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来到姚公馆,女佣把她引到一个写字间,说:“你自己进去吧。”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年龄相仿,正坐在办公桌两边,男的噼噼啪啪打算盘,女的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
杨梅进屋,一眼认出写字的是杨菊,便叫了声阿姐。杨菊放下笔,站起身说:“你知道洗澡间的地方吧,先去冲个澡。我有点事,一会儿再说。”
杨梅转身要走,忽听背后有人喊:“小姨!”声音不大,有几分腼腆,分明是个男人。
杨梅愣住了,是谁?她转身见到,刚才打算盘的男青年也在桌边站着,向她笑。
那男子伸出手,杨梅也急忙伸手和对方握了握,不自主地轻声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姚建国。听说你来过,那时我不在家。小姨这次来,多住几天。”
男青年挺有礼貌,杨梅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见他有二十五六的样子,个子不矮,足有1米80,浓眉大眼,一脸正气,胸前别着上海交大的校徽。
正说话,有个男仆慌慌张张进屋来,怯生生对男子说:“少爷,不好了,她病倒了!”
一听这话,男子脸色突变,撇下姐妹俩,急匆匆跑了出去。杨梅狐疑地望着姐姐,姐姐却安静地坐下继续写字。杨梅好奇,将手提包往沙发一扔,也随后追了出去。
七绕八绕,来到后花园的假山旁,正是花园外墙的角落处。杨梅看到,这里矗立着一个警察岗亭式的小屋,黑色,与周围的环境很不协调。小屋似乎没有窗,门上开了个大大的洞,可以送进碗筷去。
男仆熟练地开了锁,拉开门,姚建国一步跨进屋去。杨梅也赶到小屋门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见地上躺着个白眉白发的青年女子。小屋是简单的砖木结构。仔细看,倒是有后窗户,只是被木板定死了,乍一看,好像没有窗。
“秀莲!秀莲!”姚建国痛苦地喊着,推着,没有回应。再看那女子,脸上通红,一头乱发。姚建国触摸她的前额,不禁嚷道“有烧!”接着吩咐男仆:“可能中暑了!快去拿十滴水、清凉油,还有酸梅汤。”
男仆走了,姚建国这才注意到杨梅,歉意地说:“都麻烦小姨了。”
杨梅笑笑,问:“这是谁?怎么腰上还拴着铁链,一头缠在后窗的铁条上。她犯什么罪?私设监牢?”
姚建国说:“她是我妹妹。我父亲家规很严,秀莲10岁上,和一个小男孩搞恋爱,在公园里公然搂搂抱抱,而且不止一次,大庭广众下丢了老爷子的脸。他一气之下,把她关押起来,派人看守,送饭,打扫卫生,连她亲娘都不许见。”
男仆回来了。姚建国吩咐他给病人抹清凉油,自己将十滴水滴进酸梅汤里,然后掰开妹子的嘴,一勺一勺地喂。有时,酸梅汤从嘴角流出来,杨梅掏出手绢帮忙擦拭。擦拭间,杨梅见一条长长的蜈蚣在墙上爬过。
过了一会儿,男仆又端来一盆自来水,水中放了冰块。他将冰水中的毛巾拧干,开始擦拭病人的额头、面颊和手臂。
这样折腾了一刻钟左右,白眉白发的姚秀莲悠悠地醒过来。杨梅难过地想:“她远不如歌剧中的白毛女。”
姚建国把妹妹扶起来,又搀扶她走出小屋,坐在凳子上享受阵阵凉风。杨梅从男仆手中接过一碗绿豆稀饭舀起一勺向白毛女嘴边送,而白毛女却不知道张嘴喝。杨梅想:“也许是由于长期不使用眼睛,她的眼都关瞎了!”
姚建国在一旁凝视杨梅的善举,心中热乎乎的。“谢谢你,谢谢你的爱心!10年了,我妹子不曾体验到人间的爱。”
杨梅回眸一笑,说:“她太可怜了,缺少温情的阳光雨露。”
一群苍蝇落到姚秀莲头上,四处乱爬,杨梅挥手驱赶苍蝇,问:“关押前,她上几年级,当时的成绩怎样?”
“那时她上5年级,门门功课90分以上。”
杨梅想测试她的智力,问:“你叫啥名字?”
“我叫姚秀。”
姚建国赶紧提醒:“你应该叫姚秀莲,记住,别忘了。”
杨梅又问:“你知道,早晨的太阳从哪边升起?”
“从天上。”
“我出道题你算算,30被6除是多少?”
“36。”
杨梅问:“你父亲叫啥?”
“叫王八蛋。”
杨梅一愣,“母亲呢?”
“妈妈叫小老婆,还叫二房姨太太。”
杨梅笑了:“看来没有傻透,还有救。”
一双花蝴蝶在杨梅身旁翩翩起舞。杨梅对姚建国说:“我请求你们把她放了,过几天,跟我一起到龙山去上学。”
姚建国心头又一次感到热乎乎的,他早就希望妹子能获得自由,只是不敢开口。今天,一个无关的人说出了他的心愿,怎能不感动?
姚建国脚一跺,心一横,双手抓来杨梅的手摇晃着,说:“我替我爸爸做主了,放!”然后迅速跑开去,拿来一把钥匙,将铁链打开,扔在一旁。
男仆脸色刷白,结结巴巴地说:“少爷,这,这不好吧?怪,怪罪下来,我的饭碗就丢了!”
姚建国手一挥,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说:“我父亲不在家,去杭州办事了,回来后,我给他老人家赔罪,没有你们下人的事;要挨罚,我担着。我相信老人家不是一个头脑僵化的人。”
就这样,又一个白毛女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