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秀英越想越气,越气越哭。桩桩件件的事,都盛满了她对孙汝谦的怨恨。如今这么多的事都一股脑地冲进她的脑子里来,一下子就把她的神经弄乱了。她眼前出现了幻觉,耳朵里也充斥着幻听。有数不清的怪异东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耳朵里也满是嘈杂纷乱、分不清是哪里来的声音,仿佛有无数个鬼怪在齐声嚎哭,震得人耳膜发颤;又仿佛周围奔跑着数不清的大马,那踢踏不断的蹄声,声声敲着她的骨髓,搅得她心乱如麻。正惶恐不安时,面前的景象幻化得更加既神速又怪异,无数分不清是人还是怪物的东西都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拼命挥舞手臂阻挡并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可还是抵挡不了那些东西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她怕得浑身发抖,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乱抓。此刻,她多么盼望能有个人来救救她呀,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孙汝谦?想都不要想,他比那些妖魔鬼怪更可怕!秀英孤立无援,只能一边颤抖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嚎。

  就在这时,她眼前“腾”地跳出来两个披着长长黑斗篷却没有脸的鬼怪,斗篷飘起之处也是一片黑色,像深不可测的黑洞。它们像从天而降俯冲的老鹰一样直直地朝秀英扑来。秀英吓得忘记了哭,只呆木木地看着,一动也不能动。谁知两个黑怪扑冲过来却又飞快地翻越过秀英,“呼”地飘过去了。待秀英转过神再看时,却见那两个黑怪物竟一边一个架着一个瘦小的女人在往前走。那个女人在拼命地挣扎扭动,瘦小的身躯前俯后仰,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一瞬间四面八方又响起震人的轰鸣声。秀英透过眼前的纷乱紧紧盯着那两个鬼怪和女人。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突然回过头直直地看向秀英,秀英这才看清,那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妈——”秀英急得叫了出来。可一眨眼的工夫,母亲连同那两个黑鬼怪都不知去向。随即又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和恐怖阴森的东西疯狂地向她扑来……

  “啊——啊——救命啊——”秀英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孙汝谦被秀英凄厉的叫声吓了一跳,忙从他的狗窝里钻了出来。慌忙伸头往卧室一看。只见秀英双腿跪在床上,脑袋捣蒜般地在床上磕着,力量之大,撞得床板“咚咚”作响,口中还不停地叫喊着、嘟哝着。

  “老天爷呀,我错了……我错了……”

  孙汝谦愣愣地站在门口,吃不准秀英到底是怎么了。她那不同寻常的举动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而且,他知道秀英不是个矫揉造作的人,不可能故意起什么幺蛾子。但要说面前的情景是真实的,他又不相信。秀英的举动太怪异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究竟是咋回事?他也摸不着头脑了,可他并不打算走上前去阻止秀英,至于她这样用力撞头会不会导致受伤,他才不在乎呢。他反而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理站在原地不动。

  “老天爷呀……上帝呀……我错了……我错了……”秀英翻来覆去总是这些话。她的头发因为脑袋不停地晃动已散乱不堪,双手使劲地抓着、捶着,把床单揪扯得乱七八糟。她这样疯狂的举动一直持续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干什么。你疯了?”孙汝谦终于走过来。他伸出胳臂,双手狠劲地捏住了秀英细瘦的双腕。不料秀英抬头一看见他,竟像被火燎了似的,猛地跳了起来。

  “妈呀——救命啊——救命啊——”她在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喊叫。那股疯劲,好像抓住她的是天底下最恐怖的东西。孙汝谦被她弄得心头火起,双手更加用力了。

  “啊呀呀——”秀英的叫喊听起来已不像是人声,那是来自地狱的无法形容的惨叫。那么瘦弱的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能拖着孙汝谦在床上乱滚。孙汝谦越来越不耐烦,于是,他一只手死死抓住秀英,另一只手狠劲地向她身上锤打。可秀英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地上下窜腾,蹦跳。

  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到房门被人擂得震天响。这是邻居们听到这间屋里的喊叫吵闹声了,平常人家哪里会闹成这样呢?孙汝谦这才松开了手。而秀英因为用力太猛,此刻竟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床对面的衣柜上,然后摔倒在地上。

  “妈的。”孙汝谦气哼哼地骂了一句,然后看都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秀英,就走到门厅里去开了门。

  房门一经打开,就挤进一大群人,都是平时很少来往的左邻右舍。

  “咋的啦?出啥事啦?”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并一窝蜂地涌进卧室里。早有人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秀英抬上床,细心的女人们打水的打水,拿毛巾的拿毛巾,围着秀英给她擦脸、喂水。那些老爷们站了一地看着这场景。最后一个挤进门的隔壁邻居杨大妈这时说话了,她气愤地冲着孙汝谦高声说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你的心咋这么狠?说实在的,你媳妇是个多好的女人哪,整天家里家外地忙。你真下得去手!”

  孙汝谦的脸“咣当”一下拉出老长。

  “你了解情况吗?你知道是咋回事吗?来不来的瞎嚷嚷什么。是她自己不知道犯了哪门子抽疯病。”

  人们这才去注意秀英那不同寻常的举止。只见她像猴子一样,一刻不停地扭来晃去,并挣脱别人的手,翻身跪倒在床上,高高地翘着屁股,头在狠狠地撞着床板,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只不过刚才众人的喧嚷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这会儿,大伙才听清了她在不断的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

  “看见了没有,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才会这样,关我什么事儿。”孙汝谦得意洋洋地声明道。

  “孩子,你这是咋的啦?”杨大妈的心最软,平日里她就一直暗暗心疼这个忙忙活活、一脸苦相的女人。现在看她成了这个样子,老人家凭经验就知道,她丈夫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对病人有丝毫的耐心的,她日后不知要遭多少罪呢。苦命的孩子呀,你怎会这样倒霉?为什么不小心照顾好自己?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的命吗?眼泪顺着老太太多皱的两腮汩汩流下。她想要快步走到秀英跟前去,抱抱这个苦命的闺女,两条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

  “这是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咋会出这种事?”

  “今儿早起我还看见她来着,扛着一大袋子东西上楼。咋到晚上就这样了?”

  邻居们叽叽嚓嚓地围在床前。那表情有好奇的、有感慨的、有同情的亦有看耍猴般兴奋莫名的。早有明眼人看出来秀英这是得了精神病了,就是过去常说的癔症。从前的女人活的憋屈,到了婆家就像进了地狱,终日挨打受气,没等媳妇熬成婆就得了癔症、成了废人。可那是旧社会呀,现在的女人早就翻了身,当家做主了,哪有几个受气的呢?所以得精神病的人除非是遗传,通常已经看不到了,尤其是城市里面,更是闻所未闻。

  “老孙哪,她可病的不轻啊,得赶紧往医院送。”有人说道。

  “他妈的,她净给我没事找事。”孙汝谦嗷嗷喊着。

  “别整没用的,现在看病要紧。”说话的人用眼睛狠狠地挖着孙汝谦。邻居们谁不知道他孙汝谦是个什么人。这一片住宅区都是他们单位发的福利房,住的都是一个单位的人。孙汝谦的德性大家都心知肚明,陈秀英是大家公认的好女人,干活做事,为人处事都没得挑。要不是因为家庭的拖累,她早就是个能挑大梁的女干部了。别的不说,她才下岗失业,不等别人有动静,她就已经自谋职业干起来了。就凭这一点,她就比别的女人甚至男人都强的多啊。可偏偏她没遇上好人啊,嫁了个这样的丈夫。

  “让一让,让我过去。”杨大妈费力地推着别人。

  “行了,大妈。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快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呢。小杰,快把你奶奶搀回去。”

  一个瘦高的半大男孩子挤到杨大妈跟前,扶着老太太挤出人堆回自家去。走到门外,老太太边擦眼泪边说:“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