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是咱俩的行动时间了。”杜波站在马路牙子上,既得意洋洋又肆无忌惮地说。“你说咱俩去哪儿好?”

  秀婷在黑暗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咱们还是去老地方,四水街。嘿嘿!还等什么?”杜波自顾自地嚷嚷着,并招手叫来了出租车。杜波知道,只有去四水街不用花钱,不然的话,哪怕去吃碗抻面,都会叫他吃亏,他现在真的承受不起这额外的费用了。老婆在家里想起来就骂他一顿,“废物点心,没用的货!人家老爷们都能大把大把地往家挣钱,你却像个磨道驴,干转悠出不去门!”老婆还把他的零用钱克扣的所剩无几。这次的舞厅费用已经花去了他快一个月的零花钱了。接下来的日子他连香烟都得戒了。虽然能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颠鸾倒凤一番,可这风流韵事、云雨美事真不是穷人能玩得起的。他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找活干,多挣点钱,一个大男人兜比脸都干净,像什么话。

  他站在路边一扬手,立即就有一辆出租车滑了过来。秀婷麻利地一猫腰钻进车里。杜波上了车就和司机聊起来,无非说些世事艰难,钱不好挣之类的话,秀婷懒得去听。

  四水街很快就到了。这里原是靠近城市的农村,紧挨着辽河,由于城市不断地扩展,逐渐将它收归进市区。这里的很多农房已被扒掉了,新房子的地基比比皆是。在路边的一块大牌子上,贴着这块地方的整体规划图,那上面设计的楼群美极了、现代极了。

  杜波在四水街上租了一间即将被拆掉的破房子充作欢乐窝。那间房里除了一张床、一套垃圾棉被褥之外,什么也没有。由于久不住人,一打开门,一股呛人的潮湿霉味就扑鼻而来。秀婷赶紧捂住了鼻口,胃里直劲儿地翻腾作呕。她第一次觉得这间屋子实在太差,以后说什么也不再来了。

  “来吧,还等什么。”杜波好象也不耐烦在这间屋子里多呆,匆匆把破窗帘拉上,就转身一把抱住了秀婷。秀婷一动不动任他摸摸索索。她的兴致还没被提起来,连配合一下都懒得做。

  “你怎么了?”粗线条如杜波都发现了秀婷的冷淡。

  “没什么,干你的吧。”秀婷翻了下白眼。“以后没这机会了。”这是她的心里话。这时杜波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这家伙真有力气,秀婷这一百三十来斤对他来说,就像拎只小鸡似的。

  曾经多么感兴趣的事,在情绪不佳的情况下也提不起兴致吧?加上有一个根本不懂技巧的性伴侣。他的动作老套,千篇一律,只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懂照顾对方。秀婷仰面躺在床上,接受着杜波的撞击,心里却在想着许多年前的某个人。那个人开垦了她的第一次,用循循善诱、细致入微的手法点燃了她懵懂的欲望之火。据说小鸭子会把第一次看到的动物当作自己的妈妈,一个人最初得到的信息也会影响一生。那个中年男人是不一般的高手,对女人的身体了如指掌。面对漂亮鲜嫩的肉体,他喜不自胜,于是施展出浑身解数,把那厮混的两、三个月变成女孩子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快活事。那高潮迭起的经历,成了女孩子毕生都拼命追求的东西。两个人不正常的关系很快就被人发现了,于是作为教师的他被辞退了,而她离开家去外地躲避了一年多,回来时姐姐已经结婚了。最让她恼火的是,母亲的去世一直被姐姐看作是她造成的,并且从来没有原谅她。

  床吱吱嘎嘎地叫苦不休,持续不断的折腾快把床累散架了。年轻人虽然没什么技巧,但力气是惊人的。秀婷在快感渐起时终于收回了思绪。她伸出手抚摸杜波坚硬的皮肤,一丝柔情不由得荡了起来。这个人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和过去的很多人一样,再也不会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有惋惜吗?有留恋吗?鬼才知道---

  不知秀婷在与杜波上下翻腾、尽享云雨之欢时有没有想到自己那朴实能干、任劳任怨的丈夫?秀英此刻却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乱如麻呢。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那是个疯疯颠颠、顾头不顾尾,同时又寡廉鲜耻的人。从小时候起她就不为众人所喜欢,和姐姐相比,她受到的训斥、教悔数不胜数,可没有一次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姐姐是父母和左邻右舍们眼中懂事听话、温柔孝顺的好姑娘,妹妹却相差得太远了,总有人说,她们不象是一个妈生的。

  姐妹二人相差八岁,从思想到行为完全是两代人。姐姐二十五岁结婚时是纯洁的处女,妹妹十六岁就和人有过性关系,还因为那桩丑事活活气死了老妈。姐姐至今还在为母亲伤心,妹妹不出一年就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照样我行我素。原以为象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嫁得出去,却不想生活和命运另有安排,她比任何人嫁得都如意,比任何人都幸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唉。”秀英深深地叹了口气,翻转了一下酸痛的身子。刚才伟平打电话来,她不得不撒了谎,心里感到极大的愧疚,好象骗人的是她自己。伟平做为公司总经理,无论是事无巨细的工作还是交际应酬都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每天回到家时都差不多是晚上八九点钟之后。在外面那么辛苦劳累,回到家来还要面对孤灯只影,连老婆的面都见不着,一个人睡到床上,会是怎样的心情。秀婷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疼爱这么好的丈夫呢?

  不管秀婷怎样不着调,伟平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一句,总是把她当做女儿或妹妹般疼爱、呵护。就在刚才,他还不顾劳累,要去麻将馆接秀婷回去,怕她半夜回家不安全,是秀英说她可能要玩通宵麻将,他才作罢。放下电话,秀英真想抽自己一记耳光。她明知道秀婷根本没在麻将馆,却又害怕伟平真的去接秀婷,从而使伟平和秀婷都难堪。她真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帮谁呀?

  秀英真心认为,作为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嫁一个温柔细心、有情有义、知冷知热的丈夫。这样的男人自己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可没心没肺的秀婷就能一找一个准。唉,这都是命啊。秀英活的越久就越相信命运,相信世界上有一个叫命运的东西在幂幂之中左右着你,要不自己怎么就会阴差阳错地找上了这个与自己永远不可能碰上头的男人呢?当然,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在决定一生命运的关键的那一步上,自己走错了。

  想当年,自己也有一个情投意合的男友,那小伙子长得壮壮实实、精精神神,性格活泼开朗、豪爽大气,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快乐呀,总有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他们是那么合拍,那么默契,如果真的成了夫妻,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伴侣。秀英后来常常苦涩地想,自己这一生的快乐都在和那个有缘无份的恋人那短暂的恋情中耗尽了,所以,这二十年里连一丝快乐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苦闷、憋气,满肚子的愁烦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如果当初嫁给了那个永远面带笑容、爱说爱唱的小伙子,自己的人生肯定会是另一种滋味。以她的温柔明理、以他的幽默开朗,组成的家庭一定会成为天下好夫妻的楷模。都怪自己呀,怪自己太要强,仅仅因为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心仪的恋人永远地打入了地狱。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双方的父母对两人的交往有些微词,多半是因为秀英的父亲和小伙子的父亲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过,两人之间有些化解不开的矛盾。两个老人的反对虽然令秀英两个很烦恼,但他俩都很有信心,只是把公开的交往转入地下。见两人之间冷了下来,就有好事的人向小伙子打听,问他俩是不是吹了,小伙子不加思索地答道:“不可能,我们两个是绝对不会黄的。”

  这话在单位里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到了秀英耳中就成了“两个人已经有肉体关系了,已经不得不怎样怎样了……”诸如此类难听的话叫秀英火冒三丈,气得嚎啕大哭。

  八十年代初期的人们远没有现在开化。那时候新结婚的年轻夫妻生孩子都有人要帮人家算算月份,结婚不到九个月生下孩子来都会被人笑话的。封闭了几千年的人们,刚刚接受新文化,外来文化,就像从未见过世面的老农,突然来到车水马龙、喧嚷嘈杂、热闹非凡的大城市里,立刻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这些老古董们接受新事物哪儿那么容易。适应什么不需要时间啊。

  那时候的人们好像都特别热衷于议论别人的私事、情事,还把女人的贞操看得比女人的命还重要。而秀英是所有不开化的人里面最不开化的,她始终认为名誉和贞操是人最宝贵的,世上再没有比她更要面子更要强的人了。她和男友如此情深意浓,却连手都没有拉过,而且一年前妹妹发生的那桩丑事和母亲的去世,使她对名节看得更重了。

  她认为小伙子是在有意败坏她的名声,好让她除了嫁给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她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坚决不跟小伙子好了。所以,在痛哭一场之后,她便决定要和小伙子彻底断掉。不死心的小伙子一再地来求情、陪不是,可倔犟的秀英为了让小伙子死心,与孙汝谦相识不到两个月就匆匆结婚了。

  秀英那时的心态也许就像某个电影里演的那样。女主角因为不能和真心相爱的对象结婚,于是便自暴自弃,随便找个男人结婚了。因为她觉得既然得不到最爱的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殊不知这世上别的任何事都可以不去计较,唯独结婚,那是终身大事啊,半点都不能马虎啊。秀英刚一结婚就明白了,自己分明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可惜后悔已晚了。

  为了不被人笑话,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做错,她面对着孙汝谦的孤僻、狠毒、无情无义和令人无法忍耐的讨厌性格,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在外人面前,她从来不提婚姻中的不幸,给人造成家庭幸福的假象,却在深夜无人时抓心挠肝地痛哭,深深懊悔这一步走错步步错的人生。

  她那位可怜的恋人直到她生下女儿两年之后,才心灰意冷地找了个女人结婚了。

  每当听到邓丽君《难忘初恋情人》的歌,秀英都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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