公区域,真正的病房不在这里。秀婷还想再去问问大夫,伟平拉住她,低声告诉她,都办好了,把姐姐交给医生就行了,医生能安顿好她的。秀婷只好作罢。一行人走下前门的台阶,西边的天际快要沉没的晚霞像火似的燃烧着,把眼前的一切都染上红晕。秀婷此时什么也顾不上看,也没心思看。就见这大院子里停着十几辆汽车,他们开来的大型面包车就停在路灯柱子下面。一队人默不出声地往面包车走去。秀婷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上了车她就靠在伟平身上闭目养神。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此时此刻真的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看。小娟就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还在低声抽泣,只是在她父亲面前不敢发出声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汽车在轻微地颠簸着,好像走在石子路上一样,车窗外只有灰黑色的天空,晚霞已经沉没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地方会有石子路?什么地方会连路灯都没有?这里难不成是农村?秀婷只闪过一下这个念头就昏昏睡去了。

  孙汝谦端着架子一路正襟危坐着,面无表情,一对死鱼眼睛半开半合。他心里挺得意,因为他没出一分钱,办手续花钱都是伟平负责。他此刻一声也不言语就是怕一旦说起话来,有谁会顺嘴提起钱的事。他一心希望谁也别提这个茬,他就能蒙混过关了。在自己老婆生死未明的时候,也只有他才会盘算这种事。

  汽车进了市区,路面变得宽敞平坦,街景也登时明亮耀眼了,路上行人往来穿梭。虽然已是晚上八点来钟,城市的夜生活正是欢腾的时候。伟平让司机把车开到一家中等规模饭店附近停了车,他们一行七个人下了车鱼贯而入。在点菜时伟平颇费了一番心思。知道孙汝谦抠门,不能点的太丰盛,但招待为自家帮忙的人也不能吃的太简陋。于是几道丰简适中的菜很快端上桌来。伟平是场面人,说话得体,举止又大方稳重,而孙汝谦从头至尾只会哼哼哈哈地符合,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秀婷一看见他就觉得恶心、气不打一处来,连饭都吃不下去。

  小娟一整天都没正经吃饭,虽然不喜欢她,可好歹她也是姐姐的女儿,看她那么伤心,秀婷不免好心疼她。这一顿饭秀婷的关注点都在小娟身上,不停地为她夹菜,好言好语宽慰她,鼓励她回学校好好念书,别担心任何事,妈妈不会有事的,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姐姐只要还和孙汝谦生活在一起,以后保不准还会犯病。想到这她又忍不住斜眼恶狠狠地瞪着孙汝谦,这个混蛋东西居然骂姐姐怎么不去死,他怎么不去死呢?他活着有啥用啊?老天爷咋造出这么个玩意来?伟平用脚在桌子底下蹬了蹬秀婷的腿,脸上是他那一贯亲切的笑容。

  “来来,多吃点,这一天把大家都累够呛,一直忙到现在,辛苦大家了。非常感谢。”

  “应该的,应该的。陈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不必客气。咱们陈姐可是个难得的好人啊,从来都是那么兢兢业业地干。”

  “是啊,如今像陈秀英这样的女人不多呀。她干起工作来真是没得挑。怎么连她都下岗了呢?真是上哪儿说理去呀。”

  “那是没办法的事,整个单位都没有了,她还能不下岗?不过像陈秀英这样的人到什么时候都剩不下,她在哪儿都能干好。不像有些人……”说话的人说到这就停了嘴。秀婷突然感觉很不自在,这个有些人不就是指的自己吗?其实那人是另有所指。

  吃的差不多了,伟平轻轻瞥了一眼孙汝谦。只见他像屁股被焊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去买单的意思。伟平并不是非得要他去买单,只是想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些人都是为他家忙活了一天,跑前跑后。作为事主请大家吃顿饭是最起码的规矩。他不会连这二百来块钱都不肯花吧?可孙汝谦就是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无奈伟平只得起身假借去卫生间到前台把账结了。

  “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谢谢款待。”帮忙的人都纷纷向伟平说道。没有一个人搭理孙汝谦。而孙汝谦此时正打算把服务员叫来打包剩菜呢,根本没注意别人的神情。

  司机先顺路把孙汝谦父女送到家,然后才开车往回走。一等孙汝谦下了车,大家才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我说话不好听,是这人太不行了。你们看看他啊?切!”一个人起了头,立刻就有人接上茬。

  “这种人真他妈少见,咋让陈姐摊上了?”

  “这世上的事真是怪啊。好人从来没有好命。当初陈秀英是咋看上他的呢?好男人那么多,谁不比他强啊?闭着眼睛在大道上随便抓一个都碰不着他这样的。”

  “就是,就是,你看在单位里谁搭理他?”

  “那是真的,这帮人提起他来,没有不骂的。”

  “不过该咋地是咋地,他干活上技术不错。电焊工的技术确实好。他还有点小才,会写书法,会画画。”

  “可别夸他。好这一口的人都特性。又酸又臭顶讨厌了。”

  “小陈呀,我们这样说你姐夫,你生气不?”司机侧过头看了一眼秀婷。

  “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终于有人和我一个腔调说话了。要说骂起他来,我能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

  秀婷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倦意全无。“那个操蛋家伙……”

  接下来这段是秀婷的演讲时间,她一直说到家还没有说够。若不是伟平催促她下车,她得跟到别人家里去说。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